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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身殉道后徒弟黑化了 第64節(jié)

    船長接過船票一看,在底部摸到個極隱秘的凸起。

    這是妙音坊的客人。

    既然是主家的客人,帶個孩子也不算什么,船長點點頭,到底放他們過去了。

    顧昭將少年帶入包間便松開手,只管蹭到鐘妙身邊貼貼,少年低垂著頭站了一會兒,忽然沖到鐘妙面前就要跪下。

    可惜跪到一半,被人拎著領子提溜起來。

    顧昭警惕地盯著他:“本君警告你,小子,不許來這套!”

    少年激動起來,一雙手使勁比劃,可惜他學手語時間尚短,本就不記得很多詞匯,此時更是表述得七零八落叫人看不明白。

    鐘妙看了半天仍是一頭霧水,少年越發(fā)著急,張口卻只能發(fā)出啊啊的叫聲,口腔內(nèi)黑洞洞的,竟是叫人剪了舌頭。

    鐘妙瞬間驚得坐直。

    她曾聽過,在世家大族中有一套極殘酷的私刑,用于處置被放逐的族人,今日卻沒想到在一個半大少年身上看見。

    顧昭一見她的神情就暗道糟糕,鐘妙是怎么一個心軟又過分責任心重的人他再清楚不過,當年他不也是鐘妙看著可憐撿回去的嗎?

    他像只發(fā)現(xiàn)主人在注視另一只幼犬的狗子一般警惕起來,恨不得當場將這小子丟下船去,越想越氣,干脆黏糊糊扒在鐘妙身上試圖擋住她的視線。

    鐘妙哪里會不明白他的小心思,好容易騰出只手摸摸頭,又勉強從儲物袋中掏出個令牌丟給少年。

    “你叫李鳴澤是不是?我已同他們說過,若是你在央朝遇到什么難以處理的困境,只管找一家有標識的店進去給他們看這道令牌。”

    少年接過令牌,忽然深深鞠了一躬,比劃著:【若有來日,我必結(jié)環(huán)銜草以報?!?/br>
    鐘妙笑了:“這倒不必,若是你將來遇上有誰深陷困境,愿意費些余力搭救一把就算對我報答了?!?/br>
    少年定定注視著她,認認真真點了點頭。

    又過了不多時,飛艇微微震動,央朝到了。

    自百年前裴青青接手央朝以來,許多翻天覆地的變化在這塊古老大陸上產(chǎn)生。

    央朝民間貧瘠,皇室卻堪稱豪奢。裴青青入主后直接下令將私庫打開,又與仙盟搭線開放船塢,許以重利招攬不少擅長種植與造房的散修。

    雖說中州的修士普遍瞧不上凡人,但那大多是些宗門子弟,如他們這種散修,只能算是擺不上臺面的旁門左道。

    如今又有錢花,又得人尊重,去哪里討生活不是生活?干脆來了央朝。

    剛來的散修里也不乏混了些心思不正的,叫裴青青抓住典型殺了一批,仙盟又敲打一二,如今也老實下來,與凡人相處得還算融洽。

    師徒二人自長街走過,鐘妙倒沒什么感觸,顧昭卻能察覺出其中所用心思之巨。

    他們正行走在王城中,顧昭忽然指著一處輕聲道:“從前我就是在那里做工?!?/br>
    那是極不起眼的一道窗戶,若不是顧昭指出來,鐘妙甚至不會在那上頭多停留一秒。

    小小一枚氣窗,不到成人巴掌大小,嵌在深灰的墻面上,被這高門大院壓在角落,如同一只小小的孩童的眼睛。

    “我夠不著那道窗戶,卻能聽見墻外孩子們奔跑的聲音,那時候我就想,若有一日我能出去,也要看一看外面有什么值得人這樣拼命地去追?!?/br>
    顧昭望著它,面上露出淡淡笑意。

    “師尊,能遇見您,是我人生中最幸運的一樁事?!?/br>
    鐘妙拍了拍他的肩,顧昭卻歪著頭看她,是孩子一樣頑劣的笑:“弟子現(xiàn)在知道有什么值得人豁出命去追了,卻不知弟子這次夠不夠幸運,能不能追到月亮?!?/br>
    這小子……

