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絲子提議：

    ［修改那個機器人的程序，讓它的主人變成簡塵。］

    男人無聲地笑了下。

    指腹輕輕摩挲著簡塵的手腕。

    菟絲子：［？］

    菟絲子不明白這句話哪里好笑。

    葉斯廷說：“如果是那個名叫班奈特的小機器人?！?/br>
    “它早就已經(jīng)倒戈了?！?/br>
    ［……］

    菟絲子有些無言。

    它直到，現(xiàn)在那只機器人，正和小熊貓一起，在二樓的休眠艙里沉睡著。

    一個只會服從命令、沒有任何自我意識和感情的機器人，竟然再不修改任何程序的情況下，自愿變更了主人？

    這確實是一件罕見而稀奇的事。

    一人一植物就這樣，周密、謹(jǐn)慎，不帶一絲疏忽地為還未醒來的人類，規(guī)劃著無法知曉的未來。

    ……

    盡管簡塵知道結(jié)局，也知道自己會何時醒來。

    但僅是想想，他都要為那股壓抑而漫長的歲月感到窒息。

    青年突然意識到，自己知道葉斯廷會活上幾千年，所以才會如此客觀又理性地對待這一切。

    而對于葉斯廷來說，男人并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周期會延長，也不知道自己能否長壽。

    葉斯廷甚至并沒想過，會活著看到自己醒來。

    所以才會費盡周折，為他策劃著未來的一切。

    *

    *

    四十二年后。

    別墅的門從外面開啟。

    一個高大的身影走進別墅，男人脫了外衣，換鞋。

    他脊背寬闊挺拔，五官深邃，灰金色的瞳孔暗流閃耀，路過桌腳邊的全家福時，男人的容貌與照片里的人如出一轍，身影頎長，甚至沒有一絲歲月的痕跡。

    他走進客廳時，發(fā)現(xiàn)簡塵正‘坐’在沙發(fā)上。

    菟絲子的枝葉伸展著，支撐著柔軟的腰背，正在給青年吹頭發(fā)。

    現(xiàn)在，菟絲子能夠活動的范圍慢慢擴大，甚至蔓延到了二樓。

    等到簡塵吹完頭發(fā)，就要上樓睡覺了。

    簡塵的眼簾閉闔，睫毛伏于眼瞼，臉頰被熱風(fēng)吹的有些紅潤，但仍然沒有一絲意識。

    盡管身體各項機能已經(jīng)停止，卻不會像任何生物一樣腐化，甚至不會老去。

    他的一切，好像永遠停止在了生命的二十六歲。

    男人走到客廳時，菟絲子的動作一頓，吹風(fēng)機被按了關(guān)閉鍵。

    風(fēng)流的聲音在那一刻消失，空氣變得安靜。

    葉斯廷無聲地接過吹風(fēng)機，一只手摟過簡塵的腿彎，把青年抱了起來，放到了自己的懷里。

    男人無聲地打開吹風(fēng)機，吹干簡塵仍有些濕漉漉的頭發(fā)。

    等到結(jié)束后，葉斯廷把青年抱回了臥室。

    再出來時，已是深夜。

    坐在沙發(fā)上，葉斯廷無聲地滑動金屬蓋，火焰升騰，邊緣擦過空氣，男人點了根煙。

    自從簡塵有了醒來的希望后，一開始是酒，后來是煙，葉斯廷幾乎很少碰了。

    而今晚，是兩年來的頭一次。

    和男人幾乎極度相似的聲音，在一旁默默響起，菟絲子道：

    ［看來你已經(jīng)做過檢測了。］

    ［他們怎么說。］

    ［你為什么不會變老？］

    葉斯廷瞥了那團植物一眼，淡聲道：“地核?！?/br>
    菟絲子這一次沉默下來。

    像是之前的猜想得到了驗證，那團淡黃色的植物并沒有表現(xiàn)驚訝或是出乎意料的反應(yīng)。

    果然在研究所之下，地核對生活在研究所的這群動物們產(chǎn)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而其中最顯著的一條，就是動物們的生命周期得以延長。

