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安覺得一定是自己哪里講得不對，又不知道具體是什么地方，只能慌亂地把嘴閉上。

    愉快的空氣在漸漸收緊，成了一道柔軟的鎖鏈。

    “上個月那場拍賣，是不是有你要的愛德華·霍伯？”紅發(fā)女人問年輕的妻子。

    “不是《夜鶯》的話，我不感興趣?！蹦贻p的妻子聳聳肩。

    愛德華·霍伯又是誰？《夜鶯》又是什么？

    米歇爾太太轉(zhuǎn)向姚安，藍(lán)眼睛里閃過一點狡黠：“鐘是很懂現(xiàn)代藝術(shù)的，想必你一定也有了解？”

    這才是最尷尬的——想想四周那一雙雙笑吟吟的、等待她回復(fù)的眼睛吧。

    直到這時，姚安才突然意識到，先前那層熱情只是浮在水面上的油膜。水面下的，才是真正的暗潮涌動，軟刀子似的磨人。

    插不進話，別人扔過來的話頭也接不起來。

    她后悔來這里了。

    陽光被彩繪玻璃切割成一塊塊，照得姚安的膝蓋受熱不均。斑駁的亮點晃得她頭暈，漸漸開始走神。

    “你還好嗎，親愛的？”米歇爾太太很會做主人，很快察覺出她不對。

    “我還好……只是想去下洗手間?！?/br>
    “當(dāng)然，親愛的，叫阿曼達(dá)陪你。”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姚安拒絕了那個名叫阿曼達(dá)的女傭的陪伴，把餐巾從膝蓋上移開，急匆匆地從花廳出來，尋找起一個人的身影。

    此時此刻，她迫切地需要鐘淺錫。

    別墅太大了，吸煙室不知道在哪里。姚安不敢亂逛，只能一邊走一邊問。

    庭院里早沒了其他人的身影，只剩一個在整理草坪的墨西哥裔園丁。聽到姚安的問題，他cao著一塌糊涂的英語，嘰里呱啦說了一通，最后指了指上面。

    姚安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抬起頭，真的在二樓露臺看見了她要找的人。鐘淺錫正倚在欄桿邊上，對著手機說著什么。

    而當(dāng)姚安氣喘吁吁出現(xiàn)在他面前時，這通電話剛好結(jié)束。

    “怎么了？”鐘淺錫端詳起她的神色。

    如姚安所想的那樣，他很快就理清了眼前的情況：“感覺不舒服？”

    “有點?！北M管姚安不愿意承認(rèn)，事實確實如此。

    她以為鐘淺錫會順勢提議說，那我們走吧，回家去。

    他一向是體貼又善解人意的，不是嗎？

    但這次出乎她意料。

    鐘淺錫只是伸出手，理了理她跑亂了的衣領(lǐng)，溫聲回道：“抱歉，我還有點事情沒談完?！?/br>
    第11章

    是啊，這是成年人的社交，不是小孩子過家家。他不可能因為一丁點的不愉快，就抽身離開。

    姚安意識到這一點之后，直直地站在太陽下面，有那么一會兒沒動。臉被曬得發(fā)燙，額頭紅了一小塊，連帶血管都脹鼓鼓。

    鐘淺錫明明說過了，他們的活動會很沒意思。是她讀不懂暗示，也聽不懂提醒，只管一腔熱血往前沖。

    是她的錯。

    說到底，還是太年輕了。

    嘩啦，嘩啦。是風(fēng)撥動棕櫚葉，擾亂了四濺的噴泉。細(xì)碎的聲響不絕于耳，一下一下砸在姚安的鼓膜上，叫人心慌意亂。

    圓眼睛抬起來又落下，神情漸漸從期待變成落空。

    隔了很久，姚安低聲開口：“那我先回去了?！闭f完踩著不合腳的高跟鞋，緩慢地往那間令她窘迫的花廳走。

    此時正值午時，陽光刺眼，給姚安離開的背影蒙上一層金邊。

    踢踏，踢踏。高跟鞋一步一晃，踩在磚石上不大穩(wěn)當(dāng)。

    小美人魚第一次上岸，興許就是邁著這樣不熟練的步伐，想要去見識大人的世界。沒想到那個世界里遍布著不宣于口的臺詞與規(guī)則，一旦讀錯，就要承受代價。

    可姚安明明沒有壞心思。

    她只是想多了解鐘淺錫一點。

    這樣也要被規(guī)則責(zé)罰嗎？

    *

    花廳里，太太們的閑聊仍在繼續(xù)。

    “親愛的，你去了很久?！泵仔獱柼娨Π不貋恚此埔荒橁P(guān)切地問，“是哪里不舒服嗎？”

    姚安擠出一個笑臉，重新在扶手椅上坐下：“沒有，去補了個妝?！?/br>
    話題在她身上虛虛地停留了幾句，就繼續(xù)朝著姚安完全插不上話的方向劃走。

    馬術(shù)，帆船，藝術(shù)。

    姚安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腦子里是空的。人坐在椅子上，只剩下一點對自己的思考。

    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為什么會坐在這張不屬于她的椅子上呢？

    是一條裙子、一些鮮花、一個火熱的吻，讓她沖昏了頭腦。

    姚安越是掙扎，就越覺得眼前的情景荒唐，甚至生出一點不甘心了——她很想向其他人證明自己，她能做到。

    不然鐘淺錫和屋子里的人又會怎么看她？

    一個自不量力的失敗者。

    太丟人了。

    沮喪之中，再去看花廳里坐著的貴婦。一個個嘴一張一合，談話間臉上掛著飽滿又程式化的微笑，好像是游戲里才有的提線木偶。

    人的一生里，大概都會經(jīng)歷幾個頓悟時刻，往往都是在心灰意冷的時候。

    年JSG輕人雖然見得少，但是學(xué)得快。

    至少姚安在這間空氣逼仄的屋子里坐得越久、聽得越久、思考得越久，逐漸抓住了一點課本上不會教的內(nèi)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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