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并不打算在落英鎮(zhèn)停留太久，只不過在此落腳歇息數(shù)月，待她胎像穩(wěn)固便要再度出行遠(yuǎn)游。饒是如此，為了安全起見，沈長明仍編了個(gè)“慕歸月”的假名。

    于是乎，江槿月便順理成章地成了落英鎮(zhèn)上為人稱道的“高人”慕夫人——縱然她覺得他這個(gè)假名編得實(shí)在難聽，更是不知有何深意。

    小鎮(zhèn)民風(fēng)淳樸，大伙兒都沒什么心眼，她隨手畫幾張鬼畫符贈予街坊們，就能被人追著夸上好些時(shí)日。

    不僅如此，每日都有鄰居送來瓜果蔬菜、山雞野味，只說若是人人都像他們一般俠者仁心，這天下可就徹底太平了。

    盛情難卻是一回事，可他們到底不愿白拿人家的東西。無奈之下，江槿月只能多畫些符咒拿去送人，若有緣遇見個(gè)孤魂野鬼，便順手幫街坊們捉了送去地府，只當(dāng)略微報(bào)答一二。

    “唔，是有點(diǎn)委屈來著……”江槿月說到一半，瞥見他似笑非笑的模樣，連忙識相地改了口，“其實(shí)夫君高興就好，我哪里會在意這些？你看，我從前就說過，名字都是身外之物，不重要的。”

    “是嗎？難得你能聽話，可見是我今早說的話奏效了?！鄙蜷L明笑起來頗為儒雅，可說出來的話卻與他這形象大相徑庭，“你如今每次不乖，我可都一一記著，明年必要討回來的?！?/br>
    大白天的、大庭廣眾之下，一個(gè)讀過圣賢書的人竟旁若無人地和她說這些，這合理嗎？江槿月斜睨他一眼，低著頭嘀咕了一句：“混賬?！?/br>
    “慣的你，還敢說我是混賬？懷著身孕就是有恃無恐，今后咱們就別再要孩子了吧?！鄙蜷L明不輕不重地捏了捏她的臉，她也不依不饒地抬手捏了回去，他也不惱，只笑著由她胡鬧。

    兩個(gè)人挽著手有說有笑地走在街上，路過云岫客棧時(shí)，江槿月發(fā)覺原本門庭若市的客棧顯得冷冷清清，反倒是街邊小攤前擠滿了人。

    她不免心生疑惑，硬拉著他往前走去，踮起腳尖朝著人群中央張望了起來。

    可惜人實(shí)在太多，她費(fèi)了好大的勁也只隱約瞥見那攤位上懸著幾幅畫。沈長明小心翼翼地扶著她，垂首笑道：“是個(gè)賣經(jīng)文神像的，瞧著倒是眼生，大概是外鄉(xiāng)人?！?/br>
    其實(shí)他們兩個(gè)也是外鄉(xiāng)人，對她而言這鎮(zhèn)上眼生的人還不少，也不知他是怎么認(rèn)得全人的。江槿月微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也失了興趣，淡淡道：“如今大家都信奉神明，生意好些也是有的?！?/br>
    還得感謝帝君和國師，把王城攪和成那副德行，也讓凡人們親眼見到了從前只在話本傳說中出現(xiàn)的鬼神。

    如今大大小小的寺廟都是香火旺盛，百姓們也愛在家中供奉神明、張貼門神，無論有效與否，就當(dāng)求個(gè)心安。

    如此確有好處，可也有不太好的——譬如，凡人是真的對周天神明還不夠熟悉，那些神像畫像都丑得沒邊，個(gè)個(gè)濃眉大眼、一臉正氣，都丑得一個(gè)樣。

    他們兩個(gè)正要離去，忽而聽得人群中有人扯著嗓子喊道：“本店鎮(zhèn)店之寶——正是這幅閻羅王像！都說閻羅王掌管生死輪回，座下鬼魂無數(shù)，用以鎮(zhèn)宅辟邪再好不過，百鬼勿近吶！”

    江槿月：“……”

    想不到這才沒幾個(gè)月，這些人就已經(jīng)開始連她一起禍害了。

    她深感那幅畫像肯定也是丑得人神共憤，對此根本毫無興趣，卻冷不防聽到沈長明“哈哈”大笑了起來，還若有所思地道了句：“倒真是很適合掛在堂屋里驅(qū)邪，夫人以為如何？”

