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禁軌 第69節(jié)
車內打著暖氣,和淺淡的熏香融合在一起,讓人感到煩悶燥熱。 陳聽晏把袋子放到旁邊,勾住棉服領口的拉鏈,將外套脫了下來。 紙袋敞開著,里面裝著只精致漂亮的月球八音盒。陳余海目光掠過,隨口問:“送誰的禮物?” 陳聽晏對他的話置若罔聞,隨手疊好衣服,掛到椅背一邊。 沒得到回復,陳余海也不在意。 他看了眼少年腕上纏繞的紗布,不緊不慢地開口:“沈醫(yī)生說你最近狀態(tài)不好,昨晚還摔碎了杯子。他告訴過你很多次,臥室不要放玻璃制品?!?/br> 陳聽晏頭也不抬,淡淡道:“是clliy打碎的?!?/br> 聽他把責任推給那只馬爾濟斯,男人眼簾掀起,似乎覺得有些可笑。 他不屑于點評這種拙劣的謊言,換了個話題:“你后天還要去學校?保送的手續(xù)不是早就走完了嗎?我建議你收拾下行李,到國外把病治好?!?/br> 他的語氣高高在上,像在隨意點評什么東西,陳聽晏轉頭看向窗外。 “不去?!?/br> “為什么?”陳余海打量他,“為了你租閣樓那家的小姑娘?” 聽到后半句,陳聽晏又將臉轉了回來,盯著他,眼里情緒結成冰。 “你憑什么過問我這些?” “過問?” 這個詞有點意思,陳余海笑一聲,“我是以長輩的身份在關心你?!?/br> “那我也來關心關心我的父親好了?!笔种妇o捏著安全帶,少年的目光落在男人襯衫衣領沒遮住的,脖頸那道曖昧紅痕上,諷刺地抬起眼皮。 “您又是剛從誰的床上下來,敷衍家里這場團圓宴的?” 他聲音里的厭惡毫不遮掩。 車內空氣瞬間凝固下來。 司機目不斜視地盯著路況,把著方向盤的掌心滲出薄薄一層汗。 車里陷入寂靜。 半晌,陳余海出聲:“停車?!?/br> 司機應聲停下。 “車門打開。”陳余??窟M椅背里,溫和道,“讓他下去冷靜冷靜。” 在后視鏡里對上男人深不見底的眼神,司機額頭冒出虛汗:“老先生交代過了,讓小少爺今天晚上……” 陳余海重復一遍:“車門打開?!?/br> 司機左右為難,不敢動作。 咔。 陳聽晏解開安全帶,自己下去。 他本來還想拿上外套和禮物,剛踩上地面,車門下一秒便合攏。 轎車匯入車流,消失不見。 陳聽晏站在熙來攘往的人群里,原地待了片刻,想不到去處。 最后回了桐角巷。 青石板上鋪著紅色鞭炮紙屑,巷口到巷尾全是飯香。 陳聽晏找到四號宅,發(fā)現(xiàn)雕花鐵門上著鎖,遲鈍地回憶起她在微信里說過,她們一家去奶奶家過年了。 所以還是白跑一趟。 陳聽晏原路拐回巷口,坐在石頭臺階上。冰冷的石板溫度透過薄薄的衣料滲入骨縫里,他微微打個寒蟬。 活動了下凍到僵硬的指骨,他又站起來,找到一個石階交錯搭出的臺間,撥開枯萎垂落的花葉鉆進去。 光禿禿的藤蔓枝條被風吹的簌簌作響,石板將路燈隔絕在外。 小臺間逼仄到直不起身,陳聽晏屈起腿,覺得自己像條可憐的喪家犬。 他低頭看見手腕上裹著的那圈紗布,突然回想起了那種溫熱的液體從皮膚上流淌而過的滑膩惡心感。 胃里一陣翻涌。 – 吃過年夜飯,離十二點還很早。 大人們圍著客廳里打牌,蘇從意無事可干,帶著小孩去院子里放煙花。 她性子活潑又沒架子,小朋友們都喜歡黏在她旁邊,嘰嘰喳喳叫jiejie。 