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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在逃閻王 第21節(jié)

    戚正自稱是不理世事的得道高人,說得道貌岸然的,做出來的事卻一件比一件下三濫。

    以符篆封印魂魄,以令牌御使鬼魂?絕不能放任他這般行事。

    她原以為這問題不算難答,卻不想沈長明破天荒地沉默了許久,眼神也轉(zhuǎn)瞬黯淡了下來,不僅不答還反過來問道:“你怎么突然問起這個?該不會也是夢到的吧?”

    江槿月心說還真是夢到的,但她生怕這么說又要被他嘲笑,索性斟酌著問道:“所以是有了?那么這座宮殿是哪位娘娘的住所?還是說……”

    “瑤清殿曾是我母妃的寢宮,后來么……就順理成章地成了她的冷宮,現(xiàn)如今已經(jīng)荒廢多年了。所以,你問這個做什么?”沈長明似是自嘲般地笑了笑,眼神是化不開的愁緒。

    沈長明的母妃?江槿月只知道,他的母妃是從前的德妃娘娘,聽說那位娘娘家世顯赫、溫婉賢淑,在宮中頗有聲望。只可惜她早早地病逝了,當(dāng)今圣上對其念念不忘,因此哀慟多年。

    可江槿月從未聽人說起過,德妃娘娘竟入過冷宮。怎么會?

    一陣涼颼颼的風(fēng)吹過,江槿月不自覺地抖了抖身子,不知怎的,眼前又浮現(xiàn)出了那兩個宮女的身影。

    她們跪坐在地,一個滿眼血淚,一個執(zhí)拗地蘸血為書,想要寫盡心底的怨恨與哀愁。

    巫蠱禍?冤?難不成當(dāng)年宮中發(fā)生過巫蠱案?想到這里,江槿月只覺一陣寒氣只沖顱頂,所以自己這是一不小心發(fā)現(xiàn)了個大秘密?

    后宮之事往往與前朝牽連甚廣,憑她一個人想替那些枉死之人申冤可謂困難重重,幾乎可以說是不可能的。稍有不慎,沒準(zhǔn)連自己的命都要搭進去。

    可那些宮人含冤而死,死后還要為戚正所利用,至今無法入輪回,她實在不愿做個冷眼旁觀之人,至少也得想辦法將他們的魂魄救出。

    瑤清殿……

    江槿月打定主意,抬眸望向沈長明,鄭重地說道:“王爺,我想入宮一趟?!?/br>
    “不行,你哪里都不能去。”沈長明想也沒想就果斷拒絕,說罷又覺得此話不妥,有意無意地添上了一句,“你是想去瑤清殿么?”

    聽他問起,江槿月還以為此事有轉(zhuǎn)圜的余地,立馬點了點頭笑道:“是的,所以您……”

    “哦,那就更不行了?!鄙蜷L明微微笑了笑,這滿面笑容的模樣看著好說話得很,嘴上卻絲毫不留情面。

    “……”江槿月直到這會兒才明白,他是真的軟硬不吃,想要和他講明道理,可以說是比跟鬼溝通還難。

    她不免有些失落,現(xiàn)下她已知曉那些鬼魂的艱難處境,難道真要她袖手旁觀?即便她能吧,她又怎能心安理得?

    江槿月越想越愁,不禁緊抿雙唇,抬手撥弄著自己的發(fā)絲,過了片刻又重重地咳嗽了兩聲,直咳得眼中淚光閃爍。她抬起一雙淚眼,望著對方低聲道:“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還請王爺……”

    說話就說話,怎么還裝起可憐來了?沈長明一時不知該拿她怎么辦,只能笑了笑道:“罷了,好好養(yǎng)傷,待你痊愈,我就帶你入宮?!?/br>
    二人各退一步,終于暫時達成了共識,彼此心滿意足地和對方道了別,各自回房歇息去了。

    江槿月雖稍稍安心,可她也知道時間不等人。多拖延一日,那些鬼魂就要多受一日煎熬。

    夜已深了,她躺在榻上遲遲無法入睡,一閉上眼就是伸長雙臂、嗚咽悲哭的冤魂,只看一眼都能牽動萬千愁緒。

    心中尚有牽掛,她實在無心安眠。

    直到子夜時分,縛夢從睡夢中醒來,舒舒服服地打了個哈欠后飄到她面前,開口時語調(diào)卻罕見地認(rèn)真:“主人,今日之事不對勁?!?/br>
    “不對勁?怎么說?”