    而葉斯廷之所以過去了幾十年，容貌和狀態(tài)，以及戰(zhàn)斗力依舊沒有絲毫變化，最直接的原因，就是葉斯廷身上的白虎基因。

    那頭白虎，是最初地球移民時，被帶去塔爾星的那一批動物。

    而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那管危險的白虎試劑被葉斯廷注射，使男人的生命周期也相應(yīng)延長，即使葉斯廷的父親已然去世，母親克里斯汀也已步入暮年，因為病重而進入醫(yī)院，葉斯廷依舊是當(dāng)年的模樣，除了愈發(fā)英挺，讓人看不出分毫的變化。

    這也引起了軍部的極度重視。

    在這一年，地球科學(xué)院也終于研制出可供人體注射融的動物基因。

    那個動物是鷹。

    經(jīng)過軍部和高層的會議決斷，這管試劑注射的人選，是除去總長之外、那位名聲和威望最高的于老副官。

    這一次的存活率更低，基因融合成功而不七竅流血死亡的概率，只有百分之七。

    但于副官成功了。

    這在軍部乃至整個地球，都是一件影響巨大的變動。

    思緒回籠，菟絲子慢慢地說：

    ［不知道以后簡塵醒過來，還會不會是一個兵荒馬亂的世界。］

    葉斯廷愣了下，抬眼看它。

    菟絲子攤了攤手，幾條枝葉展開，道：[這不是顯而易見嗎，各方勢力虎視眈眈，只是因為你才維持著表面和平。]

    在地球遭遇那場浩劫后，土地和資源也開始變得稀缺，人們?yōu)榱藸帄Z珍貴的資源，從未停止過明爭暗斗。

    但這幾十年間，還未開始過真正的戰(zhàn)爭。

    象征著最高權(quán)力和武力的第一軍區(qū)總長葉斯廷，地球上唯一一個與白虎基因成功而完美融合的男人，甚至進化出了讓人腿軟膽寒的sss精神力，恐怕沒有任何一方勢力想與這樣的男人為敵。

    即便如此。

    不僅是人類的內(nèi)斗，還有逐漸進化的動物們。

    有了智力和獨立思想的動物，產(chǎn)生反抗意識，并且付諸于行動之時，地球也就離易主不遠了。

    菟絲子說：［甚至你還沒死，這個世界就已經(jīng)亂成一團。］

    ［簡塵只是一個園長，他要怎么脫身？］

    ……

    這番話說的并不是毫無道理，反而正中了男人的憂慮。

    葉斯廷站起身，走到了落地窗前。

    對方似乎陷入了沉默，過了許久，光影掠過男人的瞳孔，將側(cè)臉勾勒得深邃分明，葉斯廷轉(zhuǎn)過頭來，金色的光流仿佛在緩慢流淌，他的神色冷悍而決絕。

    “那我就建造一個帝國。”

    “確保他醒來的時候，是平安盛世?！?/br>
    ……

    空氣安靜的落針可聞。

    和菟絲子共享視覺的簡塵，瞳孔慢慢顫動。

    心跳在這一刻幾乎停滯。

    在星際時代醒來后，簡塵不是沒有驚訝于自己愛人的身份竟是帝國陛下這個事實，但青年從未真正去細(xì)想，或是去親口問過，葉斯廷為什么會成立聯(lián)邦帝國，從軍區(qū)總長，成為那個手握戰(zhàn)況、至高無上的君主。

    直到今天，藏在心中的謎團被徹底解開。

    卻同時又讓他震撼不已。

    菟絲子沉默了一下，默默收回了枝葉：

    ［如果你要建造帝國，不要把地球當(dāng)做首都。］

    男人掐滅了煙蒂，緩緩道：“今年搬家?！?/br>
    *

    移民前，克里斯汀的病情已經(jīng)不容樂觀。

    她已經(jīng)無法跟隨移民的隊伍一起。

    在克里斯汀生前的最后一晚，葉斯廷打開病房門，病床旁邊已經(jīng)站滿了親朋好友，而女人躺在中間，盡管臉上已經(jīng)長了皺紋，長發(fā)也已花白，但氣質(zhì)猶存，依舊美麗。

    見到葉斯廷進來，她露出了一抹笑，盡管有些疲憊。

    男人俯身，握住了老人的手。

    克里斯汀慢慢抬起另一只手，雙手握住了兒子的手，手心微涼。

    “我的寶貝?！?/br>
    被握住手的葉斯廷，抿唇，手心無聲地握緊。

    這一刻，空氣有些沉寂，生死離別是世界上最痛苦而窒息的時刻，但依舊無情降臨到任何人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