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上流社會的誘惑
林含璋大一時的最后一位女朋友,不是本校的美女,也不是師范院校的姑娘,甚至和他的學校不在一個大學城,是來自某個戲劇學院的其貌不揚的藝術(shù)生。 這個身份定位本身就充滿了矛盾,她和林含璋的交際圈幾乎沒有重合,甚至可以說是八桿子打不著的關(guān)系,他們相識相知充滿了偶像劇的氛圍。 女方是霸道總裁的那種。 幸好這個姑娘腦回路異于常人,雖然行事作風是常人不敢想的大膽,但最后分手時畢竟保持了體面,沒有做出強制愛等叁流言情小說中常見的情節(jié)。這兩個人甚至都沒睡過,頂多就親個嘴,然后女方詩朗誦一般發(fā)表一番高論,大部分取材自毛姆,小部分取材自網(wǎng)絡小說。 看起來是個智商不高的傻白甜,家財萬貫,簡直是鳳凰男首選,拆白黨最愛。不過她博聞強記,心細如發(fā),高考排名足夠上國內(nèi)任何一所大學。 一開始林含璋不知道這些。只知道她每周都來他兼職的琴行,也不買,也不問,就直勾勾的盯著他看,眼神赤裸裸,大庭廣眾之下她的行為甚至可以稱為性sao擾。 毫不意外,不到兩個星期,她就追著表白,在林含璋冷眼旁觀叁個截然不同的女人開始往叉路走,室友們之間的氣氛越來越詭異之后,他決定換個口味,一種新奇的口味。 隨之,他遇到了改變他人生的女人呢,從世俗的角度看,是往好的那一面的改變。 她完全不糾纏,對男女關(guān)系中的含情脈脈的內(nèi)容毫無興趣。每次見面不是在彈琴譜曲,就是看書,《尤利西斯》《金枝》那種除了中文系學究沒幾個人啃的大部頭,或者看他,換個更準確的描述,是欣賞他的面容,他的rou體。 他很少去她的學校,每次去看她,她的表情也看不出優(yōu)越感和虛榮心。他第一次意識到,這是個不容易cao縱的對象。 女孩在美女如云的戲劇學院可以說是毫不起眼的丑小鴨,她也從不帶他去見同學,更對他的交際圈不聞不問。每次見面談的都是他最近在做什么,專業(yè)課如何,讀了什么書,生活上有什么困難。對外出玩樂也毫無興趣,與其說是男女朋友,不如說是觀察他的生活狀態(tài)的研究者。 一絲不茍,好奇心強,對他整個人充滿了興趣與熱情,與男女之間那檔子事無關(guān)的那種。 他覺得自己遇到了某種少見的類型,某種很難下手的類型。 他覺得有必要吐露一些世俗的痛苦,比如,他父母不愛他,離婚后兩個人對他態(tài)度惡劣,他變成了一個無家可歸的小可憐。他總是收到父母的威脅的電話,兩個人強迫他做出選擇。 很常見的苦惱,很平庸的問題,近乎叁成大學生在讀大學時父母矛盾爆發(fā),一部分繼續(xù)互相忍耐,一部分忍無可忍,繼而離婚。 這不只是他一個人的煩惱,更何況他其實不覺得煩惱,甚至琢磨著怎么才能榨干他們?nèi)缓笸耆珨[脫。 女孩聽了之后沉思一會,非常冷靜表示,父母的感情破裂作為子女是無計可施的,能不被波及都是極幸運的。實際上她的生活里有很多這種夫妻,男的或者女的找個小叁,兩個人生完私生子之后對原來的孩子不聞不問,甚至基本的生活費都不給,這種事很常見。 父母愛這種東西有當然是人間幸事,沒有也是無可奈何,只要自己利益不受損就好。她一句安慰的話也沒有,直接說了好些子女如何從父母身上弄到財產(chǎn)的故事,然后拍拍他的肩膀,真情實感地讓他振作點,聰明點,沒有得到愛,至少拿到錢。最可怕的是人財兩空,明明是正統(tǒng)的繼承人,最后什么都沒得到,父母沒了,家沒了,錢也沒了。 和她平時的詼諧畫風完全不一樣,非常實際,她泄露出一些她所生存的世界常識。她極少談自己的事,那是他開始從她夸張的行為下,她文藝面具下窺得某些有趣的東西。 他們平時談天說地,討論的話題從刑事事件到梅雨天氣,從動漫展到托斯特耶夫斯基,直到他談到父母離婚之后,他們的話題才轉(zhuǎn)移一點到自己身上。 有一次,談到遺憾的事,她少有的收起嘻嘻哈哈的嘴臉,無可奈何的講了她遇到的苦惱,和普通人亦不算相去甚遠。 她從小就知道自己喜歡音樂,父母也百分百支持,良好的教育和她自己的努力讓她成功考上現(xiàn)在的學校。然后她意識到,她雖然努力,也不缺物質(zhì)支持,但是她的天賦非常有限,和同樣學習音樂的同齡人一比較,簡直就是一座山和一個小土丘的差別,更何況世界之大,有才華的人那么多,稍微一對比就覺得痛苦。 