    縛夢答曰:“如果我的感覺沒有錯,是有人在江家動用九幽令cao控了您那個狗……那個庶母。否則,憑她想要傷您?絕無可能。”

    九幽令?江槿月又想起了那個夢,戚正手中的青銅令牌在屋檐上輕輕敲擊、玎玎作響——

    她不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聲音了,在江家,她也聽到過這樣詭異的玎聲。

    而且,就在她昏迷前夕。

    這樣說來,戚正是想要她的性命?江槿月雙拳緊握,新仇舊恨一起涌上心頭,后背的傷口隱隱作痛,她咬咬牙又問道:“九幽令到底是什么東西?不僅能cao控鬼魂,竟連活人都能cao控?”

    “九幽令是地府的珍寶,數(shù)千年前失落人間??商柫铗?qū)役魂魄,鬼也好,人也罷,不都逃不開魂魄二字嗎?此令落到有心人手里,是要天下大亂的。”縛夢長長地嘆了口氣。

    “天下大亂……”聽出了它話語中的顧慮與深意,江槿月神經(jīng)緊繃,仔細(xì)思量了起來。

    “cao控一只鬼不算什么,可倘若他手上有成百上千的鬼魂呢?cao控一個活人也不算什么,可假如那人是帝王呢?”縛夢難得有這樣嚴(yán)肅的一面。江槿月不禁默然,真要這樣,豈不是徹底亂套了?

    可既然九幽令這樣厲害,戚正為何要把它留在她房中?再者,戚正既能自由出入王府,殺她簡直易如反掌,何必大費周章地讓王芷蘭來殺她?

    聽著她心底的問詢,縛夢跳至案上,細(xì)細(xì)打量了一番那塊令牌,怒道:“這是贗品,狗道士這是在向您宣戰(zhàn),嘲諷您有眼無珠嗎?”

    “罷了,他怎么想的并不重要。不如你幫我算算,真正的九幽令究竟在哪里?”江槿月問罷,便安安靜靜地望著它。

    雖說縛夢的卜測結(jié)果不能盡信,但有總比沒有好。

    簪頂?shù)纳舷以挛⑽l(fā)出了血紅色的光芒,很快,縛夢便興高采烈地答道:“回主人的話,卜測結(jié)果是……就在皇城,瑤清殿內(nèi)?!?/br>
    “……”江槿月有些無奈,如她所料,這宮是進也得進,不進也得進了。傳說中的九幽令被縛夢吹得神乎其神,事關(guān)重大,是萬萬拖不到她傷病痊愈的那天了。

    思來想去,江槿月悶悶不樂地問道:“這樣吧,明日你幫我算算,若我翻墻溜進宮里還能活著回來嗎?”

    “當(dāng)然不能?!笨`夢答得十分干脆,逃也似地退到了墻角,這意思仿佛是讓她找死也別帶上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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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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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七日境

    三日后, 恰逢陳皇后的壽辰。

    按例,每逢千秋節(jié),宮中都會大設(shè)筵宴。天下人皆知, 這些年來帝后情深,是故千秋節(jié)總是辦得大張旗鼓、極盡奢華。

    才過午后, 入宮朝賀送禮之人已是一茬接著一茬。去鳳儀宮的路上, 宮女太監(jiān)們行色匆匆,今日宮中事務(wù)繁忙, 他們只恨自己分身乏術(shù)。

    也有幾個膽子大些的小宮女還敢忙里偷閑,邊走邊低聲聊著今日的所見所聞——

    “剛才,我好像看到懷王殿下朝著瑤清殿的方向去了?”

    “去去去!快別提那個地方了,被人聽到了可是要受罰的!”

