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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男主同歸于盡后 第4節(jié)

    路承沢深深吐出一口氣,終于苦笑著舉手投降:“早就猜到瞞不住你?!?/br>
    確實瞞不住,即使今日薛妤不找他,四日后審判臺開啟,只要他開口保下松珩,就避無可避會被她察覺出來。

    這根本就是個無解的死結(jié)。

    薛妤早就猜到會是這么個局面,在得到證實的一瞬,還是從心底生出一種果真如此的荒誕感。

    “你別問我,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情況?!痹谒_口前,路承沢攤了攤手掌,說話時嘴里有些發(fā)苦:“我不過勸了一架,也沒動手,結(jié)果眼睛一睜一閉,醒來就得知自己在去羲和的路上?!?/br>
    “你別不信?!彼戳搜︽ヒ谎郏又溃骸拔页嗨氖乱膊簧?,困在這里對我而言全無好處。”

    路承沢和松珩是生死至交,他的話說得再情真意切,薛妤都不會全信?!澳侨瘴疫M云霄殿前,松珩做了什么?”她看著路承沢,一句接一句問:“你一直同他在一起?”

    這是懷疑松珩暗地里搞小動作的意思。

    她問的這些,路承沢在才醒來搞不清狀況那會,就已經(jīng)在腦子里回想了不下百十遍。

    誠然,誰也不是傻子,事出必有因這句話誰都知道。他們不可能平白無故回到千年前。

    “我一直跟他在一起?!甭烦袥g長指一下一下敲在桌沿邊,瞇著雙桃花眼回憶,“鄴都事發(fā),他知道瞞不過你,那天什么事都推了,哪都沒去,專程在云霄殿等你?!?/br>
    “他是個怎樣的人,怎樣的品性,不必我多說,你也清楚。”他下意識為松珩說話:“別說暗算人的招數(shù),那日和你動手前,他都丟了自己的本命劍才上?!?/br>
    從知道鄴都出事,到和松珩對峙,動手,意外回到千年之前,薛妤一直都是清清冷冷的模樣,沒什么大的情緒波動,似乎在一夕之間接受和消化了這個消息。但在路承沢話音落下后,她突然抬了抬下顎,像是突然繃不住某種洶涌的情緒,冷聲反問道:“他是個怎樣的人?”

    “一個劣跡斑斑的階下囚,筋脈全斷,筋骨皆廢,依仗著鄴都續(xù)命生存,一步步走到高位,不說回報什么,但能恩將仇報到如此程度——”她猛的動了動睫,一字一句道:“我即使用千年的時間去養(yǎng)條狗,也不至于如此?!?/br>
    路承沢從未見過這樣的薛妤。

    他和松珩玩得好,可跟薛妤的關(guān)系也不差。他們這樣的身份,難免會有一起接天機書任務(wù)的時候,跟松珩交好之后,更是好幾次結(jié)伴而行,說起來也是危難時候可以托付后背的戰(zhàn)友,久而久之,彼此也有幾分了解。

    她是典型的面冷心熱,話不多,人卻不是咄咄逼人,惡毒刻薄的性格,想一想也知道,能一直縱容松珩那種大好人,老善人秉性的,心地能差到哪里去。

    骨子里的教養(yǎng)也讓她說不出什么難聽的話。

    這真是頭一次。

    “薛妤?!甭烦袥g沉默了半晌,坦誠道:“這件事發(fā)生后,我想過你的反應(yīng)。”

    “我承認,這事落在誰頭上,誰都得生氣?!?/br>
    他停下來斟酌了下言辭,想不明白似地抬頭打量薛妤:“可我沒想到你反應(yīng)這么大。你一向冷靜,照理說,即使有乾坤珠在身,也不會托大到要跟松珩同歸于盡的地步?!?/br>
    “鄴都扣押的那些妖魔鬼怪生性涼薄放肆,無惡不作,哪個手里沒幾條人命。別說只是被封,即使全部消亡,對你,對鄴都,不過是清空一個負債累累的軀殼,影響微乎其微?!?/br>
    他語氣松了些:“松珩固然有錯,可千年的感情,朝夕相處,你和他之間,怎至于為那些東西走到這一步?!?/br>
    薛妤冷眼看他,閉合的窗牖下映著外面樓中隱隱綽綽的燈影,有一兩縷橙紅的光躍上她的眼皮,她被閃得閉了一下眼。

    看,傷不在自己身上人都不會覺得疼。

    松珩可憐,松珩情有可原,他是大好人,大善人,即使違背仁義,恩將仇報,也是為了蒼生著想。

    所有人都應(yīng)該原諒他,體諒他,包括薛妤。

    “路承沢?!毖︽ジ静幌肜速M口舌和他說那么多,她彎了下唇,語帶涼意:“審判臺開啟后,他生不如死之時,你記得幫我問一問,他怎么就要因為區(qū)區(qū)一個茶仙將我得罪至此?!?/br>
    說完,她垂著眼攏了攏袖邊,轉(zhuǎn)身散開結(jié)界,離開廂房。

