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婦身側(cè)的少女有樣學(xué)樣,也向神明居住的天空舉臂,念出這座神廟主人的名諱祈求庇護。她養(yǎng)尊處優(yōu)，并沒有什么煩惱，便學(xué)著祖母祈求無病無災(zāi)。在后面等待的市民眾多,按照不成文的規(guī)矩，祈禱完就該讓位。這是少女第一次來神廟供奉，在后退離開前，少女忍不住好奇地多看了神像一眼。女神像面貌美麗卻凜然,身披信徒獻上的黑袍，頭戴金色荊棘冠冕,足下位置雕刻出三只渡鴉。

    這位老婦人的身份似乎頗為尊貴，雖然衣著樸素，但神廟內(nèi)的侍者都向她頷首問好。

    “災(zāi)厄女神的神像真美,看上去一點都不可怕?！彪x開神廟后,少女天真地感嘆。

    老婦人嚴厲地喝止：“神像都寄宿了神明的意志,如果不想招來神罰，你就要學(xué)會管住自己的舌頭。”

    “可是我在贊美女神啊……”少女頗為委屈。而且她知道，位列眾神之首的刻爾多拉是位仁慈的女神,重病者的親人都會向祂祈禱，希望祂能帶走病痛的折磨；每年到谷物成熟前，城邦內(nèi)也會獻上禮物，期冀換來平安的豐收。在她心里，說刻爾多拉是健康平安的女神才更貼切。

    老婦見狀搖了搖頭，低聲說：“只有掌控不幸的神明才能收回災(zāi)難?！鄙倥疀]明白這話中的意思，注意力很快被其他的事物吸引：

    “咦，刻爾多拉的神廟門前為什么還有一座別的神像？那是……好運之神赫爾墨斯？”

    “好運之神的廟宇前同樣有災(zāi)厄的身影，你再長大一些，能參加城中更多祭典就明白了，”老婦人不忘嚇唬孫女，“與鮮少化身降臨的刻爾多拉不同，到了夜里，好運之神就會展露出另一面，用詭計蒙騙心存僥幸的人，所以經(jīng)過城中獻給赫爾墨斯的石柱時，千萬不能失禮?！?/br>
    “知道了，知道了?！痹谏倥爜?，這無疑是老人的說教。

    族中有不少人在神廟的慶典上擔(dān)任過重要的角色，她沒少偷聽他們的閑談。與詩人講述的波瀾壯闊故事完全不同，現(xiàn)在只有極少數(shù)人能親歷神跡，面見神明。神明是與星辰同樣的存在，遙遠而永恒，向祂們供奉的慶典計數(shù)著城市四季流轉(zhuǎn)的節(jié)律，但大多數(shù)都清楚，奧林波斯雪峰之上的神明不會輕易插手凡人為一餐一飯辛苦的日常。

    老婦人面露無奈之色：“在我外祖母那時，神明還與凡人共居大地。外祖母正因為見證了災(zāi)厄女神的神跡，才會從紡織女成為曼得刻爾多拉神廟的侍者。她給我起的名字艾爾庇絲也有特殊的意義，那也是你名字的由來……”

    少女艾爾庇絲對祖母接下來要說家族輝煌歷史早已爛熟于心，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沒有打斷，卻開始走神了。她回頭朝神廟內(nèi)部看了一眼，驀地瞠目，難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是錯覺嗎？神像頭部面朝的位置好像變化了一點，就好像……就好像轉(zhuǎn)頭朝她和祖母這里看了過來！

    艾爾庇絲立刻無聲地祈禱起來，比剛才要認真了十?dāng)?shù)倍。

    春日的煦風(fēng)吹起少女的頭紗和披肩，好像有柔和的笑聲掠過耳畔。

    與此同時，某處瑰麗殿堂的穹頂之下，女神的唇邊漾起淡淡的笑弧。

    “那是誰？”與女神共享一張長榻的黑發(fā)神明察知牽動她笑意的神識在何處，分給那側(cè)化身多一點的注意力，懶洋洋地發(fā)問。

    “熟人的后代?！?/br>
    神明單側(cè)的眼眸陡然變得幽邃，那是奪取而來的時間權(quán)柄在窺視未來：“那小姑娘已然不像老人那般對神明心存敬畏。會有一天，也許是數(shù)百年后，也許更久，凡人終會將眾神遺忘。神明不滅，但會在人類面前隱匿形跡，即便降臨也只會悄然混在人群之中。那就是你想要的世界？”

    “你不喜歡？”

    “失去了神定的秩序與對錯之分，凡人在摸索出共存的新規(guī)則之前，可能會自相殘殺自取滅亡，就和白銀世代那時相近，那真不知道算是有趣還是無趣的結(jié)局。到那個時候，你還打算重新創(chuàng)造人類嗎？”

    女神認真地思考了片刻：“不知道。而且他們未必會自我毀滅。”

    “那就到時候再考慮?！?/br>
    相視而笑。

    “仔細想想，徹底退出凡人的視野也有益處。不再需要分割意識去傾聽祈禱，不再同時存在于千萬處，真正地只有你和我，”黑發(fā)綠眼睛的神明加深揶揄的笑意，“嗯，那樣聽上去也很不錯?！?/br>
    -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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