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我愿意跟我媽

    高夏趁著暮色去了程昭家里，她絕口不提趙春華的事，只等吃完飯告訴程昭：“王敏要將程晗接走，你爸那兒已簽了協(xié)議書。”

    在這之前程昭沒聽到半點風(fēng)聲，程昭聽高夏說完，默默盯著她半晌才開口：“王敏怎么會找上你？”

    高夏不自在摸了摸鼻尖，正要胡亂編個借口糊弄他，扭頭對上男人質(zhì)疑的目光，她微怔片刻訕笑道：“程晗如今畢竟在我班上，她想讓我來勸你……”

    “她還說了什么？”

    高夏默了瞬：“她白天去了我家，其實也沒有什么，欠下的債總歸是要還的?！?/br>
    “你甭理她，這事我來處理?！背陶颜酒鹕碚f道。

    夜里高夏醒來發(fā)現(xiàn)程昭并不在臥室，她在屋子里轉(zhuǎn)了一圈都沒找到程昭的身影。她拉開門走出去，卻看到院子外面站了個人，昏暗的夜色中煙火忽明忽暗。

    程昭聽到身后動靜忙熄滅了指尖的煙，扭頭見她沒說話。

    “怎么還不睡，在想程晗的事？”高夏走至他身側(cè)輕聲問了句。

    “我問過阮濤，像程晗這種情況撫養(yǎng)權(quán)由程中偉和王敏商量，如果兩人私下達(dá)成一致就可以直接變更?！背陶褑问謸ё∷?，“冷不冷？我聽說王敏現(xiàn)在日子過得不錯，你說程晗跟著她會不會更好？”

    高夏靠著程昭的肩膀，借著月光偏頭看他眼道：“你要真這么認(rèn)為就不至于大晚上跑出來吹冷風(fēng)，等王敏過來再好好跟她談一談，好歹她也要考慮程晗的想法?！?/br>
    當(dāng)年程昭看程晗可憐幫忙養(yǎng)著他的時候，大概也不會想到這一養(yǎng)就是七年多，養(yǎng)出感情來舍不得丟。高夏看著程昭的臉色有些心疼，她抱住他一時又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倒是許久后程昭握著她略微冰涼的手搓了搓：“進(jìn)屋去吧，夜里風(fēng)冷得很，回頭再著涼了。”

    次日王敏約程昭在鎮(zhèn)上咖啡館見面，程昭對她沒什么好印象，連坐都沒坐下，站在桌邊跟她說：“天底下爸媽要都像你們這樣就輕松了，程晗他長這么大你管過他幾天？知道他喜歡吃什么？害怕什么？你也別給我撂狠話去找高夏麻煩，蒼蠅不盯無縫的蛋，你當(dāng)時怎么被牽連你自己心里清楚，我程昭活到現(xiàn)在什么人沒有見過。我工地上還有事，沒工夫在這兒跟你瞎耽擱時間?！?/br>
    也不等王敏說話，他徑自轉(zhuǎn)身走了。

    王敏心想跟程昭這沒什么文化的人就是沒法溝通，她本來也沒指望著能跟程昭討論出結(jié)果。程昭一走，她就拿起桌上手機給程中偉打過去電話：“喂，我跟你兒子提過，他那個脾氣我就知道浪費我精力，要不是看在程晗的面子上，誰稀罕搭理他。反正話該說的我已經(jīng)說了，明天我就帶程晗走，我已經(jīng)托人給他聯(lián)系了所私立學(xué)校。”

    程中偉在程昭那兒更說不上幾句話，他也不覺得程昭會聽他的，還是私下給程昭發(fā)了條信息：以后你跟高夏結(jié)婚總會有自己的孩子，這樣負(fù)擔(dān)也輕點。我知道你恨我，我現(xiàn)在就希望能彌補你一些，程晗你就給他媽養(yǎng)著。

    短信程昭沒瞧見，卻讓拿著他手機查資料的程晗看到。程晗已經(jīng)五年級，短信上的字基本都認(rèn)識，他一字一句讀完，探頭往外看去，見程昭沒有注意到他，又將短信恢復(fù)成未讀狀態(tài)。

    程昭進(jìn)屋時看到程晗趴在床上看漫畫書，他拿起桌上手機問：“作業(yè)都寫完了？”

