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寶兒 第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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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嬸還來不及恍神,跌落在腳下的鐵鍋和水壺瞬間不見了蹤影。 一家三口慌忙四下探去,赫然只見前方一個猴影似的小孩兒背上背著元家的鐵鍋和水壺,已飛竄到了幾十丈開外的地方。 元家續(xù)命的玩意兒被人搶了。 “你個殺千刀的,回來,給老娘還回來,這是俺家續(xù)命的家伙,你要了無用啊,俺家寶兒吃不得生水啊,吃了會壞肚子會鬧出人命的啊,你給俺還回來,你殺了俺罷,俺拿命給你換成不成??!” “俺……俺跟你拼了!” 一路上遇天災人禍,遇殺人放火,遇搶食吃人,一樁樁駭人聽聞的禍事全部挨過來了,就連剛剛整個人險些悶頭昏死在了半道上,吉嬸都一直咬牙挺著,并堅信他們能挨過這一遭的,可背上的這口鍋和這個水壺被人搶了,卻比要了吉嬸的命還要厲害。 像是懸在頭頂上的最后一個希望瞬間破滅了似的,只覺得天崩地裂了,吉嬸連滾帶爬的朝著那個小兒方向發(fā)了瘋似的追趕而去,然而,剛跑不過三五步,下一瞬,忽又見一道矮小瘦弱的身影自身后飛快竄出,像是一道疾風似的,轉(zhuǎn)眼竄到了前方,朝著原先那道猴影方向飛速追了去。 吉嬸扭頭一瞧,老伴背上那道瘦小的身影早已不見了蹤影。 “寶兒——” 吉嬸焦急大喊一聲,已顧不得許多,著急忙慌的與元老根二人雙雙追了上去。 只聽到前頭那道瘦弱的身影邊在喪尸隊伍里飛快追趕著,邊朝著前頭那道猴影咬牙狠厲的放著狠話道:“敢欺負俺阿娘,俺要你狗命——” 寶兒雖瘦小,卻身姿敏捷,追了小半里路,總算是將那猴影給追上了,他死死咬牙揪著猴影背上的那口鐵鍋,一副不奪回鐵鍋誓不松手的架勢。 那瘦猴比寶兒大不了多少,不想這小孩竟如此難纏,正齜牙咧嘴欲一腳朝他肚子上踹去,不想,腿才剛抬,還來不及踹過去,忽見身后那小兒雙手一撒,雙眼一瞪,竟身子一歪,撲騰一下倒地不起了。 瘦猴大驚,嚇得忙用腳尖往他身上踢踹試探著,慌亂喊道:“你……你醒醒……” 然而回應他的卻是一片寂靜無聲。 吉嬸和元老根夫婦二人緊追而來時,只遠遠瞅見寶貝小兒倒地不起的畫面,吉嬸臉色煞白發(fā)了瘋似的撲騰過去,一把癱軟在地上將寶兒抱起,只見懷中的小人兒身子一片松軟,如同一片輕薄的落葉似的,身輕如燕,輕易被人一把摟起,渾身上下只剩下一把淡薄的骨頭架了。 又見懷中的小兒寶兒此刻早已閉著雙眼歪倒在了吉嬸懷里,干枯的小嘴微微張開著,蠟黃的小臉上已無了半分生息,吉嬸雙目一瞪,只拼命拍打著寶兒的臉撕心裂肺的叫嚷道:“寶兒,寶兒,娘的寶兒,你快醒醒,你快醒醒——” “元老根,老頭子——” “寶兒——” 正好此時,只聽到遠處忽而響了一陣滔天的歡騰聲—— “元陵城到了,到了,快看,看到城門了!” “那是城門,那是元陵城的城門?。 ?/br> 這聲歡呼聲一起,一時,令整個行尸走rou的難民隊伍瞬間活過來了,所有人齊齊煥發(fā)新生,近乎瘋狂的朝著城門方向奔涌而去。 唯有吉嬸發(fā)了瘋似的匍匐在地,瘋狂的摟著懷中的小兒尖叫哭喊道:“寶兒,醒醒,寶兒,咱倒元陵城了,咱到元陵城了,咱寶兒有粥吃了,咱寶兒有粥吃了。” 