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養(yǎng)了一天半，也吃了消炎止疼片，下午起床感覺好多了，應(yīng)該能撐十個小時。在店里偷偷懶，沒客人的時候就坐下，外面地板如果不臟就不忙著拖地，等快下班再打掃干凈。

    上班路上盡量找個東西扶著走，可惜她的年齡，手里拿根棍子拄著走太奇怪了。小孩手里有棍子玩很正常，老年人拄著拐杖也常見，就她這個年齡兩邊都不靠，不要太尷尬。

    林信書打算得好，盡量坐下，不站起來走動，盡可能不使用下半身。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從她上班就忙得腳不沾地，顧客一波接一波，也就晚上九點那會有二十幾分鐘清閑，她能上一趟洗手間。直到十一點，提前準(zhǔn)備的原材料幾乎都用光了，來買飲品的人才失望出門。

    她從七點就開始直冒冷汗，等到了十一點，幾乎是挪動一下都很困難。艱難地爬上樓梯把第二天要用的茶葉包抱在懷里，她下樓甚至是一步步刮著樓梯走的，短短的十幾階木梯，走了好幾分鐘。

    等她艱難地收拾好今晚使用的鍋桶機(jī)器，她整個人癱在椅子上，已經(jīng)沒有任何走回家的可能性了，除非給她一輛輪椅?；丶业穆飞嫌幸蛔鞓颍皇穷A(yù)想一下爬上爬下的情景，下半身就開始發(fā)抖。

    絕對回不去了，她想。

    但是店里總歸還是可以睡一夜的，雖然有點冷，可也不是一點辦法都沒有。裝果醬和茶包的大紙箱被老板堆在閣樓，準(zhǔn)備攢夠一定數(shù)量賣給收廢品的大媽。她可以把紙箱擦干凈，鋪在閣樓木板上，鋪兩層就夠軟夠保暖了。至于蓋在身上的東西，也可以用大一點軟一點的紙箱，蓋不住的腳和小腿也有她今天拿來的舊外套可以捂住。

    只要能對付一夜，明早在老板來之前恢復(fù)一些體力，把東西收回原狀再回家，誰也不知道她在店里過夜了。

    除了林含璋。

    她糾結(jié)了好一會兒，不知道要不要給他打電話求助。雖然他們住在一起，但是幾乎不聯(lián)絡(luò)。他們的微信交流停留在上次他給她發(fā)的88元紅包，他們之間沒有通話記錄。

    她總覺得在生活上工作中向他求助，是一件越界的事，腦子里總覺得哪里不應(yīng)該，哪怕她現(xiàn)在連步行回住處的能力都沒有的始作俑者就是他。

    求他幫忙帶她回家這種行為太曖昧了，有點像撒嬌，她總覺得做起來有點不要臉。她雖然臉皮厚，每次在遭到殘酷對待前總會低姿態(tài)哀聲求饒，借以從可能加諸己身的折磨逃離，可她并不是毫無驕傲的。

    她自己能養(yǎng)活自己，她能把交到她手上的工作做好，這就是她最大的驕傲。哪怕以后他對她厭煩，嫌棄她，像其他人一樣對她棄如敝屣，她也能自己活下去，因為她有把工作做好的能力。無論是在云南的那份做文員，還是在上海做奶茶店員工，她都能讓同事老板對她贊不絕口。只要是錄取她的工作，她絕對不會敷衍了事，每一項工作都下功夫，盡自己可能做到最好。

    所以這會兒她無法妥善處理工作與生活的關(guān)系，但是她不想向林含璋求助。她寧愿在閣樓凍一夜，也不想讓弟弟來把她接回家。

    這是她微妙可笑的自尊。她也沒多少自尊了，再為了少受一丁點罪拋棄一些，不劃算。

    她以為這是她的自傲，其實她沒想過這也是一種自虐，更深層是一種自戀。

    她用不求助來表達(dá)自己的驕傲，自己讓自己不好過，只要rou體受到折磨，她就不用再去糾結(jié)自己的順從無法帶來解脫，不用去思考順從這個選項是否正確，更不用去自責(zé)自己的低姿態(tài)獻(xiàn)媚毫無作用。

    她都這么懲罰自己了，她寧愿受一夜罪都要留住自己僅有的自尊，這還不夠說明她也沒那么難堪，那么無恥嗎？

    更深的理由是，她自己甚至連想都覺得僭越：林含璋會主動伸出援手。雖然她的腦子里沒有把這個選項列出，但是她隱約覺得他不會不管她，她遇到無法解決的問題他都會幫她度過難關(guān)。這不是她的自信或者什么，而是事實。雖然他并非每次都愿意按照她的想法解決問題，有好幾次還不如讓她自己抗過去，至少受到的傷害沒那么大。

