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礙事，我們也剛到。”許子歸有禮道。

    “嘖嘖，讀書人總這樣，表里不一，故作大方，虛偽的很，”龍格次相當不給面子，快言快語道，“我們明明可來好一會兒了。魚食都喂完兩袋了?！?/br>
    許子歸搖搖頭，略帶尷尬與無奈，種蘇笑道：“勞駕久等，待會兒我請客?！?/br>
    幾人都不差這頓飯錢，無所謂誰請，龍格次這么一說，無非也是性格使然，儼然不將種蘇當外人，擺擺手，說：“還有一個人?！?/br>
    “誰？”種蘇問。

    “先進去再說。”

    三人便先進得酒樓，上了二樓雅間，邊等那人便敘起話來。

    數(shù)日未見，種蘇水深火熱的那些日子里，這兩位也未閑著。

    “總算見到當今圣上了。”龍格次開口道。

    事實上，大康每年元月有大朝會，除了本朝臣子外，更有外國來朝，朝廷會專門分出時日接待這些他國王親貴族與使節(jié)團。

    只是因為地理，天氣，距離等各種客觀原因，以及某些主觀因素，免不了有些趕不及大朝會，后面零零落落趕來。

    若非特別重要的人與事，哪怕是外國使節(jié)，李妄也沒時間來一個見一個，一般便由鴻臚寺先行接待和安排相關(guān)事宜。

    有些國度太過遙遠，語言不通，還得配上幾名隨身翻譯，抑或先進專門設(shè)置的書院，學習一段時間。龍格次便是這般，進書院休習了數(shù)日，他本便會一些長安話，如今除了口音沒那么純正外，已是溝通無礙，愈發(fā)精進。

    而等待數(shù)日后，他也終于得以入朝面見李妄。

    “不愧乃天可汗，大康帝王，當真威風凜凜，氣度非凡?！饼埜翊握f道， “我一度認為我乃皇族中樣貌上等者，見了你們皇帝，方知天外有天樓上有樓，何為真正的人中龍鳳?！?/br>
    種蘇聽的笑起來，皇帝乃一國最高權(quán)威，亦代表本朝門面，身為臣民，聽到關(guān)于自家陛下的贊譽，自然感到極為榮耀與高興。

    說起來，龍格次與李妄同歲，龍格次的確容貌英俊，甚為出色，然則非要相比，不說氣場氣度，單就五官儀表，別說龍格次，便是天下所有王室貴族，只怕也沒幾人能與李妄競相爭輝。

    “可惜有些冷漠，看起來不太好說話?！饼埜翊卫^續(xù)道，“你們大康國力日強，想要見你們皇帝的人越來越多，大國君威，理應如此，倒也無話可說。說真的，我好歹也是堂堂皇子，見到他，竟有點木?！?/br>
    “……那個字念怵。”種蘇想了想，提醒道。

    種蘇眼前浮現(xiàn)出李妄朝堂上的冷漠模樣，雖未見過他召見接待外國使節(jié)團的樣子，猜想大抵也差不多。

    抑或要稍好一些，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他那冷漠的不怒自威的氣質(zhì)，總會給人一種無形的威迫感。

    他最溫和，平靜的樣子，是在宮外的長安街上，曬著太陽時。

    “哎，短短一面，不足為敘，話都未說上幾句?！饼埜翊尾粺o遺憾。

    “還有機會再見罷?！狈N蘇知道龍格次還會在長安再逗留些許時日。

    “那是自然，我還有件重要的事要與陛下相商呢?！饼埜翊握f道，繼而轉(zhuǎn)向許子歸，“我已遞了折子，子歸別忘記幫我打聽著點?！?/br>
    許子歸點點頭，不置可否。