只是,很快,吉嬸撕心裂肺的尖叫聲瞬間淹沒在了一片歡騰聲中。 第2章 “寶兒,小寶兒,吃rou了,香噴噴的紅燒rou,燒蹄子,烤羊rou,還有你最愛吃的燒鴨腿,快睜眼,再不睜眼,全都讓鐵栓兒吃了?!?/br> “元寶兒,你再不醒來,俺一把將你給烤了。” 死人,是如今這世道最稀松平常的一件事了。 逃難的日子里,最忌諱的一件事就是生病,誰生病被發(fā)現(xiàn)了,誰就會被人抓去燒了。 而元寶兒偏生自幼身嬌體弱。 其實,早從連城出發(fā)時,他就隱隱高燒不退了,一路昏睡嘔吐,是被元老爹背在背上趕路的,七八日以來未曾下來過一回。 那日氣色稍好,本以為是病情好轉(zhuǎn)了,不想,竟是“回光返照”。 元寶兒以為自己死了。 他好像去了地獄,只是在鬼門關里轉(zhuǎn)悠了一圈,結果黑白無常沖他道:你陽壽未盡,還能在人間禍害個大幾十年來,急什么,想死?如今還輪不到你丫的。 然后,就被一鐵巴掌扇了回來。 睜眼時,天很藍,云很低,太陽刺得人眼暈。 鼻尖處香噴噴的,是rou香味。 元寶兒聳動著小鼻子,蠕動著開裂的小嘴巴,下一刻,嘴巴被人一把撬開,一把rou屑被一股腦的塞進了他的小嘴巴里。 “死寶,你可算是醒來了,你若是死了那可就太可惜了,都到城門下了,你還死翹翹了,可不是個短命的倒霉蛋不是?” “好了,別裝你丫的,你那雙大眼珠子都轉(zhuǎn)了一上午了,裝個屁,別以為老子不曉得,你丫的在趁機躲懶了,快起來,再不起來,你阿娘就該哭死過去了?!?/br> 一道絮絮叨叨、婆婆mama的鴨公嗓不停的在耳邊叨嘮著,地獄里的人聽了都恨不得爬上來,一把掐斷了他丫的鴨公嗓。 元寶兒人還沒醒透,就下意識地抬起一個巴掌朝著那唧唧歪歪的方向扇了去,而聽到“阿娘”二字時,元寶兒雙眼用力一睜,徹底醒了過來。 頭頂一張放大的黑臉,瞬間籠罩在他的上方。 手死死的捂著臉,正咬牙切齒的死死盯著他。 元寶兒眨了眨眼,又抬起另外一只巴掌,朝著對方另外一瓣大黑臉上緩緩扇了去。 “你丫的,元寶兒,你丫的敢打俺,你丫的不得好死——” 黑娃一手捂著一瓣臉,氣得差點兒跳了起來,只朝著元寶兒怒目而視,他厚厚的大嘴唇子飛快一張一合著,唾沫橫飛,全部一股腦地噴灑在了元寶兒臉上。 就跟下起了雨似的。 元寶兒此刻腦袋嗡嗡的,只覺得有些天旋地轉(zhuǎn),壓根聽不清楚他胡亂噴了哪些糞。 只覺得天地一下子倒轉(zhuǎn)了過來,眼暈暈的,渾身軟綿無力。 嘴里倒是香噴噴的。 是rou味。 他小口小口咀嚼著。 是rou味! 竟是rou味! 已經(jīng)數(shù)不清有多久沒有嘗過rou味了。 可真香。 就跟回到了草廟村似的。 阿娘日日想方設法的給他弄好吃的,村子里別的小孩兒只有饞嘴偷看的份。 阿娘這又是給他弄甚好吃的呢? 是雞腿rou?不像!鴨腿rou?也不像,還是牛rou干?膀子rou?通通都不像,倒是一口一口嘎嘣脆,仿佛是個什么活物要立馬從嘴里給跳了出來似的。 這是什么rou? 正當元寶兒細細咀嚼,沉浸在這股rou香味中無法自拔之際,這時,黑娃氣呼呼將臉再次懟了過來,咬牙憤恨的沖他道:“元寶兒,你丫的個死沒良心的,老子費心費力烤了一大早的烤螞蟻全部一股腦地喂了你,你不知感恩戴德,竟還扇老子,你丫的,老子要跟你恩斷義絕!” 烤螞蟻? 是螞蟻? “嘔——” 聽到黑娃這話,瞬間,只覺得嘴里一口一個嘎嘣脆全部通通復活了似的,齊齊蹦跶進了他的鼻孔,他的喉嚨,他的肚子。 