    “就是!不過王爺身邊的侍衛(wèi), 模樣真是俊俏??!就是個子矮些……”

    此話一出, 幾人便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起了那個小侍衛(wèi)來,越聊越歡。幾人并不知曉, 她們口中白凈俊秀的小侍衛(wèi)始終膽戰(zhàn)心驚, 一路把頭低得老低、緊抿著嘴唇,直到行至無人的角落,才拍拍胸脯松了口氣。

    沈長明神色坦然, 看著做賊心虛的江槿月, 忍不住笑了起來:“放心吧,就算被人看出來也無妨。我在這里,有誰敢來治你的罪?”

    聞言,江槿月撇了撇嘴,話雖如此, 但這身衣裳實在不合身,想要掩人耳目簡直比登天還難。

    好在沈長明刻意擺出一副不茍言笑的樣子, 宮人們見了他就像老鼠見了貓,誰也不敢堂而皇之地盯著自己看,否則她還真不一定能蒙混過關(guān)。

    今日是千秋節(jié),沈長明是王爺,又是皇后的養(yǎng)子,無論他想或不想,于情于理都得入宮祝壽才是——哪怕只是裝裝樣子。江槿月同他好說歹說,又再三保證自己回去后一定安心養(yǎng)傷,他才勉強同意提前帶她入宮。

    入宮一趟實在不易,絕不能空手而歸。望著近在咫尺的瑤清殿,江槿月凝思片刻才對沈長明道:“王爺,勞您稍候片刻,我保證很快就出來?!?/br>
    “嗯,我?guī)湍闶刂?。不過,夜里還有宮宴,我們不能在此耽擱太久?!闭f罷,他對她略一頷首,留在原地目送著她快步離去的背影。

    她穿著寬大男裝的模樣看著有些滑稽,沈長明卻一點都笑不出來,略微抬頭望向陰云,背靠宮墻陷入了沉思。

    時如逝水,連他都已經(jīng)多年沒有踏入瑤清殿了,只在這里站一會兒都讓他心緒復(fù)雜。至于當(dāng)年之事,他更是絲毫不愿想起。

    另一頭,江槿月愁眉不展地站在正殿外,有些犯難。此處景致與她在夢里所見的完全不同,破敗的瑤清殿大門緊閉,似是不歡迎來人。

    夢中的那座六角石亭已然倒塌,其上結(jié)滿了蛛網(wǎng),院中雜草叢生,風(fēng)一吹便有一股子怪異的氣息撲面而來,讓她止不住地咳嗽了起來。

    這座宮殿荒涼至此,不僅沒人住,甚至連個前來打掃的人都沒有,能不鬧鬼才怪了。江槿月眉頭緊鎖,將縛夢從懷中取出,在心底無聲地問道:“縛夢,你現(xiàn)在能感知到九幽令在哪個方位嗎?”

    “我不知道?!笨`夢立馬就誠實地答道,為了保全它的面子,還特意補充了一句,“主人現(xiàn)在只是一介凡人,感知不到也在情理之中。”

    得了,縛夢是永遠(yuǎn)不會出錯的,問題一定出在自己身上。江槿月無暇與它爭辯,左右看了許久,心說這座瑤清殿那么大,得找到什么時候去?和沒頭蒼蠅似的。

    更何況,若是九幽令被埋在地下,總不見得要她把整塊地給掀過來吧?只怕她才剛一揮鋤頭,就被聞風(fēng)而來的皇城禁衛(wèi)軍給抓走了。

    再三思索后,江槿月決定前往正殿里碰碰運氣,還沒走上兩步,就聽得縛夢好心地提醒道:“主人,您不如試試在此招魂?既然那些宮女知道內(nèi)情,找她們來幫忙不就水到渠成了嗎?”

    此話有理,縛夢難得也有這樣靠譜的時候。江槿月喜上眉梢,不假思索地把頭一點,在腦海中勾勒出那兩個宮女的形貌,雙眼微闔,口中喃喃道:“招魂!”

    “沙沙沙——”

    她話音剛落,身后便生出了些怪異的聲響來,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快步而來。江槿月睜開雙眼回眸望去,來者果真是那兩個熟悉的宮女,她們二人并肩而立,默默地仰面對著她。

    在一片寂靜中,“沙沙”的腳步聲顯得格外清晰可聞。江槿月欣喜萬分,正要上前,卻又覺得哪里不對。

    這兩個宮女不是沒動嗎?那是什么東西發(fā)出來的聲音?

