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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瞅姚安要起身,鐘淺錫攔住了她。 “這不是一場游戲。”他說。 那是什么? “你離開的那天,我的父親去世了?!?/br> 姚安沒想到對話會這樣展開,愣了一下,不自覺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光是葬禮就折騰了小半個月?!辩姕\錫說。 下葬那天,不知是防腐出了什么問題,父親的棺材冒出一股怪味。腥臭無比,連小窗都沒辦法打開。 來吊唁的男男女女衣著華麗,在說客套話的時候卻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拿面紙掩住口鼻,場面十分滑稽。 “律師當眾宣讀遺囑,這是父親臨死前的主意。他想要羞辱我,但是他沒想到的是,讀到一半,瑞恩突然開始抽搐,遺囑沒有念完?!?/br> 瑞恩前一晚抽了過量的大|麻,有些延遲性神經(jīng)中毒的跡象,被送去了醫(yī)院。鐘太太因為著急,一下子氣血上涌,暈了過去。 “作為唯一清醒的成年人,我留下來給爛攤子收尾,即便遺囑上沒有我的名字?!?/br> “葬禮結(jié)束之后,我回到比弗利。管家問我,下個月的鈴蘭還要不要續(xù)訂。” 鐘淺錫語氣一直是極度平靜的,像是在講述另外一個人的故事。 講到這里,他才忽然頓了一下,把話題岔開:“你說洛杉磯是我的城市。那我有沒有和你講過,當初我為什么會來這里嗎?” 姚安稍微收起了一點尖利,搖了搖頭。 “小時候,母親總是說,你的父親在洛杉磯。那里和路易斯安那不一樣,有很多錢,很多車,很多種可能性。年輕的時候,人都有一股傲氣,我覺得我很聰明,應該去一個能證明自己的地方——我一直覺得洛杉磯就是那個地方?!?/br> “可那一天,當管家問我,要不要繼續(xù)訂鈴蘭的時候。我突然覺得,洛杉磯并沒有我想要的東西?!?/br> 于是。 “我去了紐約,在股市里賺了一筆錢??赡抢锍硕炖湟恍卵?,和洛杉磯沒有區(qū)別?!?/br> 之后。 “我又去了巴黎。母親臨終前,一直念叨著一間叫做奧德洛的首飾店,就在鐵塔下面不遠。她說小時候,家里拮據(jù),她只能趴在櫥窗上看那些鉆石項鏈,直到店家罵罵咧咧地出來驅(qū)趕。后來是來到美國、意外遇見了父親,他帶她去新奧爾良,母親才擁有了人生中第一條項鏈。足足三克拉,小鎮(zhèn)上根本沒人見過那么大的鉆石。那也許就是淪陷的開始——對不起,扯遠了。我只是想說,我去了巴黎,那家首飾店早就倒閉,換成了一家內(nèi)衣店。” 再后來。 “老施密特退下來,我又搬去了達拉斯。我從小就想成為一個政治家,而不是做一個像父親那樣的商人。在教會學校讀書的時候,為此還去做了級長——是的,不光是為了照顧克里斯。但在達拉斯過了兩年,忙是很忙,也獲得了一些成績,可我依舊會覺得不滿足,會一夜夜的失眠?!?/br> 姚安沉默地聽著,沒有發(fā)表過哪怕是一點看法,直到對方說:“我也去了北京?!?/br> 這讓姚安抬起眼睛:“什么時候?” 鐘淺錫沒有回答。 這不重要,也不是他今天要說的議題。 他要說的是:“姚安,已經(jīng)五年了?!?/br> 你可以認為一個人衰老的標志,就是開始懷舊。但一千多個日日夜夜,哪怕一天一個故事,《天方夜譚》也早該講完了。 屬于鐘淺錫的折磨卻沒有盡頭。 火一直在燒,皮膚蜷起來,一片片脫落。 鐘淺錫語氣平靜,眼神卻是近乎哀傷的。 “我去了很多地方,試了很多辦法。JSG”他說,“可我找不到我的城市?!?/br> 第38章 姚安曾經(jīng)和鐘淺錫共度過一年的時光。 他們一起去過很多地方。帆船俱樂部, 雞尾酒會,或是鄉(xiāng)村集市。 他們也分享過親密的呼吸,熾熱的擁抱, 和對索多瑪共同的恐懼。 但無論上述哪一樣,姚安覺得都遠沒有剛剛過去的五分鐘, 讓她更貼近鐘淺錫。 堅無不催的外表裂開,露出滿是血和rou的、不堪的內(nèi)里——鐘淺錫第一次向另一個生命,袒露出他脆弱的心臟。 它也是活的,就藏在他的肋骨間。一下接著一下跳動, 觸手可及。 這是姚安從沒有見過的景象。 巨大的沖擊感擊中了她。 姚安有那么一陣子沒有開口,過了很久,才說:“讓我看看你的手?!?/br> 鐘淺錫頓了一下, 意外地很聽話, 把胳膊隔著桌子向前伸。 襯衫袖口朝上卷過兩下,堅實的小臂上露出來,上面還帶著一點荊條留下的痕跡。紅色印記雖然已經(jīng)變淡,但尚未完全褪去。 剛剛對方在舉起玻璃杯時, 姚安就注意到鐘淺錫手上有些異樣。此刻真的確認過,她還是感到震驚。 “這也是你試過的辦法?” “是的,其中之一。” 早在路易斯安那的時候、早在更小的時候, 鐘淺錫就接受過類似的訓誡。因為有人說, 只要□□上足夠疼痛,就能代替精神上的折磨, 讓日復一日的灼燒停止。 所以鐘淺錫明知道沒有用, 仍然愿意再次去嘗試。 他不想放棄任何一點可能性。 但很顯然, 這并沒有奏效。他依舊痛苦、掙扎, 無助地渴望一些東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