    看他這副神情就知道，那閻羅王像定是丑得不像樣了。江槿月瞪他一眼，當(dāng)即拒絕：“我以為不好、很不好，買這個(gè)作甚？哪有什么邪祟敢來家里搗亂？喂！沈……夫君！你不會真要買吧？夫君！”

    她就是再叫一萬句“夫君”也是無用的，只能眼睜睜看著沈長明上前出價(jià)，笑吟吟地將那幅鎮(zhèn)店之寶買下、交于她手中。

    江槿月展開畫卷看了一眼，險(xiǎn)些被氣歪了鼻子：“虎背熊腰、粗眉大眼、臉黑脖子短，這絡(luò)腮胡真是丑，還有手里端著的是什么？骷髏嗎？這副粗獷嗜血的模樣，真是……很適合掛在家里呢?！?/br>
    只當(dāng)聽不出她話里的一腔不滿，沈長明將畫卷收好，鄭重其事地塞到她懷里：“嗯，只要夫人喜歡就好?！?/br>
    那她可真是太喜歡了。江槿月抱著畫卷后退一步，撇著嘴道：“夫君可還記得，我們曾要約法三章，當(dāng)時(shí)我只說了兩個(gè)約定，如今我想補(bǔ)上最后一個(gè)?！?/br>
    “你想補(bǔ)幾個(gè)都無妨。其實(shí)哪有那么麻煩？你想要什么都會有的，只要你不胡鬧，我何曾不依你了？”

    那不依的可太多了，無非是他每次都能找到理由罷了，他總有道理。江槿月一本正經(jīng)地豎起食指，面無表情地答道：“我要和離。”

    “又胡鬧？這個(gè)不行，我不同意?！鄙蜷L明很不給面子地拒絕了，末了還抬手揉了揉她的頭，開玩笑道，“月兒，你怎么那么可愛??？”

    “你才可愛！別摸我頭！你看看，我可是很兇的！”江槿月又往后退了一步，氣鼓鼓地把畫卷展開，示意他自己看看清楚。

    不就是兇神惡煞的閻羅王嘛，人擋殺人、神擋殺佛，要你神魂俱滅，也要你來世做豬，不好惹得很呢。

    他笑也笑夠了，眼見著自家夫人是動了真怒，只得硬是把她拽進(jìn)懷里，安撫似的在她耳畔輕聲喃喃：“夫人息怒，都是我不好。這樣，我?guī)闳ベI綠豆酥和棗泥糕，好不好？”

    “你真把我當(dāng)三歲小孩哄？”江槿月悶悶不樂地撇著嘴，越看過路人的表情越深感不妥，掙扎著退后，“哎呀，你先撒手！”

    撒手是永遠(yuǎn)不可能撒手的。沈長明拉著她的手，賠著笑反問道：“那你說說，我要怎么哄你？我馬上就改?！?/br>
    “我才不告訴你！我……”江槿月瞥了他一眼，話未說完，卻見有位老者端著笑臉揣手上前，還未開口便已拱手向他們作揖。

    一時(shí)間，她也拿不準(zhǔn)這人有什么來意，只得噤了聲立在沈長明身側(cè)，后者不慌不忙地拱手道：“賀老爺，不知有何指教？”

    一聽來者姓賀，江槿月便知他定是鎮(zhèn)上遠(yuǎn)近聞名的賀家家主。這賀家算是落英鎮(zhèn)有頭有臉的人物了，賀老爺慷慨大方，時(shí)常接濟(jì)鄰里，口碑上佳；賀家大公子文采斐然，還未及冠便已連中二元，不愁將來不能為國效力。

    賀老爺屏退了兩個(gè)家中小廝，顫巍巍地再拜了拜：“啊，慕公子、慕夫人吶，本不該貿(mào)然打擾，老朽實(shí)在是不知該找誰才好了！”

    得了，瞧這架勢，還不是什么找小貓小狗的小事，這是有大事發(fā)生啊，而且能找到他們頭上的，多半又與鬼神有關(guān)。

    看出賀老爺?shù)木兄?jǐn)不安，江槿月毫不猶豫地應(yīng)承下來：“有什么可以幫到您的？您只管說就是，我一定幫您?！?/br>
    嘴上是這么說，還把人家感動到老淚縱橫，可她心里想的卻是：真棒，又可以捉鬼玩了。