    比如半慫恿半強(qiáng)迫她強(qiáng)暴同班同學(xué)。

    比如讓懷孕的即將上大學(xué)的她把孩子生下來。

    明明有更好的解決方法，但他非要惡劣地摧毀她的自尊，或者毀滅她長久以來的夢想。

    他甚至不是為了展現(xiàn)他支配控制她的能力，只是為了作惡而已。

    十一點半過去了，林信書坐下休息了五六分鐘，還是疼得厲害，她甚至很難爬上樓。再等一會吧，等半個小時，實在是走不了，就上樓收拾一下，躺著對付一夜。

    反正現(xiàn)在這天氣睡在閣樓不冷不熱的。她見過不少流浪的人睡在紙板上，他們可以，她又有什么不行的？反正她寧愿睡在紙皮上也絕對不主動求助。

    被動受到幫助怎么算她就不知道了，她的算計有一種自欺欺人，掩耳盜鈴的滑稽感，又可笑又荒唐，甚至還有些諷刺。

    明明已經(jīng)快被他馴服，無緣無故收了他那么多好處。卻又想掙著脖子高喊，我拿些都不是自愿的，是他硬要給我的，我收的也不情不愿，我也是有自尊有廉恥心的！

    也不知道表演給誰看，明明一個觀眾都沒有。

    她歇到十二點多，果然還是不可能走路回去。她可憐的腦袋瓜甚至沒有想過也不是非要走路，打個車不就行了？

    她雖然自覺可以獨自活得很好，但骨頭縫里的匱乏還是會阻礙她。在她的腦子里，步行十幾分鐘就到的范圍怎么也不應(yīng)該打車，那多浪費(fèi)呀。

    當(dāng)一個人不夠聰明，甚至愚昧無知時，很多時候，她的苦難在讓人來看，就顯得莫名其妙沒有必要。就像出遠(yuǎn)門，窮人一開始就把飛機(jī)排除，但他可能不知道超過一定距離的話，在合適的時間內(nèi)，飛機(jī)票比高鐵票便宜，也更快，少受罪。但他們大部分情況選的卻是多花錢多受罪的方式，僅僅是因為他們?nèi)狈ο嚓P(guān)知識與經(jīng)驗，天然認(rèn)定坐飛機(jī)出行是富裕的人才會做的，不屬于他們。

    當(dāng)林信書糾結(jié)到十二點，她的不便宜弟弟果然打來電話，聽到她說因為走不了路不能回去竟一瞬無語，只告訴她五分鐘后他就到，他來接她回家。

    不到五分鐘，他就從私家車上下來，從店里椅子抱她到座位，然后又轉(zhuǎn)身關(guān)燈鎖門。兩人在四分鐘后到了家門口，他又故技重施，把她從座位抱到家，中途甚至沒有放下。

    她是真的很輕，他想，他可以一只手就把她抱起來。她被他突然抱起嚇一跳，把頭埋在他脖子里也很有意思，他應(yīng)該多抱幾次。

    于是又把她抱到浴室，雖然她強(qiáng)調(diào)自己能動了，他當(dāng)做沒聽見。

    兩個人洗完澡，她又被他抱到了床上。他問她：“明天你還要上班嗎？你應(yīng)該多休息兩天，等好了再回去?！?/br>
    她搖頭，這回不上班不行了，“老板出差去了，聽說是去采購原材料，這兩天沒法回來。老板娘腿有風(fēng)濕，在店里站不了一天的。今天是生意太好了，走來走去沒法休息，周末沒那么多人就好了?！?/br>
    他看起來不是很贊同，但最后還是什么都沒說，把她抱在懷里睡著了。

    少有的早睡讓兩個人第二天起來都精神奕奕，林信書感覺自己好多了，想出門買菜做飯，被他攔住，讓她繼續(xù)在床上躺著。

    他又點了外賣，這次還是那種口味清淡的，富含營養(yǎng)的，與此同時也非常不好吃的飯菜。他和她都沒吃太多，一是剛睡醒不太餓，二是太難吃沒食欲。居然能把那么好的食材做出這種可怕的口味，林信書篤定這飯店開不久。

    今天是周六，不用上學(xué)。他也沒什么事做，所以決定送她上下班，她看起來不像身體恢復(fù)了。他把她送到店里就選個桌子坐下，打開電腦，準(zhǔn)備只要她不舒服就帶她回家。

    剛開始幾個小時也不是很忙，到了飯點因為老板娘不能來幫忙，確實手忙腳亂的，幸好林含璋觀察了半天，無師自通學(xué)會用收銀機(jī)。于是她只需要做奶茶，他幫她招待客人和收銀，兩人分工合作，店鋪運(yùn)轉(zhuǎn)順利，就是人也越來越多。

    其中還有認(rèn)識他的，見但他大吃一驚，“你怎么在這兒呢？勤工儉學(xué)嗎？！”

    他露出營業(yè)笑容，“過來幫忙的。你想喝什么，我推薦藍(lán)莓酸奶和檸檬茶哦?！?/br>
    兩個都是不需要現(xiàn)場做，同時今天賣的不好的，基本所有和他打招呼的人都被他推薦了這兩樣，他們一般都會聽從他的建議，帶了兩杯冰涼的飲料出店。雖然今夜冷風(fēng)直吹，喝點涼的在肚子里絕對不會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