    她還在暗自思忖,就見面前的宮女們忽地詭異一笑,愜意地轉(zhuǎn)了轉(zhuǎn)脖子,發(fā)出了咔嚓咔嚓的聲響。在她震驚的目光中,那位不識字的宮女抬手指向了她身后。

    江槿月心有所感,一面心道“應(yīng)當(dāng)不會那么倒霉吧”,一邊回頭看向了腳步聲的源頭,待她看清楚眼前的情景時,不由愕然。

    方才還牢牢緊閉著的正殿大門,現(xiàn)下已如夢中那般略微敞開了一角,越來越多的宮女太監(jiān)們步出殿外,腳步聲沙沙作響,一個個都陰森森地將臉上的兩個血洞對準(zhǔn)了面色僵硬的少女。

    “縛夢!拜托!你招那么多來干什么?巴不得我死?”江槿月回過神來,對縛夢怒目而視,真想就地將它掰成兩截,而后者已經(jīng)很自覺地裝死不作聲了。

    堂堂縛夢筆,干啥啥不行,唯有裝死一流。江槿月拿它沒轍,眼見著那些敵我不明的鬼魂離她越來越近,她只能掉轉(zhuǎn)身子,拖著僵硬的步伐朝著外頭跑去。

    見她想跑,一眾鬼魂齊齊地沖她發(fā)出了尖細(xì)刺耳的笑聲,她被這嘈雜的聲響吵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邊跑邊下意識地回頭看去,驀然發(fā)覺半空中浮現(xiàn)出了一道血色光芒。

    那道光乍一看很是刺眼,卻在她凝眸望去時自覺收斂了光華,露出了它本來的面貌。那仿佛是一顆圓潤的晶珠,又似一滴晶瑩的血淚,靜靜地高懸于空中,散發(fā)著無限哀怨的氣息。

    仿佛只消一眼,就能牽動深埋于內(nèi)心深處的絕望與憂愁。所有鬼魂都不受控制地悲痛哭嚎著,向她伸出了手,直直地朝著她的方向走來。

    江槿月臉色微變,正要加快速度離開這里,卻發(fā)覺有一股無形的力量束縛住了她的手腳,將她朝著血淚拖去。

    “不會吧?縛夢!快醒醒別睡了!”江槿月本能地覺得這滴血淚不是什么好東西,可她無力掙脫,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滴血淚離自己越來越近,直到二者不過幾丈之遙。

    她木訥的眼神中,映照出了隱匿于血淚之中光怪陸離的幻影,那里仿佛有兩個人。

    他們在云霧繚繞的山林之中迎風(fēng)而立,西山日暮、落盡繁花。

    “……江槿月!”沈長明的聲音在她背后響起,語氣焦急惶恐,她卻無力回頭看他一眼,只能失神地凝視著那一紅一白的兩個人影,不知從何而來的哀愁縈繞在心頭,久久不愿散去。

    在她的整個身子徹底被血光吞噬前,恍惚間有人在她身后緊緊抱住了她,她甚至能嗅到一絲很好聞的檀香味。

    風(fēng)聲蕭索,陰云蔽日。偌大的瑤芳殿靜謐荒蕪,一如往昔。

    不知過了多久,一滴冰涼的雨水落在她的眉心,將她從深不見底的夢中驚醒。睜眼間,卻見天空中飄灑著濛濛細(xì)雨,冰涼的雨水墜入眼眸,模糊了她的視線,江槿月不自覺地抬手揉了揉眼。

    她左右瞧了瞧,才發(fā)覺自己正仰面躺在一棵樹下,看四周有些熟悉的景致,她應(yīng)當(dāng)還在瑤清殿中。

    只不過,這兒似乎更像是夢中的那個瑤清殿。石亭完好無損,園中栽滿了花花草草,那些花長勢正好,顯然有人在精心打理。

    不知怎的,分明是一派欣欣向榮之相,她卻總覺得此處籠罩著壓抑的氣息。

    仿佛山雨欲來,這是暴風(fēng)雨前最后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