    在賀老爺斷斷續(xù)續(xù)、模糊不清的描述中，他們兩個(gè)總算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聽罷只沉默著對望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疑惑不解。

    據(jù)賀老爺所說，昨夜賀大公子給遠(yuǎn)道而來的好友接風(fēng)洗塵，數(shù)人一同在鎮(zhèn)上有名的山居酒樓里閑聊飲酒。

    因著幾人興致盎然，直到酒樓打烊了他們?nèi)杂X不夠盡興，他們便又提著兩壇酒去湖邊舉杯邀月、飲酒作樂。

    這不，到了后半夜，幾人分道揚(yáng)鑣后，賀大公子在回家途中便出了岔子。賀夫人左等右等卻總等不到她夫君歸家，她深知賀公子素有分寸，絕不會無故夜不歸宿，急得帶著小廝們出去尋他。

    果真，他們在離家不過數(shù)百步的一棵香樟樹下找到了賀公子。據(jù)他們所言，當(dāng)時(shí)賀公子尚且意識清醒，滿口都是什么“黑無常要勾他的魂”，一連怪叫了好幾聲，他終是暈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賀老爺說得聲淚俱下：“犬子至今仍在昏迷中，隨身帶的錢袋亦不翼而飛。老朽只這一個(gè)兒子??！聽說慕夫人于符咒一道頗有心得，可否、可否……”

    聽他一連“可否”了數(shù)次，江槿月心知肚明，收起了滿臉疑色，若無其事道：“賀老爺不必?fù)?dān)憂，稍后我和夫君會送些驅(qū)邪符去您府上?！?/br>
    如此一來，賀老爺自然是心滿意足地對他們連聲道謝，又再三承諾只要能治好他的兒子，他必有重謝。說完這些，他便忙不迭地回府照看賀公子去了。

    賀老爺都這把年歲了，又一生行善積德，若就此失了愛子，可真是蒼天無眼。遠(yuǎn)遠(yuǎn)望著他步履蹣跚的背影，江槿月冷哼一聲：“黑無常？”

    沈長明微微搖頭，想也沒想就笑道：“此事想必夫人心中早有定奪，區(qū)區(qū)小事，倒也不必勞動黑無常大人了?！?/br>
    明眼人一看就知，這顯然不會是黑無常干的。且不論這座城的黑無常有沒有這個(gè)膽子如此放肆，哪個(gè)鬼差會貪圖活人的銀錢？再者說，若真是黑無常勾魂索命，定是賀公子大限已至，如今的他又怎可能活著？

    想來，是有人趁著月黑風(fēng)高，假借黑無常的名頭嚇唬落單的行人，以此來詐取錢財(cái)罷了。

    “為了區(qū)區(qū)銀兩，險(xiǎn)些鬧出人命，必須給他一點(diǎn)教訓(xùn)?！苯仍碌吐暷钤E，闔目道，“黑無常大人，今夜子時(shí)前，麻煩你來一趟落英鎮(zhèn)。”

    她只略微停頓片刻，又莞爾笑道：“啊，我改變主意了，你一個(gè)人來不夠。這樣吧，你多找?guī)讉€(gè)黑無常一起來……判官大人若問起，你就說是來替天行道的。”

    她的指令，整個(gè)地府也沒人敢違拗不從。剛至亥時(shí)，黑無常們就紛紛趕至小鎮(zhèn)，見了她便齊刷刷地向她行禮問安。

    為首的正是他們最為熟悉的那位黑無常，此時(shí)他那張常年毫無表情的臉上正掛著幾分茫然，顯然也是不知她特意請他們來究竟所為何事。

    時(shí)候不等人，江槿月很快便長話短說，將這落英鎮(zhèn)上發(fā)生之事說了個(gè)干凈明白。

    話音剛落，主管這座城的黑無常二話不說就“撲通”一聲跪下，為自己辯解道：“主上明鑒?。∠鹿僭趺纯赡茏龀鲞@樣的事？定是有人蓄意構(gòu)陷！”

    呃，事實(shí)上應(yīng)該也沒有誰會無聊到誣陷鬼差。江槿月扶了扶額，抬手示意他不必行此大禮，又對他們正色道：“此人昨夜得手，已嘗到甜頭，在我看來，他今夜定會有所行動。你們負(fù)責(zé)在城中埋伏，見到他不必手下留情……”

