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水底徹底歸于平靜。

    她仰起頭，一團白光遙遠地閃爍著。

    水面之上已經(jīng)天亮了。

    不知多少年來，晨曦終于抵達了這片困頓于黑暗與烈焰的海域。

    第1卷 第38章

    丘陵間的小道上,旅人背著包袱獨自前行。

    迎面走來一位手提長杖的牧羊人，趕著一群綿羊。

    “異鄉(xiāng)人，你要去哪？”牧羊人出聲搭話。

    旅者面容平凡至極,過目即忘，有一雙平靜的灰色眼睛?！拔乙刂@條路一直往前?！甭谜唏v足微笑,如此作答。

    “那可不行，我勸你還是回頭吧,翻過前面那個山頭再往前，就是海邊的沼澤,那可是無人敢靠近的禁地！”

    “禁地？”

    牧羊人壓低嗓音,神神秘秘地說：“沒人知道那里是什么，凡是想去探個究竟的人都再也沒回來。”他將一頭啃草跑太遠的綿羊撥回來，搖著頭說：“去年我有兩頭小羊不知發(fā)生什么瘋跑到那山頭后面，我追著它們的蹄印跑了好遠，最后還是沒膽量繼續(xù)向前?！?/br>
    對此,旅者報以微笑,并未作答。

    牧羊人便不再勸阻,嘆息一聲，趕著羊往反方向走遠了。

    等羊群成了點綴遠方山道的白色小點,旅者的包袱動了數(shù)下,一只渡鴉從里面鉆了出來，張開鳥喙口吐人言：“說是禁地，那肯定沒錯了。呼，到了這地方終于沒什么神祠了?！?/br>
    這旅者正是易容后的艾爾庇絲。

    在收回了海灣中的力量之后，她已經(jīng)能夠自如地改換面貌體型，至少能夠瞞過凡人的眼睛。年輕女性孤身行走極為罕見，引人注目,容易招來麻煩。她當然不怎么害怕盜賊糾纏，但如果留下痕跡引得無處不在的神明分|身留意就糟糕了。因此，此刻她外表看起來是個正值壯年的男人。

    回避著神廟神祠等神圣的場所、繞開海神統(tǒng)御的水域走了一個多月后，她終于來到感應(yīng)到的第二處地點附近。

    越靠近所謂的禁區(qū)，山道就越荒涼，雜草漫生，顯然罕有行人經(jīng)過。

    如牧羊人所言，翻越山丘后，眼前豁然開朗。

    沼澤自山腳下舒展，沒有被茅草或是泥島分割，便如一面鏡子，映出天色，幾乎一眼望不到盡頭，直通大洋。

    一股奇異的感覺涌上艾爾庇絲心頭。

    她直接踏入沼澤，沒有下沉，踏波而行。

    淤泥如同擁有自己的意志，在水面漣漪下攢動，眼看要漫上來卷住她的腳踝，卻在觸及之前察覺什么，驟然退縮。

    艾爾庇絲對此恍若不覺，只是一步步地向前，而后驟然回身遠眺。

    壓在泥沼盡頭的山麓與記憶中偉岸城池的背景重疊。在不曾發(fā)生的現(xiàn)實中，她站在某座宮殿的高處與這同一線山脊遙遙對視。

    “厄庇墨亞?！?/br>
    她低聲念出這里的名字。

    仿若一滴水砸落湖心，以她為中心，泥沼向內(nèi)凹陷，張開入口般的空洞。

    “基雷斯，準備好了？”

    渡鴉飛到她肩頭：“當然。”

    艾爾庇絲閉上眼，任由身體下落。

    她飛快地穿透一層薄膜，仿佛落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海底。但親昵地觸碰她皮膚的并非大洋之水，而是具象化的災(zāi)厄之力。

    基雷斯歡呼一聲，強忍住立刻起飛的沖動，歪著頭盯著她，眼睛閃爍著紅光。

    “去吧?！卑瑺柋咏z首肯。

    災(zāi)厄之靈振翅起飛，大口吞噬豐沛流動的力量。

    －－噢噢噢！

    基雷斯激動得難以自抑，拋棄了渡鴉的形態(tài)，恢復(fù)為無法形容的黑影。它們激蕩的氣息變得凌厲，甚至忘了要回避艾爾庇絲，膨脹舒展的無數(shù)肢體本能地攀附上她的衣袍，想要將一切貪婪地啃噬殆盡。

    “基雷斯?！?/br>
    她話音未落，災(zāi)厄之靈便立刻退卻。

    卡俄斯見證的主從關(guān)系極有約束力。艾爾庇絲沒有刻意強調(diào)過主人身份，也容許基雷斯想什么說什么，但于它們而言，似乎有一條絕不能逾矩的線。如果將她吞噬，它們自身也會立刻崩潰。她從身周遲疑不動的黑影中感覺到畏懼，便彎唇，在基雷斯開口告饒之前說到：

    “無妨，把這里清理干凈。”

    眼前黏稠的黑障頃刻間消失，不可思議的光景在艾爾庇絲面前展開：

    她站在厄庇墨亞的城門口，廣場、廊柱、水井、市場、民居、街道，還有最高處的宮殿，屬于提坦神族厄庇墨透斯的城市分毫不差地于此地還原屹立。

    只有一處不同，卻是關(guān)鍵性的：這里色彩的概念錯亂顛倒，不論是天空還是墻壁都充溢混沌變幻的黑，唯有勾勒出一切輪廓的線條五彩斑斕。

    即便是艾爾庇絲，也不由片刻失語。

    基雷斯恢復(fù)渡鴉形態(tài)，飛到她肩頭，帶著討好意味地蹭了蹭她：“這里因為你才會變成這樣?！?/br>
    艾爾庇絲沒有答話，只是伸手漫不經(jīng)心地撓著鳥兒下巴和胸口的羽毛。

    黑柱自奧林波斯降落凡間時，她的意識還有些朦朧。她努力思索了一會兒才想起自己做了什么。她先將厄庇墨亞宮的屋頂掀開，然后直接向整座城市揮掌按下。不，在那之前，她還把一個人單獨赦免，輕輕放到了遠處。

    “你一發(fā)脾氣，再了不起的城市也立刻被融化吞噬，”基雷斯真心實意地恭維道，“這里只不過是它殘留的倒影，早就沒有任何活人啦?！?/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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