    小二上來飯前小食茶水，許子歸站起來，要執(zhí)壺倒茶，種蘇趕緊起身，口中道：“豈敢豈敢，許大人快請坐，我來我來?！?/br>
    龍格次哈哈大笑。

    許子歸亦笑起來，“景明兄也來取笑?！?/br>
    種蘇雖是說笑，然許子歸入職翰林院修撰乃正七品，若在朝堂相遇，種蘇理所當然該行禮稱呼他聲大人。

    在外頭脫了官服，許子歸似乎仍是初識時模樣，三人中仍以弟自居，事實上如今許子歸在朝中身份地位已遠非昔比。

    連中三元，十六歲摘狀元冠，史上稀有，入翰林院，多少人一輩子夢寐以求難以企及。

    更重要還在于，他雖小小年紀，一朝平步青云，卻性子沉穩(wěn)，不驕不躁，辦事頗有章法，待人亦彬彬有禮。

    種蘇在端文院中無意聽過同僚們談?wù)摚峒霸S子歸，莫不欽羨而交口稱贊。

    而如今朝廷鼓勵科舉，皇上重用科舉官員，同科舉上來的官員自然相互會維護些，于是就連許子歸現(xiàn)下身份同龍格次走的近，亦未有人多說什么。

    王道濟派的倒是彈劾過幾次，卻未翻起什么風浪，反倒更顯出許子歸現(xiàn)今在朝中的情勢。

    種蘇觀許子歸穿著神色，已脫掉從前衣裳，換了簇新鮮亮的錦袍，氣色似乎也好了些，眉宇間那股郁色消減許多。

    總之，正是春風得意少年時，前途一片光明。

    種蘇想到自己，當真是……不提也罷不提也罷。

    “景明兄，喝茶?！?/br>
    最后還是許子歸為二人斟茶，食指內(nèi)側(cè)一顆小痣，許子歸沖種蘇微微一笑，這笑容仍是那熟悉的感覺，鄰家弟弟般的青澀里帶著點靦腆。

    種蘇還是很為許子歸開心的，十年寒窗，如今所得乃是他努力之回報，種蘇祝愿他日后官運亨通，大有作為，同時也永遠擁有這般的笑容。

    種蘇中午已陪李妄吃過東西，這時不餓，只喝著茶水與二人邊閑談，邊等另外那人。

    不知是誰，但能讓龍格次與許子歸相等的，應是個有身份的。

    不久后，腳步聲響，人來了。

    種蘇起身相迎，與來人打了個照面，俱是微微一怔。

    “是你？！”

    那人率先開口道。

    “咦，你跟小王爺認識？”龍格次奇道。

    來人正是當今忠親王府小王爺李和，上回種蘇與他在宮中見過一面，彼此都頗有印象。

    種蘇施禮，李和卻擺擺手，說：“外頭不拘這些虛禮，免了免了。正好也想要找你，倒碰見了?！?/br>
    龍格次與許子歸目光在兩人身上打轉(zhuǎn)，不知這二人有何交際，種蘇自己也一頭霧水，上回宮中頭次見面，這小王爺便對著她神神叨叨了些莫名其妙的話，更說有事要問她。實不知要問什么。

    只聽李和卻又道：“稍后再說，先吃飯，餓死本王了，吃完先跟我去個好玩地方?！?/br>
    “什么地方？”龍格次一聽便來了興趣。

    “去了便知，保證你們喜歡?！崩詈蛽P揚眉。

    “喲呵！”龍格次顯然跟李和已較為熟稔，聽了這話，便笑起來。

    許子歸面色忽然略顯不自在，跟種蘇對視一眼，兩人都想到了同一個地方。

    “咳，二位去吧，我便不去了?！痹S子歸手抵在唇邊。

    “我也不去。”種蘇趕緊跟著道。

    “想什么呢，不是煙花之地。都得去，正好缺人?！崩詈痛蛳魞扇艘蓱]，掃了種蘇與許子歸一眼，搖搖頭，“年紀輕輕，盡想著這些?！?/br>
    龍格次哈哈大笑，許子歸面色發(fā)紅，咳了一聲。