    另一位黑無常聽明白了，畢恭畢敬地拱了拱手：“是，我等一定把他的命魂勾了送去地府，交由判官大人審理，也好叫他知道我們鬼差不是好惹的?！?/br>
    這是哪座城的黑無常？真是個(gè)莽夫，和淑妃娘娘有一拼。江槿月見眾人若有所思，甚至對此毫無異議，連忙解釋道：“好生嚇唬他一回就完事了，也不必直接要了人家性命吧?！?/br>
    聞言，黑無常們都露出了失望的神情。饒是如此，他們也未曾出聲反駁，只再三保證他們都為地府效力多年、知道分寸。見江槿月沒有別的要吩咐了，他們便齊齊朝她一拜，消失在了院中。

    回想起他們臨走時(shí)那滿眼冒火的神情，江槿月啼笑皆非：“其實(shí)我很懷疑，他們真的知道分寸嗎？”

    倘若那個(gè)冒充黑無常的家伙今夜還敢在鎮(zhèn)上作亂，只怕是要被他們生吞活剝了。

    “左右也是那個(gè)人自己找死在先，事到如今，就看他的造化了?！鄙蜷L明為她披上外衫，輕聲道，“夜深露重，回房歇息吧?！?/br>
    第二天一早，這風(fēng)平浪靜的落英鎮(zhèn)便出了樁大事：游手好閑的陳鐵牛走夜路撞邪，被活生生嚇得臥床不起，據(jù)說他一整夜都在滿大街瘋跑，嘴里狂叫著“黑無?！?、“好多黑無?！敝惖墓碓?。

    不僅如此，陳鐵牛身上竟還隨身帶著賀大公子的錢袋。那錢袋里面的銀錢都不翼而飛了不說，與陳鐵牛熟悉的人都道他從前摳摳搜搜，昨日不知是打哪兒發(fā)了橫財(cái)，出手極為闊綽。

    兩個(gè)人都是走夜路被黑無常嚇著了，不免叫人將此事放在一起琢磨，這越琢磨越不對味、越琢磨不清。

    直到有人虛心前往慕家請教，聽那慕夫人悠悠地抿著茶輕笑，只道了句“自作孽不可活”，大伙兒才恍然大悟：誰作孽？自然是那陳鐵牛！他假扮黑無常嚇病了賀家公子，自己卻被真正的黑無常找上了。

    該，真是活該。眾人深以為然，從此對陳鐵牛嗤之以鼻，又紛紛帶著薄禮上門探望賀公子，聽聞賀公子在用了慕夫人的清心咒后，如今已能下床走動，眾人這才松了口氣，又稱那慕夫人是一等一的杏林妙手。

    對此，在家中和沈長明閑坐對弈的江槿月不以為然，只對他微微一笑道：“生死簿上寫了，賀公子這輩子能活到九十九，既是命中注定，又怎會是我的功勞？”

    沈長明輕輕捻著白子，慢條斯理道：“命再是如何好，也得有命定的貴人相助。對許多人而言，我這位宅心仁厚的夫人，便是他們的貴人?！?/br>
    不知為何，這話怎么聽都不對味。江槿月輕落黑子，真誠地眨著眼睛看他：“懷王殿下，你講話真的好酸呀?！?/br>
    他們兩個(gè)還沒來得及分出勝負(fù)，那賀老爺便帶著家眷登門致謝來了，這一大家子人往小院子里一站，都快沒地方落腳了。

    賀公子到底是病了一場，如今瞧著瘦削了些，不過氣色尚可，一言一行又頗有大家典范，不負(fù)他在外的赫赫聲名。賀夫人也生得花容月貌，說話輕聲細(xì)語的，懷中抱著他們才出生不過數(shù)月的女兒，眉眼溫柔。

    賀家人你一言我一語，爭先恐后地向他們二人道謝，賀老爺更是狠心拿出珍藏多年的古畫，說什么都要他們收下。

    見狀，沈長明當(dāng)然婉言拒絕，用的理由也很熟悉：“既是賀老爺心愛之物，我與夫人豈有橫刀奪愛之理？”

    可這一時(shí)半會兒的，賀老爺還真拿不出什么別的上得了臺面的謝禮。這二位顯然不愁吃穿用度，又素來不收金銀珠寶，也不知他們究竟是什么來頭，尋常的物件只怕入不了他們的眼。