    廂房內(nèi),路承沢眼里的疑云被那句“茶仙”擊得煙消云散。

    如果松珩封禁鄴都妖鬼是因為別的原因,那薛妤這樣的反應(yīng)確實有些不合常理,可偏偏,是因為一個女人。

    在舉世皆知他和薛妤是一對的前提之下。

    這讓薛妤的面子往哪擱。

    換成誰,誰能不氣,誰能不心寒。

    路承沢想想接下來的局面,不由撫著額慢慢嘆了口氣。

    ===

    夜深之后,西樓越發(fā)熱鬧起來。薛妤等人被安排在三樓住著,來回行走伺候的是榴娘精心挑選過的人,動靜小,手腳輕,個個都是機靈能干的模樣。

    輕羅和梁燕就在小院門前掛著的花燈下等著,見她回來,一前一后迎上去。后者在薛妤耳邊輕聲道:“女郎,方才我們探查過了,赤水這次來的人不少,明面上有三十多個,暗里還不清楚,由圣子路承沢與圣女音靈帶隊?!?/br>
    薛妤頓足,點了下頭示意自己知道,旋即目光在梁燕臉上滑過,緊接著落到難掩緊張忐忑的輕羅身上。

    沒見過世面的小妖頂不住壓力,她還未曾說話,輕羅發(fā)絲間就“嘭”的冒出了一雙耳朵,耳尖朝后壓著,一副受了驚的模樣。

    薛妤默了一瞬,在小妖跪下來請罪之前開口:“傳信給朝華,讓她去查鄴都大獄里是否關(guān)著一位茶仙?!?/br>
    萬物有靈,相對于生來就有兇性的豺狼虎豹,人對這種蘊天地精華而成的花草樹木,霜云雨露總是免不了生出一兩分鐘親近之心。于是這樣的精怪若是機緣巧合拜入某個正道門派中修習(xí)仙法,便會得人稱一句“小仙”,若是沒有那種機緣,憑本能修習(xí)妖法,便是“小妖”。

    松珩口中的“茶仙”,說白了就是一只修了術(shù)法,又犯了事被關(guān)進鄴都的小茶妖。

    據(jù)說,松珩前去鄴都,最初只是為了找這么一個人,他是在聽了那茶妖的話之后,突然決定出兵鄴都的。

    能誘得松珩大開殺戒,薛妤是真想見識見識這茶妖的本事。

    輕羅愣了愣,回過神來顫聲回了個是。

    薛妤走后,梁燕從身后托了下輕羅的脊背,有些好笑地看她呆滯的表情,道:“干站著做什么,女郎吩咐了事,還不快去做?”

    輕羅手忙腳亂地掏出腰間聯(lián)系人的靈符,才要點燃,手指尖又停了下來,她睜著一雙圓溜溜的眼,有些遲疑地問梁燕:“可是——女郎為什么……”

    梁燕含笑拍了下她的肩,“你沒有父母,又沒有什么可以投靠的親朋好友,若是讓你走,能去哪呢?!?/br>
    在山海城這種修士和人族各占一半的大城池,一只連耳朵都控制不住的小妖,基本上只有死路一條。

    所以即使現(xiàn)在的她是個累贅,什么也不會,女郎也愿意給她一次機會,將她留在身邊做事。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梁燕眼神柔和下來,道:“等你跟在女郎身邊時間久了就知道,女郎的心腸,比誰都軟呢?!?/br>
    輕羅捏著手中燃起來的靈符,重重地點了下頭。

    薛妤吩咐完事情,并沒有在自己房里久待,很快像陣風(fēng)一樣出了西樓。

    天地一線,銀月如鉤。整座山海城像潛伏在霧氣和夜色中的巨獸,安靜盤踞著,二月末的風(fēng)一陣接一陣吹過街市兩邊干枯的銀杏枝頭,吹得枝干相撞,噼啪做響。

    薛妤足尖輕輕一點,躍上西樓房梁,朝后望去,視野中是空茫茫的一片,一盞燈,一簇火光也沒有,像是有什么東西強硬的將這塊地方和熱鬧非凡的西樓隔開了。

    那是羲和圣地。

    羲和向來神秘,規(guī)矩頗多,行事一板一眼,因為神樹扶桑和圣物天機書扎根于此,即使嫡系支脈人丁凋敝,在天下人眼中還是一等一的特殊,圣地之首的位置從未變過。

    如今圣地尚未開啟,薛妤進不去,也看不到被關(guān)在大獄里的松珩。

    不知道當慣了高高在上的天帝,也開始將萬物生靈的命視為草芥的松珩,再一次回到命運被他人掌控玩弄的時候,會是怎樣的心情。

    這一次,即便路承沢能救下他,但在嫉惡如仇的赤水,他松珩能獲得怎樣的栽培,得到幾分重視呢。

    路承沢再想幫他,能怎么幫?

