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覺得，好像有什么不受控的事情要發(fā)生了……

    李尋歡好笑地?fù)u搖頭。

    難道他還真的可以從男變女不成。

    *

    蘿卜切成丁，或拌醋，或拌醬油，開胃爽口，是一部分人心怡的下酒菜。

    鈴鐺咔嘣咔嘣啃著蘿卜，酒中仙一碗一碗豪爽地喝酒。

    保定城有好酒。

    十里香，九龍醉，鹿鳴春，劉伶醉……

    街上一家家酒館，樓上樓下，鈴鐺尋了個遍，才在其中一家，二樓靠窗的雅座，找到酒中仙。

    一來便毫不客氣端走他的下酒菜當(dāng)零嘴。

    從窗口望出，是酒館自家的小院。青竹成田，與二樓并齊，有自造小湖隱在竹林間，青石圍邊?？腿巳粼敢?，多花十枚銅板，由小二帶去湖邊垂釣，半日為限，釣上的魚不收錢，店家免費(fèi)宰殺烹飪，端到客人桌上。

    “位置不錯呀！”

    小姑娘拉開椅子，趴在窗欞上，風(fēng)吹過竹葉，沙沙作響。

    “是李園那位管家推薦的，據(jù)說李府的主人特別愛在此處喝酒?！?/br>
    “他還喜歡自帶下酒菜，通常是外面的小攤販賣什么他就買什么?！?/br>
    說到李尋歡的事，小姑娘扳著手指頭，如數(shù)家珍。

    “有時(shí)候是荔枝rou，有時(shí)候是鮮蹄子，上回我來的時(shí)候，他桌上擺著一碟酸豆角，特別酸，酸得我牙要掉了?！?/br>
    小姑娘攢著眉，那委屈勁呦，真令人恨不得喂她一大勺白糖，甜到她心里去。

    桌上沒有糖，但是酒中仙的包裹里放著蛋叉叔叔的糖葫蘆。

    那可是風(fēng)靡大唐的零食，大人們尤其愛用蛋叉叔叔的糖葫蘆喂小蘿莉小正太，聽他們用甜甜的嗓音喊“哥哥/jiejie最好啦”，誒呦，那可跟嘴里嚼著飴糖似的，又香又甜。

    而鈴鐺身邊的小朋友們，誰沒吃過蛋叉叔叔的糖葫蘆，便是落伍啦，在小伙伴面前抬不起頭來。

    三金一根，不貴。

    鈴鐺開開心心扔下蘿卜，去咬甜甜的糖葫蘆。

    小姑娘吃東西一點(diǎn)也不文雅，咔嘣一口，咬下半顆，舌頭嘗著糖味兒的同時(shí)，推著果rou滿嘴亂滾，兩邊腮一鼓一鼓的。

    典型的小孩兒吃法。

    她開口時(shí)，話音中帶著糖渣的甜。

    “酒爺爺，您的回魂仙夢酒還有嗎？”

    酒中仙一聽，明白了。

    “給李尋歡的？”

    “酒爺爺真聰明！”

    酒中仙低頭嘬一口酒，抬頭笑笑。

    “哪是我聰明啊，酒樓素有小江湖之稱，三教九流，牛鬼蛇神，應(yīng)有盡有。酒又是個使人蒙頭的，喝多了，心里頭有什么東西，倒什么東西，攔不住。我在窗臺邊坐的一炷香里，李尋歡扔下未婚妻上青樓的事，已經(jīng)翻新七八個版本嘍?！?/br>
    “七八個版本？都是些什么？”

    “乖，小孩子不要聽這些?！?/br>
    鈴鐺撇撇嘴。

    她和唐無樂觀賞過的春宮圖不止一指厚，共讀的《史記》里更是直言不諱“使毐以其陰關(guān)桐輪而行”，會在乎一點(diǎn)沾桃色的小流言？

    司馬公都未曾對此遮遮掩掩，深加隱諱，就他們這些拿年齡說事的大人迂腐。

    “回魂仙夢酒我有是有，不過你確定要酒，不要用仙術(shù)回魂仙夢？它們的效果可是天差地別?！?/br>
    “不，用酒剛剛好。要是用仙術(shù)讓他真的回到過去做出改變，對詩音反而不公平?！?/br>
    “但是喝酒在夢里回到過去，他沒有后來的記憶，豈不是相當(dāng)于再經(jīng)歷一遍，有甚用處？”

    “有我呀！”

    *

    李尋歡如今不想喝酒。

    可那是小姑娘端來的酒。

    這酒好似工筆花鳥，由白雪般的酒液——

    李尋歡甚至懷疑端來的其實(shí)是一杯帶著酒香的牛奶

    ——打底，細(xì)碎的，不知是何物的金黃色在液體中若隱若現(xiàn)，好似浪花中浮起的貝殼。

    李尋歡運(yùn)起內(nèi)力致雙瞳，細(xì)看，大驚。

    那金黃色液體，同樣是浮于雪白酒液中。但同時(shí)，并未融于雪白酒液。

    ——比水和油放一塊兒會分層還稀罕。

    “此為何物？”

    “天機(jī)。歲月?！?/br>
    “天機(jī)？歲月？”

    李尋歡凝眸。

    撫掌。

    贊嘆。

    “真是個妙名?！?/br>
    天機(jī)莽莽，歲月如金。

    “歲月久矣，天機(jī)懵然。當(dāng)然妙啦！”

    小姑娘飛起眼角，神氣活現(xiàn)。

    李尋歡輕輕笑起來。

    很多人都不明白，守己，內(nèi)斂，仿若靜水深流的李尋歡，為何愿意和氣焰囂張，任性自我的鈴鐺成為忘年交。只李尋歡心中清楚，是他心中歡喜，向往著那股活力。

    ——燦如煙火，炤若朱曦。

    正如他向往著那片波瀾壯闊的江湖，而非相對他來說平穩(wěn)安逸的朝堂。

    鐺——

    鐺——

    鈴鐺敲著杯沿，酒水蕩漾，細(xì)碎“貝殼”在“海面”起浮，白日，金燈，相輝映。

    “來，喝下這杯回魂仙夢?！?/br>
    酒杯伸到他嘴邊，不給人拒絕的機(jī)會。

    “好?！?/br>
    李尋歡接過酒，飲下小姑娘贈予他的時(shí)光。

    苦澀中帶著微甜，宛如泛黃的時(shí)光翻開一頁紙，歲月在眼前流過。

    恍惚間，李尋歡好似看到紅著臉的林詩音，眼睫微垂，嬌美的臉蛋上有幾抹灰，手指攥緊帕子，緊張的姑娘沒有發(fā)現(xiàn)，白色砂糖從她帕子里的縫隙悄悄撒下，暴露出她極力想隱瞞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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