她意識到這些問題之后,就很難從音樂中得到純?nèi)坏目鞓?,本來自己的人生是一條自己選擇的,自己熱愛的快樂的路,但是現(xiàn)在意識到自己的無能為力,只能止步不前,不知道自己要不要繼續(xù)走。但是此時停下腳步也沒有其他事能提起她的興趣,做什么都覺得沒有意思。 非常形而上學苦惱,絕大部分人對天賦的利用到不了這個份上,因為沒有足夠的物質(zhì)條件去開發(fā)某些昂貴的天賦。 林含璋靜靜聽著,想起一件幾乎忘記的小事。他跟她說,他也有一個故事。 他從很小的時候,大概五歲剛記事開始就學習小提琴,一開始也覺得很苦,很無聊,他自己對拉琴這個事是很反感的,總是不練習,被父母發(fā)現(xiàn)后狠狠打手心。那時候流行學音樂,幾乎每個負擔得起的家庭都在要求孩子學習一門藝術(shù)類的東西。 他學著學著,居然就開始覺得音樂很有趣,背譜也不無聊,練習也不辛苦,每天都興致勃勃的去琴室拉一會,心平氣和,愉快得不行。 他的小提琴水平怎么講呢,和同時期學琴的人中天賦異稟的相比,肯定是相形見絀的,但是他一直堅信就這么努力下去,雖然不能做頂尖的提琴手,但是混口飯吃問題不大。 然后,中考結(jié)束后,他就再也不被允許練習了。很常見的原因,父母開始認為拉小提琴浪費時間,以后又不能真的靠音樂混飯吃,拉了十幾年也沒有多大的成就,獎也沒拿幾個。不如趕緊停止,高中學業(yè)壓力那么大,要把心思放在學習上,反正重本一定得考上。 明明他的成績非常優(yōu)秀,中考全市前二十名,可父母完全不管他的想法,就好像當年強迫他學琴一樣,現(xiàn)在強迫他放棄。 為了讓他早點死心,他的琴很快被賣掉換成一套桌椅,其實家里根本不缺那幾萬塊錢。他失去了陪在自己身邊十幾年的琴,從那之后,他看到有人背著琴,心里總有一些異樣的滋味。他再也沒拿起琴過,少年時代那種拿起琴就心情舒暢的情緒好像消失了,現(xiàn)在他對這些都沒興趣了。 兩個人很少談到如此深的話題,他沒有對她的天賦論發(fā)表觀點,她也沒有就他父母對他的摧殘發(fā)表意見,兩個人默默喝了茶,互道再見。 一周之后,他收到了來自她的包裹,是一把小提琴,瓜琴,出自意大利知名制琴師,一把古董琴,應該出現(xiàn)在專業(yè)小提琴演奏家手里,博物館里,或者某個私人收藏家的家中。 她向他打開了上層的世界的門扉,那是他的父母恨不得從喉嚨里伸出手都想要抓住的,來自富豪的世界的蛛絲馬跡。 隨琴而來的是一張贈予書,上面寫著將這把琴借給他四年,琴已經(jīng)投保,期間出現(xiàn)損傷或者遺失皆不用他負責。四年后,這把琴如果他想要繼續(xù)持有,借出期限可以延長至他死亡。 非常貼心,非常大方,一把價值幾百萬美金的古董琴她就那么輕飄飄給了他。如果她是男人,他第一個女友絕對會愿意付出任何代價,只為了留住這個有錢的冤大頭。 他當即拎回去找她,要將琴還給她。比起他,這把琴絕對有更適合的琴手,它本該屬于排隊等待它的頂級音樂學院的學生,他不該使用它。她莫名其妙的看著他,她認為他還不知道他在拒絕什么,她的慷慨意味著什么,她的舉動又代表什么。 她向這個美麗有趣的男人遞出一張邀請函,一條進入她所在的世界的捷徑。她在暗示他,與其糾結(jié)于對父母的怨恨,不如睜開眼睛,看看她的世界,由金錢鑄造起的世界如此繁華,與之相比,所有的東西都黯然失色。 雖然他們的困境是相似的,他們的感情是雷同的,但是他和她有天與地的差異,這背后是家世,是數(shù)不清的金錢,是看不見卻能品嘗到的權(quán)力的味道,她把她的世界掀開一面給他看,引誘他早點進入。 這是他始料未及的,哪怕他從小冷靜,這種來自社會上層階層的誘惑也是第一次遇到。小時候他看過很多女明星與豪門與政客的花邊新聞,那時他對很多女星最后悲慘的命運嗤之以鼻。現(xiàn)在來看,立場轉(zhuǎn)換,他居然是獵物,是無知無覺的被引誘的愚蠢獵物。 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只在書上看到過的,世界的某些真相。它本不該離他那么近,拜父母給予的外表所賜,他父母夢想中的世界,和他的距離,不算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