鬧騰一會兒后,蘇從意被吵的耳膜疼,把蘇運庭買的小鞭炮發(fā)出去,順走兩只仙女棒,找個角落躲起來。 雖然還不到零點,群消息里已經(jīng)開始叮叮咚咚地冒出各種新年祝福。 蘇從意坐在小馬扎上,挑著回復了同班好友和倪焦柯溱他們,最后又點開陳聽晏的聊天框。 半小時前發(fā)的消息,他還沒回。 不應該吧。 難道也在等春晚? 蘇從意按捺不住想知道他在做什么的心思,手指劃了下,撥去視頻電話。 這還是她第一次給陳聽晏打視頻,趁那邊未接通,蘇從意趕緊對著手機屏幕扒拉兩下凌亂的長發(fā)。 鏡頭閃了閃,屏幕轉換。 蘇從意眼睛一亮,立馬乖巧地沖著手機招招手:“陳聽晏!” “……” 手機屏幕里昏沉一片。 沒有人出聲。 蘇從意以為是自己信號不好,舉著手機換了幾個方向,依舊沒有見到對方的臉:“陳聽晏?” 她又喊了聲,伸出一根手指戳戳屏幕,“你可以看見我嗎?” 收音孔里發(fā)出細微聲響,似乎夾雜著夜風和枯草葉子被碾碎的動靜。 好半晌。 那邊傳來低低地一聲:“嗯?!?/br> 終于聽到陳聽晏的聲音,蘇從意松了口氣,語氣也輕快起來:“你那邊光線好暗啊,你在家里嗎?” “沒?!?/br> “你不在家?”蘇從意自動腦補,“你是不是在外面看煙花???聽說西廣場十二點整有煙花大會。” “不過我這里也有?!碧K從意將羽絨服口袋里的兩根仙女棒拿出來,對著鏡頭炫耀地晃了晃,“等會兒我點燃的時候,你要不要來許個愿?蘇仙女可以考慮實現(xiàn)你的愿望……” 她自顧自說了半天,發(fā)現(xiàn)對面一點反應也沒有,于是停了下來。 “陳聽晏。” 她叫他名字,“你怎么了?” “……” 蘇從意將收音孔貼到耳邊,聽見呼吸清淺若無:“心情不好嗎?” 過了許久,那邊說。 “有一點?!?/br> 他聲音很低,還有些啞。 從喉嚨里模糊地發(fā)出個音節(jié)。 察覺到這人狀態(tài)不對,蘇從意臉上的笑容消失:“你現(xiàn)在在哪兒?” “……” 又沒了聲音。 蘇從意將手機拿到跟前,想再問問他,對面卻不知何時掛斷了。 …… 耳邊很久沒有聲音,陳聽晏抬起頭,發(fā)現(xiàn)手機屏幕暗了下來。 剛剛不小心碰到了紅色鍵。 他想撥回去,手一抬起,腕上傷口就傳來血痂撕裂的疼痛。 疼的他眼眶發(fā)燙。 陳聽晏知道自己現(xiàn)在的情緒又開始崩潰,這已經(jīng)是不知道第幾次。 他很想恢復正常。 但狹窄空間里的黑暗就像實質濃稠的墨水,把他整個人密不透風得包裹進去。冰冷潮濕的青石板里長出很多對觸手,拽著他要讓他拉進地底。 他明明坐在那里,周圍的空氣卻慢慢被抽干,變成真空的水域。 于是一切回到原點,泳池溺水的那晚,他砸碎一整面的藍色鏡子。 有誰用尖銳刀鋒割開他腕上薄薄的皮膚,嘴里輕哼著歌兒。 “等會兒就不疼啦?!迸嗣嫒菝利惸:?,“阿晏要陪著mama……” ——嘩啦。 下沉的意識被驚擾。 圍墻頂端跳下來一只貓。 枯萎垂落的花葉簾子簌簌抖動,被一雙手撥開。有人停在洞口前,逆著路燈的光亮,彎腰看他,喘出的氣在低溫里蓬松成一團團白色水霧。 “你果然在這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