元寶兒瞬間只覺得肚子腸子全都要爛了似的。 頭一歪,只趴在地上拼命干嘔了起來。 黑娃嚇了一大跳,立馬跳起來給他拍背喂水道:“元寶兒,你丫就一難民,窮講究啥,人都要餓了,還這不吃那不吃的,烤螞蟻多香啊,老子捉了一個上午,一只都舍不得吃,全喂你嘴里了,你倒好,一口全吐了,簡直暴殄天物啊,老子的烤螞蟻?。 ?/br> 黑娃一邊哀嚎著,一邊抱怨著,卻也不忘給元寶兒喂水。 元寶兒猛灌了幾口水后,整個人這才徹底晃過神來。 抬眼一瞅,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了一堆干草垛上,頭頂是用木頭搭建的木屋,周遭用草垛圍繞著,隔成了一間小小的草木屋,屋頂鏤空,直對日月,草屋極小,堪堪可入二三人,地上鋪著干草垛,卻收拾得僅僅有條。 元寶兒身下墊著塊干凈破布,身上蓋著一件破棉襖兒,而草垛兩旁整整齊齊的擺放著一件黑布衣衫,一雙破腳黑布鞋,旁邊是個破爛包袱,還特意用干草垛虛掩著,這是元家一家三口所有的家當了,只是還缺了一口大鐵鍋和一個鹿皮水壺。 大鐵鍋是用來給元寶兒燒開水喝的,元寶兒小時候體弱,易生病,吃不得生水,一吃就病,逃難時,元老根什么也不帶,可那口大鐵鍋卻跟了他們足足大半年,中途數(shù)次被人偷被人搶,元老根險些被人打瘸了一條腿,都硬是不撒手。 那是元家一家三口的命根子。 大鐵鍋哪去了? 嗖地,那日的記憶一點一點鉆入了元寶兒的腦袋里。 他娘的,被人給搶了。 還是被個破小孩兒。 元寶兒精瘦贏弱的小臉上滿是憤憤不平。 他掙扎著想起,然而,腦殼一暈,險些悶頭跌了回去。 “你起來做什么,你才剛醒,都躺了好幾日了,哪里起得來,吉嬸讓俺看著你,你蹦跶個啥勁兒,小命都險些蹦跶沒了,不準起來?!?/br> 黑娃一手又將元寶兒摁回了草垛里。 元寶兒被他一掌摁得頭冒金星,險些再度吐了出來。 雙眼一掃,又見四處修修補補,敲敲打打,各處都在修繕,逃難了大半年的寶兒無比熟悉,這準又是逃到了哪座城外,給他們修繕的難民窩。 “我阿爹阿娘呢?這是哪兒,咱到元陵城了?我睡了多久了?” 元寶兒腦袋暈,渾身沒力氣,也不再掙扎,只躺在草垛上有氣無力的發(fā)問著。 “你爹去給人修草棚去了,吉嬸排隊領粥去了,你啊,昏睡了三日三夜了,差點活不過來了,吉嬸都哭暈好幾回了,你是不曉得,你那日險些被人扔進亂葬崗一把火給燒了,孫屠戶你還記得罷,就是那吃人rou的惡棍,他說生病了的一律不能留,要一把火燒個一干二凈,你昏倒后,他集結了十多號人要將你給搶走抬去燒了,咱們草廟村二十多號人跟他們對搶,可哪是他們的對手,眼看著你要被人給搶走了,嘿,也是你命大,你猜怎么著,太守家的公子爺恰巧路過,將你給救下了,他隨行帶了大夫,給你把了脈,說你還留了半口氣,不是染了瘟疫,是被餓的,那公子爺聞言,便命人送了碗粥來,又將大夫留下了,你丫的這才撿了一條命回來?!?/br> 黑娃繪聲繪色的說著。 說到那孫屠戶時,他滿臉陰毒怨恨,恨不得一口吃了他,說到那太守家的公子爺時,雙眼冒光,油光發(fā)亮。 “嘿嘿,寶兒,你是沒瞅見,那日那公子爺一身白衣,就跟戲文里唱的神仙公子似的,簡直從天而降,寶兒,那人可真俊,細皮嫩rou的,比你還俊哩!” 黑娃說得津津有味,眉飛色舞。 元寶兒聽了卻微微一愣。 他竟昏睡了這么久。 中間竟還發(fā)生了這么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