    鐘妙敲了他一腦瓜,幾步向前走去。

    顧昭只管黏在她后頭,一會兒說“哎呀師尊您敲我好疼”,一會兒說“師尊您要不要買胭脂”,一會兒不知打哪兒買了只糖老虎巴巴地盯著她要她收下。

    王城中的居民向來行動端莊,兩人這么黏黏糊糊地走著,又都佩了劍,幾乎把“我是外鄉(xiāng)人”寫在臉上,不一會兒就被城中禁衛(wèi)攔下帶走檢查身份。

    鐘妙已有百年沒見裴青青,當初這三個孩子一道長大,論理也應當見上一面,正琢磨著怎么傳遞消息,就見走著走著,竟是往內(nèi)城去的方向。

    有個機靈的小黃門守在門口,向諸人深深作揖,引著他們繼續(xù)向里走。

    一路都是宮中少有人經(jīng)過的暗道,又過了大半個時辰,終于自后門繞進殿內(nèi),正瞧見裴青青匆匆從外頭趕來

    時過境遷,孩子們早已長大成人,裴青青自然也不是當初模樣。

    五官中還殘留著些小時候的影子,然而冠冕沉沉壓著她的眉眼,令人望去只覺如淵似海。

    她看著已經(jīng)是一位帝王了。

    央朝從沒有誕生過女帝,央朝也從沒有哪任帝王在位百年之久。兩廂疊加下來,竟讓世人無法評說,提起來只會說——“那位陛下”。

    治大國若烹小鮮,但廚師好歹能休假,做皇帝卻是年頭年尾沒完沒了的苦差事。

    待小黃門退下,裴青青將冠冕摘去丟在一旁,伸手使勁揉了揉臉。

    “壓得頭皮疼,”她低聲抱怨起來,“還好修士不容易脫發(fā),否則今日便要禿著頭見少山君了?!?/br>
    鐘妙在一旁望著她笑:“倒也不是沒有脫發(fā)的修士,看你情況還好,不如下回我托玉丹谷的師姐們給你做點捎來補補?!?/br>
    裴青青當即點頭:“好,正巧昨日見著替朕試藥的小黃門有些禿了,他吃著也好?!?/br>
    說完這句,她自己卻愣住了,面上露出個苦笑:“抱歉,朕,我,我說慣了?!?/br>
    她被困在這王城中太久,快要忘了當年在育賢堂時是怎樣的肆意妄為。

    忽然聽見咚咚咚響,有人在外敷衍敲了三聲就推門而入,小黃門追在后頭一疊聲地喊,他只管嘭地將門合上。

    “少山君?昭弟?你們來得正好!”鄭天河就算過了一百年也是雷聲一般的大嗓門,“我許久沒同人比過劍了,這兒的禁軍打起來束手束腳的實在不痛快!咱們什么時候打一場?”

    他這話一出,殿中的人都笑了。

    鄭天河這些年走的都是體修的路子,分明早年看著還挺像個翩翩富家公子,如今叫旁人一打眼望見他這魁梧身形,怕是要懷疑打哪兒來的將軍。

    他這百年也確實在主管兵事,央朝自百年前下決心清繳邪道,裴青青需坐鎮(zhèn)中央走不脫,鄭天河便天南地北地將這群人挖出來打,百年堅持下來,也算頗具成效。

    鄭天河見他們笑,自己也笑了起來,正要搭著顧昭的肩向外帶,就聽門外又輕輕叩了幾聲。

    是小黃門去而復返,守在門外回稟道:“陛下,崔家主君向您求見,已守在主城外了。”

    裴青青面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朕知道了,今夜恐有陣雨,叫他早些回去?!?/br>
    那小黃門似乎猶豫著還想說些什么,裴青青已邀著鐘妙他們一道向殿外走去。

    登基百年,裴青青仍然留在自小長大的未央宮。

    未央宮距離大殿有些距離,小時候每當她鬧著要父皇留在未央宮陪她,旁人總勸她“殿下,這不合規(guī)矩”,或是嚇唬她“若是讓太傅知道,明天又要說您”。

    但她在未央宮住了百年。

    沒有人勸她不合規(guī)矩,也沒有人說她過分任性,她那時候才知道,若是一個帝王當真想要得到什么,無論如何總是合規(guī)矩的。

    裴青青回來的那年,母后還尚在人世。

    她教會裴青青如何利用朝臣之間的爭斗站穩(wěn)腳跟,如何看透忠誠背后的野心,如何寬容大義背后的私欲,甚至親自前往崔家同家主長談,最終說服母族站上這艘新船。

    只是百年時光足以讓一切物是人非。

    裴青青從思緒中回神,顧昭已被鄭天河強行拖著向前院去了,鐘妙坐在她身旁,正笑盈盈望著兩人打鬧。

    這些年大家都變了,少山君卻一如從前,裴青青望著她,仿佛又回到當年同好友在育賢堂為一場考試熬夜背書的時光。

    “百年不見少山君,如今您一切可好?”