    這幅字畫，可是賀老爺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寶物了，沒想到仍是被慕公子一口拒絕。

    賀家人面面相看，誰也不知該如何是好，正當(dāng)他們想再硬著頭皮勸他們收下時(shí)，一直不吭聲的江槿月突然輕笑一聲，將桌上的撥浪鼓握在手中，對著賀夫人懷中的嬰孩輕輕搖了搖。

    小嬰兒雖不諳世事，卻也被這一連串的“咚咚”聲吸引了視線，靠在娘親的臂彎里，對著笑容清甜的江槿月“咯咯”笑了起來。

    江槿月微微一笑，將撥浪鼓遞給賀夫人，垂眸打量了一番嬰孩的眉眼，溫聲道：“你們的孩子很可愛，今后定會出落成大美人，那就是落英鎮(zhèn)上的一枝花啦?！?/br>
    這話說得尤為好聽，她又是一臉真誠，賀家人均是樂得“哈哈”大笑，都道承她吉言，只望這孩子能一生平安喜樂。

    賀夫人笑得溫柔，抬眸對她道了句：“原來慕夫人喜歡小姑娘？我想，你這一胎若是女孩，長大了一定傾國傾城，將來就是咱們大涼的一枝花了?！?/br>
    聞言，沈長明笑著看向江槿月，心說他們兩個(gè)的孩子自然不會差。他還沒來得及道謝，就聽得自家夫人驕傲滿滿地答道：“我也覺得，謝謝你夸我好看呀?！?/br>
    很好，果然在她眼里，生孩子這件事就好像與他沒什么關(guān)系。

    兩個(gè)人送走了賀家人，又坐回了石桌邊下棋。江槿月一直嘴角噙著溫柔的笑意，明明都快要輸了，卻仿佛無知無覺一般，禁不住“撲哧”笑出了聲，抬起那雙亮晶晶的眼眸笑望著他。

    知她定是有話要說，沈長明不緊不慢地落下一子，輕握著她搭在石桌上的右手，也不急著追問，只笑瞇瞇地與她對視。

    過了許久，江槿月歪了歪頭，抬起左手覆上他的手背，溫聲道：“夫君，你相信緣分嗎？若有緣，輪回轉(zhuǎn)世后，哪怕相隔千里也終能重逢?！?/br>
    問完了這個(gè)無厘頭的問題，她又覺得自己是心緒太亂了，這話問得實(shí)在好笑——他怎么可能不信？

    他們兩個(gè)不正是如此？哪怕天要他們分離，可他們偏偏不畏路途遙遠(yuǎn)、不怕風(fēng)霜雨雪，哪怕翻越千山萬海，也要在這茫茫人世中找到彼此。

    他抬手輕輕拭去了她眼角滲出的淚水，低聲問道：“所以，那個(gè)小女孩該不會是……”

    江槿月點(diǎn)點(diǎn)頭，清了清嗓子，由衷道：“嗯，我不會看錯。能親眼看到娘親如今過得好，我也就放心了。黑無常大人說得不錯，地府永遠(yuǎn)是很公平的。”

    “難怪你方才那么安靜，我就說你哪有那么喜歡孩子？”沈長明知道她是因著此事生出了諸多感慨，悄悄望了她一眼，隨手將黑子白子都收回了棋罐，裝作疑惑地問道，“怎么還在發(fā)呆？”

    聽他這么說，江槿月顯得比他更疑惑：“我們還沒下完，你把棋收了做什么？而且，我當(dāng)然喜歡孩子啦，比如我們的孩子。”

    收拾好了桌上凌亂的棋子，他站起身來將她扶起，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卮鸬溃骸拔艺J(rèn)輸，夫人聰慧過人、棋藝高超，當(dāng)然不必再下了?！?/br>
    這話怎么聽都讓人覺得很敷衍，深知自己方才離輸不太遠(yuǎn)了，江槿月幽幽地盯著他看了半天，直把他盯得忍不住笑出了聲，摸著她的頭安慰道：“下回我一定裝得再像些，好嗎？走吧，我?guī)闳メ烎~?！?/br>
    生氣歸生氣，釣魚當(dāng)然還是要去的，誰會和玩過不去呢？她自覺有理，立馬喜笑顏開地抱著他喊了三聲“夫君”，開開心心地跟著自家夫君出門釣魚去了。

    時(shí)如逝水，一晃便已是數(shù)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