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文秋起先還不肯接受，兩人來來回回拉扯幾番，程水北拿出“不讓我交學(xué)費我就不回家住”的架勢，這才糊住了爸爸。

    報刊亭如今只剩下他一個人，小程把不著急用的貨款拿來交程南的學(xué)費。開學(xué)的那天，他把程南送到校門口，將紅紅綠綠一堆票子包好夾進(jìn)程南的書包夾層里，對小孩兒叮囑道：“以后我來掙錢養(yǎng)你上學(xué)，家里我也會照顧，你這么大點兒的小孩兒就好好學(xué)習(xí)，長大了分我一個雞蛋吃就行。”

    一個多月的共床共枕，程南早已把他當(dāng)成了家人，點點頭說道：“知道啦，你總這么嘮叨小心娶不著媳婦兒！”

    “去你大爺?shù)?，咒我呢！”程水北笑著給了他后背一下，然后蹲下來給小孩兒打紅領(lǐng)巾，結(jié)果十幾年不碰這個，手指繞來繞去打成了死結(jié)，還是程南自己上手，三下五除二地系好了。

    程南嫌棄地嘆口氣：“程水北你這么笨蛋，以后真的會沒人要的?！?/br>
    沒人要多好，誰也不會被他禍害。

    “滾蛋，快上學(xué)去，下了學(xué)別亂跑，我來接你?！?/br>
    在程水北的小罵聲中，十歲的哥哥一蹦一跳地跑進(jìn)校園里。

    校門口的桂花開了，空氣里到處是馥郁的花香。

    開學(xué)了，章狀元也上課去了，就剩下小程自己溜達(dá)著，一路哼著小曲兒回到了報刊亭。

    報刊亭其實小程自己就能忙活過來，可程南開學(xué)以后，程文秋就以“反正一個人呆在家里也沒什么意思”的理由到攤子上幫忙。

    程水北心想著爸爸多出來透透氣可能也不是一件壞事，于是張老頭的報刊亭就成了“程家父子倆”的報刊亭。

    但他也不敢讓爸爸做重活，就將看著小爐子煮茶葉蛋、方便面的活計交給了程文秋，自己忙前忙后賣貨上貨，忙得不亦樂乎。

    程文秋和張老頭不一樣，在小程的記憶里，爸爸總是話很少，任由mama欺負(fù)?，F(xiàn)在也一樣，常常愣神發(fā)呆，一上午除了賣貨也不和程水北說幾句話。

    他曾嘗試著和父親聊起從前的事，聊起何明穗，可程文秋的臉上除了一閃而過的落寞，便什么都沒有了。

    程文秋只口不提從前，好像何明穗進(jìn)了邵家，再和他沒有一分一毫的關(guān)系。想起那天的南瓜包子，程水北又有些琢磨不透。

    相反，總是在聊到程南的時候，這個男人的臉上會洋溢起得意的光芒。

    程南有許許多多值得夸贊的地方，懂事，聰明，除了“20分”之外到處是優(yōu)點，就連做糊了的米飯也會被程文秋豎起大拇指夸一句“很了不起”。

    程水北一笑而過，也覺得哥哥了不起。

    有時候，程文秋也會問到程水北的事情，他不能多說，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含糊其辭：“家里窮沒人管……我打小自己出來混日子，時間長了家在哪兒都忘了……”

    但程水北心里明白，家在哪里，他一天都沒忘記過。

    每一次聊到最后，程水北都會拍著胸脯子說：“程叔您放心，您和程南收留我，你們就是我的家人，我程水北這輩子忘了誰都不會忘記你們的！就是讓我為你們?nèi)ニ?，我都心甘情愿！?/br>
    聽了這表忠心的話，程文秋只會著急地“呸呸呸”三口，讓小程不要胡說。程水北吐吐舌頭，又埋頭鉆進(jìn)了報紙堆里。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著，程水北早上來開門，等貨碼好了，程文秋就端著飯盒來了。然后一個吃飯，一個看攤子。

    日常生活除了這些，就是程南了。

    盡管哥哥三番五次地說自己長大了可以獨自上下學(xué)，程水北還是不放心。他一想到程南被拐走后叫人鎖起來的樣子，心就撲通撲通地跳，說什么都要親自接送，程文秋同意他的想法，最后兩人進(jìn)行分工，一個管做飯和送程南上學(xué)，一個管接小孩兒放學(xué)。

    下午只有三堂課，四點五十就放學(xué)了，程水北看了眼時間已經(jīng)快四十了，趕忙擦擦手，從冰箱里撈出來一瓶冰汽水，拿著就往學(xué)校門口去了。

    下課鈴一響，程南擠在一群同齡人里往校門外走，上學(xué)時候還板正的紅領(lǐng)巾，早不知道歪到哪國去了，書包斜背著，看見程水北手里的冰汽水就眼睛發(fā)亮。

    九月流火，但暑氣仍在，傍晚時分還有些蒸騰的悶熱，程南抱著汽水喝了一大氣，打了個嗝兒，然后把書包往程水北懷里一扔，大搖大擺地就往報刊亭的方向走。

    程水北就樂顛顛地給他當(dāng)書童，跟著小孩子在臭豆腐、白吉饃、水精靈的攤子中間繞來繞去，他幾次看見程南的眼睛發(fā)亮，錢都掏出來了，程南又都給他按了回去：“兩塊錢呢，能買好幾個雞蛋，我不喜歡這個，咱們快走吧！”

    程水北知道，哥哥這是懂事。

    “買，我想吃，”程水北又把錢拍了出去，豪爽地說道，“老板來兩個白吉饃！”

    懂事常常意味著口是心非和委屈，在程水北看來，是有人寵的小孩兒最不需要的一種品格。

    程南美滋滋地抱著白吉饃回報刊亭，一路上被rou香味熏得要流口水了也不舍得吃一口，他自己不吃，也不許程水北吃，像寶貝一樣護(hù)在胸前。

    他要給父親吃第一口。

    結(jié)果兩個人樂顛顛走回去以后，程文秋沒見著，倒是看見了另一個人。

    章慈安長身玉立在報刊亭的小爐子前面，襯衫袖子挽起，校服外套系在腰上，正聚精會神地給小銅鍋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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