    把自己的圣子之位讓給他去當嗎?

    第5章

    入住山海城的第二天,城中天氣突變,原本已經(jīng)有些開春意思的氣溫陡然下降,一場夜雨淅淅瀝瀝下到清晨,花草葉表面覆起一層蒙蒙的霜,街頭巷尾出門采買的人又裹上了厚厚的襖子。

    不同于縱情聲色的夜晚,西樓的白天留給了啜飲清茶的文人雅客,大多時候都靜著,偶爾飄出幾句壓低了的交談聲。

    自夜里回來之后,薛妤就沒再出過門,開始專心療傷。

    這具身體和狼妖周旋時受了點輕傷,前幾天她心底疑云重重,又忙著趕路,沒有及時沉下心仔細查看身體狀況。

    直到昨夜見到同樣摸不著頭腦的路承沢,薛妤明白,她回不去了。至少短時間內(nèi)沒有辦法。

    對這件事,她接受得快,并沒有怎么驚慌或不安。

    不論從哪個角度看,比起在羲和大獄里茍延殘喘的松珩,她都無疑占據(jù)了絕對的上風(fēng)。

    只是重頭再來,擺在她面前要她處理的絕對不止審判臺一件。

    她是鄴都長女,生下來就是清清冷冷,不愛熱鬧的性格,不像同齡的宗門貴女,總喜歡些新奇的漂亮的東西。她的時間大多花在鉆研靈陣和處理鄴都事務(wù)上,除了這些,就是出門捉拿棘手作亂的妖魔鬼怪。

    年復(fù)一年,日復(fù)一日。

    在此之前,她得保證自己的身體狀態(tài)。

    這次的傷并不嚴重,薛妤體內(nèi)紊亂的氣勁在用了幾顆恢復(fù)的丹藥之后慢慢平息下來。

    她掐著點出房門的時候,山海城的祈風(fēng)節(jié)已經(jīng)過了,距離圣地開啟只剩幾個時辰。

    梁燕在外間的長廊上跟人輕聲細語確認著進圣地的事宜,事無巨細,一遍又一遍,生怕有遺漏的地方——她身為妖族,沒有身份牌,是沒有資格跟薛妤進羲和圣地的。

    輕羅輕手輕腳進了屋,一張標志的鵝蛋臉因為緊張憋得有點紅,看著薛妤時烏溜溜的瞳仁縮成窄狹的一條線,但比上回好些,至少沒再控制不住露出兩只小貓耳朵。

    “女郎?!毙⊙姑柬樠鄣模霸缟?,鄴都傳來了回信?!?/br>
    薛妤手里握著一卷上古的殘陣圖,在聽到這話時眼神閃爍了一下,須臾,她抬眼,將竹卷放到身側(cè),問:“如何?”

    輕羅精神一下抖擻起來,在最初的磕絆之后漸漸將話說利索了:“朝、朝華大人來信,說連夜查過鄴都大獄,沒發(fā)現(xiàn)被關(guān)著的茶仙?!?/br>
    “大人說,花草樹木成精的小妖心地一般良善,鮮有存害人之心的,即使犯事,也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管束之后并不在獄里關(guān)著,而是放到山脈中打打雜做事?!陛p羅將這兩天背得滾瓜爛熟基本跟朝華一字不差的話重復(fù):“大人還說,她親自去山中看過,因為惹事進來的茶妖確實有幾個,不過沒有修仙法的,都是懵懵懂懂,頑皮搗蛋的小刺頭,還未成年呢?!?/br>
    對這個結(jié)果,薛妤沒覺得意外。

    千年的時間,鄴都大獄里出出進進的妖鬼數(shù)之不盡,一個修仙法的茶妖,如果沒犯什么性質(zhì)惡劣的大事,根本不會被關(guān)上那么長的時間。

    就算真發(fā)生了什么大事,主抓這一塊的薛妤也會從下屬的稟報里得知詳情。

    而她全無印象。

    這就證明那只小茶仙是后邊犯了事被抓進去的。

    薛妤長指微動,低低地應(yīng)了一聲,目光落到幾步之外僵著脊背站得筆直的小妖身上。

    她常常獨來獨往,不喜歡每次出門呼啦啦被一大圈人簇擁著,一是嫌吵鬧,二是辦事不方便。當初讓輕羅跟著也是因為急著趕路,沒時間安頓這只涉世不深,膽子又小的小貓妖。

    千年前,審判臺開啟后,輕羅被她放在了一個依附鄴都的小門派中。

    她實在太忙了,等再次想起去留心過問時,小門派的弟子名冊中,早沒有了輕羅這號人。

    當時她只是拿著那本名冊,仔仔細細地從頭掃到尾,看完后沉默了一段時間,卻沒有問什么。

    問了也無濟于事。

    人族有多排外,薛妤再清楚不過。

    她救不了那么多人,也無法憑一己之力改變他們某種根深蒂固的觀念,說得越多,問得越多,便越覺得自己置于一種無能為力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