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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好它也不難。像這樣?!焙諣柲怪讣鈸軇?,當即示范如何換弦。 潘多拉越過他的肩頭看向窗外,大朵通透的白云嵌在蒼穹高處,輕微地上下?lián)u晃著。 她沒發(fā)現(xiàn)停在窗口的人影。赫爾墨斯同樣。 因此,他們無法察覺此刻的情形有多荒唐,甚至稱得上詭異:另一個面貌完全相同的潘多拉在窗外靜靜站著,注視著這一切。她惱火似地蹙起眉毛,直接越過窗洞飄進來。她在里拉琴前停下俯身。但她的手穿過龜殼制成的琴身,或者說,里拉琴穿過了她的手指。她便不再停留,從他們身側(cè)經(jīng)過,折進外側(cè)的走廊。 他們看不見她。 她在這個似曾相識的夢中只是個透明的幻影。 潘多拉又一次確認了這件事。 她試過驅(qū)使災(zāi)厄之力改變自己的形態(tài),又或是襲擊夢中的事物,但毫無效果。不僅如此,不管她怎么呼喚,基雷斯都沒有做出回應(yīng)。 潘多拉再度游蕩到夢境邊界。沒有改變,她最多能抵達神廟的正門口,但無法推門。至于后側(cè)的那道懸崖,她飄浮到離海岸線遠一些的地方,就會回到神廟中央。毫無意外地被送回原地,她不禁腹誹起來:如果她一直不從夢中醒來,也不知道阿波羅會不會好心幫她解開捕夢索,他說不定會將錯就錯將她困在這里。 這是遷怒。阿波羅大約也不知道該如何結(jié)束赫爾墨斯的夢。如果不是別無他法,驕傲的勒托之子不會向她求助。 比起被困,讓潘多拉更為煩悶的是這個夢本身。 所有事都發(fā)生過。一部分與她的記憶完美重合,精確到摔斷的是哪根琴弦。另一些時刻缺乏實感,仿佛是另一個自己的經(jīng)歷。冷眼旁觀舊時光,她捕捉到太多危險前兆。直面過錯總是令人羞愧,她對天真偏信的自己生出怒其不爭的薄怒,再加上知曉厄洛斯射中赫爾墨斯的那一箭,她便不愿意多看。 結(jié)尾總是相同。最后一天,他們因為一句玩笑前后跳下懸崖,在翡翠色的近海中游弋,直到夕照染赤洋面才上浮,而后又在下沉的太陽中交換綿長的親吻,仿佛要與水面上閃爍的橙紅晚霞一起在最明亮快樂的時刻消融為泡沫。 夢在這里出錯。每次都是。次日赫爾墨斯沒有帶她前往奧林波斯。他們不約而同地忘記這件事。就如銜尾蛇烏洛波羅斯咬住并吞下自己的尾巴,舊夢丟失了開始與結(jié)束的概念,只是重演。 潘多拉已經(jīng)懶得去計數(shù)這是第幾次循環(huán)。 不知不覺間,她又晃蕩回剛才的房間。夢中的晝夜長短亂套,不過一會兒,漫天的晚霞就映到墻上。 赫爾墨斯正在重新給里拉琴上弦。修理樂器是精細活,他難得專心致志。那也是因為潘多拉枕著他睡著了。 替換好琴弦,赫爾墨斯垂眸,專注時冷然生輝的目光陡然柔和下來。他輕輕將里拉琴放到一邊,將垂落到她臉上的一縷亂發(fā)別到耳后。他注視她良久,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俯下來親了親她薄紅未褪的臉頰。 潘多拉睡得很淺,因為頭發(fā)磨蹭到鼻尖醒轉(zhuǎn)。她眼眸半開,看見是他,好像立刻安心下來,將臉往他的懷里藏:“讓我再睡一會兒……” 話是這么說,睡意已經(jīng)飛走了。她勾著他的脖子坐起來,看不見他身后窗外盛大燃燒的落日,沒注意到另一半藍紫色天空上纖細的月牙,只是看著赫爾墨斯,以目光描摹他被陰影與夕照分割的臉容,而后眸光閃動著低下頭去。 “在想什么?”赫爾墨斯察覺了什么,偏過頭去看她的表情。 抵達過結(jié)局的潘多拉知道答案:她在想,如果能永遠停在現(xiàn)在就好了。 但是那時的她難以啟齒。因為這心愿與另一個愿望相悖:她不僅僅想要現(xiàn)在,還想要明天、大后天,乃至永遠永久,她全部想要。 她回想起此刻的念頭,便不可避免地重新體驗在愿望下涌動的洶涌情愫。她只是個幻影,但一剎那,她仿佛與夢中的自己合一,重獲會死去的軀體,感覺到心臟狂跳,熟悉又陌生的熱情和渴望大力揪住她的胸口。 “我愛您。赫爾墨斯,我愛您。” 她聽到自己低聲說,看到黑發(fā)的神明因為一句話而顫栗。 不要。她已經(jīng)知道后來。她多希望沒有說過這話。 潘多拉穿墻而出。 哪里開始是謊言,到哪里為止是真的,她不知道。原本這些都離她遠去,可猝地撞見這樣的時刻,她就想起來: 她原本真的很愛他。虔誠地,熱烈地,認真地,貪婪地。拼盡全力,而后一無所有。 一頭沖進虛幻的落日,折入神廟偏僻的角落,潘多拉終于平靜了些許。她低頭看著自己無法觸碰到眼前任何事物的雙手,冷不防想到:她在夢中處于這尷尬的境地,也許是因為她并不想扮演“潘多拉”的角色,不愿接受他也許并非出于本心的溫柔體貼。 他看不見她,是因為她不想被他看見。 奇異的直覺告訴她這一判斷正確。 視野邊緣微光一閃,潘多拉漫不經(jīng)心地看去,卻愣住了。 走廊壁上懸掛著圓形鏡子。她不記得鏡子之前是否一直在那里。逗留伊利西昂期間,她眼睛里只有神廟的主人,對于陳設(shè)都只是匆匆看過,不放在心上。加上從誕生時就對自己的外表缺乏興趣,她此前數(shù)次路過,更是沒想過要多看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