    “自然是好的,”鐘妙回頭望她,“你一切可好?”

    裴青青卻說不出一句安好。

    她從回到央朝的那天起就對自己將要面對什么心知肚明,她自以為已經(jīng)做足了打算,卻不知道一百年原來有這樣難熬。

    鐘妙只是溫和地望著她。

    “辛苦了,過得不大容易吧?”她這么說。

    裴青青卻不爭氣地紅了眼眶,最終只是低聲答道:“或許,但還算不錯。”

    若是做一位昏君自然很有意思。

    央朝繁榮數(shù)百年,上層早就沉浸于奢靡之風,只要她愿意玩,大可以從年頭玩到年尾不重樣。崔家也樂意見她玩樂,若是玩樂到一半還愿意同他們崔家的郎君有一二子嗣就更好。

    但裴青青想要的不是這個。

    她一路摸索著前行,十年,百年,她的母后去世了,她從小看著長大的后輩也去世了,曾經(jīng)教養(yǎng)過她,對抗過她的人都去世了。

    有時候她會錯覺自己正推著巨石向山上攀登,但她不知道終點在何處,只知道一松手便會見巨石滾下山去。

    背負枷鎖行走百年,連自己也長成枷鎖中捆綁的一個符號。

    鐘妙拍了拍她的肩,轉(zhuǎn)頭向顧昭喊道:“阿昭!我前幾日得了一柄好匕首,你們倆若是誰贏了,今天就能將這匕首拿走。”

    顧昭本來懶洋洋的只管躲不管打,正溜得鄭天河難受,一聽這話瞬間興奮起來,一手持劍一手畫陣,顯然是準備好好打上一場。

    鄭天河被陣法絆住腳挨了兩下,當即大叫起來:“青青!青青!你也說點什么?。 ?/br>
    裴青青被這憨子逗得直笑,心里那點郁氣也散了。

    她同鐘妙坐著看了一會兒,忽然問道:“少山君這次來央朝可是有什么事要辦?”

    鐘妙本就想找她幫忙,只是這件事若是說出來實在怎么問怎么有些奇怪,因此在心中琢磨了一會兒,見她問得直接,干脆也坦白了回答。

    “確實有一樁事需要你幫忙,你們這兒……有沒有什么世家大族破敗后留下的荒宅?”

    這也是鐘妙好不容易才想到的法子。

    修士活得太久,過了數(shù)百年才堪堪傳了幾代,符合烏衣草要求的大族本就少有,就算當真有那么一兩個,隨著白玉京當年的覆滅也死得差不多了。

    但若是換了凡間界,那就容易多了。

    當今凡人壽命不長,能活到五六十已算不錯,即使世家大族的條件好一些,但總體就這么個狀況,也超不出太多。

    加上凡間界有皇室在,政權(quán)更替間殺那么一兩個也不算罕見,若是順著從前世家大族留下的宅子搜一搜,說不定能在陰暗不見光找到那么一兩株。

    當然,鐘妙心里也清楚這思路聽起來實在有些異想天開,畢竟烏衣草生得嬌貴,誰知道這些年沒有什么流浪漢或是貓貓狗狗碰過?

    但作為此界主神,只要有可能存在,她就能抓住這可能獲得。

    裴青青細細聽完緣由,她在權(quán)勢中心活了這么多年,自然能看出此事緊要,當下安慰道:“少山君不必著急,此事倒也并不算難,世家祖宅都有記載,明日去府庫中翻一翻便知道了?!?/br>
    兩人低聲談話間,之前那個小黃門又札手舞腳地過來,怯怯地縮在一旁不敢出聲。

    這小黃門是裴青青十年前撿的,年歲尚小,裴青青在王城內(nèi)呆久了,難免想找點屬于自己的事做,干脆將他留在身邊養(yǎng)大。

    但或許她實在不會養(yǎng)孩子,如今十多歲了,還是做事很不穩(wěn)當,遇上些事就慌張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