    種蘇：……

    種蘇倒對那煙花之地不排斥，從前在錄州早逛過了，而大康未禁令官員出入平康里，只要不是當值日即可。況且并非所有青樓都只有那不雅之事，相反，許多樓里歌舞茶詩各種技藝俱佳，去聽聽曲，看看舞，都是很不錯的。

    長安平康里聞名天下，去看看也未嘗不可，只是李和乃皇家人，種蘇還是謹慎些好。

    種蘇之所以會想到平康里，也是受李和與龍格次那語氣神態(tài)誤導，未料卻被埋汰了，當即哭笑不得。

    龍格次也便罷了，這李和頂著一張娃娃臉，說出這老氣橫秋的話，實在頗為違和。

    “人生得意須盡歡。千金散盡還復來。來，今日本王請客，都盡情吃喝?！?/br>
    李和天生一張娃娃臉，錦衣玉帶，一副金貴小少爺模樣。

    種蘇當然是知道這位小王爺?shù)摹?/br>
    先帝李巍共有兄弟六人，兄長太子病逝后，隨即上演了四龍奪位之爭，彼時的三皇子李巍娶王家之女，最終在王家的扶持下贏得皇位，登基成帝。

    這場奪位戰(zhàn)中，其他幾位皇子盡數(shù)命喪黃泉，唯余一位四皇子。

    這四皇子便是李和之父，即老忠親王李忠，因其母為李巍之母的侍婢，身份低微，又體弱多病，對皇位毫無威脅，方逃過一劫。

    后李巍與王家爭權(quán)之變中，李巍身死，其子李妄登基，這忠親王仍幸運的活了下來，成為當今唯一的親王。忠親王只有一獨子，即李和。

    種蘇記得錄州的先生當時說到這老小王爺，只擺擺手，言：“不值一提，老實人與小紈绔是也?！?/br>
    種蘇未見過老王爺，不敢妄論，這李和倒確實貼合紈绔二字，平日里顯然是個不管事的。

    不過那先生也曾說過，生于帝王皇親家，能做個紈绔，亦是不錯的，亦是不容易的。

    酒樓上得菜來，這幾人顯然餓了，又還要去別處，當即不再多說，皆埋頭吃飯。

    飯畢未耽擱，起身走人。種蘇跟著他們一起，出了酒樓，沿街而行。

    街道上人頭攢動，車水馬龍，不遠處便是大理寺，大理寺門口對街的樹蔭下，停著一輛看似普通的馬車，車門緊閉，里頭坐著李妄。

    先前與“賈真”分開后，李妄欲回宮，走了一段，忽的想起一宗案卷，正好離大理寺不遠，便掉頭過來。

    屬下拿著腰牌進大理寺，領(lǐng)了卷宗出來，李妄坐在車中查閱，車外人聲鼎沸，李妄充耳不聞，直到幾卷盡數(shù)看完，方又著人送回。

    看了許久，雙目酸澀，李妄二指捏了捏眉心，掀開車簾一角，朝外看去，正要打道回宮，卻驀然一頓。

    目光中，出現(xiàn)幾道熟悉身影。

    李和，龍格次，許子歸，種蘇四人結(jié)伴而行，說說笑笑。

    自種蘇不再罰站后，李妄再未在宮中見到過種蘇，但這張面孔，這個人，李妄卻是記得的。

    李和龍格次許子歸相互認識并不意外，意外的是，種蘇這小小從九品，這小yin/賊，竟會與這三人相識，竟這般熟稔？

    倒有幾分本事。

    李妄眉頭微動，注視著他們，視線落在種蘇身上，眼神漠然。

    陽光下的種蘇錦衣玉袍，笑吟吟的，跟宮中那個老實罰站的小九品不太一樣，很鮮活明亮。

    李妄凝望片刻，正要收回目光時，忽的看到了什么，頓時一停。

    作者有話說：

    上上章的湖邊李妄喊出“種蘇”，是種蘇的錯覺，并不是李妄真叫了“種蘇”這個名字哦。

    最近太忙，不一定每天都雙更，但會盡量多更。離掉馬不遠了~不要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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