    “早就寫好，這周的作業(yè)一點都不難，只有默寫的部分還沒做，等明天你有空幫我讀一下啊?！毙∨笥鸦斡齐p腿，背對著程昭說。

    程昭原本想教育他兩句讓程晗坐直了身子看書，轉(zhuǎn)而想到王敏還在南封，一言不發(fā)皺著眉出去了。

    他站在院子里才注意到程中偉的短信，他愣了會兒又忙往程晗房間走，看程晗完全沒有異樣方暗暗松了口氣。

    跟高夏同一個辦公室的陳老師今天過生日，請幾個同事晚上聚餐，高夏沒有過來吃晚飯。餐桌上兄弟倆各懷心思，程昭知道王敏不會善罷甘休，想著這事恐怕還是得程中偉出面。他思忖著，完全沒有發(fā)現(xiàn)程晗眼圈通紅，時不時偷瞄他。

    程昭不想讓程晗知道王敏來找他，工程項目那邊還需要他盯著進(jìn)度，便托高夏領(lǐng)孩子去鎮(zhèn)上文化館轉(zhuǎn)轉(zhuǎn)。誰知道剛出來就碰到找上門來的王敏，程昭家并不難找，村子里就沒有不認(rèn)識他的。

    高夏下意識把程晗往自己身后藏，王敏踩著高跟鞋，穿了身駝色風(fēng)衣一臉笑意同她打招呼：“高老師，你也在這里?！?/br>
    又偏身看看程晗溫和說道：“晗晗，mama和你爸爸商量好，這次是來接你到我那兒生活，你看怎么樣啊？”

    高夏自然知道程晗不會同意，小朋友上次為了見程昭都偷偷跑回來。然而程晗看看她，又看向王敏卻點了點頭：“我跟你?！?/br>
    “程晗？”

    高夏吃了一驚忙拉住程晗，小朋友卻低頭告訴她：“高老師，我愿意跟我……媽走?！?/br>
    “哎，這就好了，我在縣里訂了酒店，晚上你就和我一起過去?！蓖趺粜χ砍剃系氖?，程晗偏身往邊上躲了躲。女人也不在意，到底自己身上掉下的rou，以前那是沒辦法，現(xiàn)在有條件了她心里肯定也疼愛，同孩子有什么好計較。

    “……總要跟你哥說一聲，你哥還不知道這個事呢，還有學(xué)校那兒……東西也沒收拾。”

    “他這些東西都不要了，回頭我給他買新的。程昭那兒程中偉自然會告訴他，轉(zhuǎn)學(xué)手續(xù)我了解過，這邊學(xué)校轉(zhuǎn)出學(xué)籍就行?！蓖趺暨@是有備而來，完全不似昨晚咄咄逼人的樣子，“高老師，謝謝你對我家程晗的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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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章 虛驚一場

    養(yǎng)了這么多年的孩子，說走就要走，高夏幾乎能夠想象得到程昭回來后的心情。高夏笑笑看眼王敏，又望向程晗：“你等會兒，你哥就在前面，我去喊他，有什么事等他回來再說?！?/br>
    向來最聽程昭話的程晗，此刻卻沖她搖搖頭，小朋友招手喊她過來墊著腳跟她說悄悄話：“高老師，我那個儲蓄罐里還有好多錢，以后給小寶寶買糖吃?！?/br>
    高夏一怔沒懂他的意思，程晗年紀(jì)畢竟還小，他癟嘴睜大眼睛看著她，高夏感覺這孩子下一秒就能哭出來。她瞬間意識到程晗身上大概發(fā)生什么他們不知道的情況，那邊王敏卻拉著程晗往村口走。

    人家自己親生的孩子，孩子也愿意跟著親媽走，高夏這個外人再上去搶孩子完全理虧。她忙給程昭打電話，沒多久程昭從工地現(xiàn)場回來，連安全帽都沒來得及取下，邊脫著手套邊問高夏：“他們?nèi)四兀俊?/br>
    “往村口去了，沒走多久，這會兒追上去還來得及?！?/br>
    她話剛說完，程昭就已經(jīng)從她身邊跑出去，高夏將門鎖了才去追程昭，等她到村口卻見程昭站在那兒沒動。

    “看到程晗了？”

    程昭低“嗯”聲，高夏看到王敏那輛熟悉的車，不懂程昭怎么沒上前將人攔下來，她正要開口，程昭卻跟沒事人似的轉(zhuǎn)身：“隨他吧，王敏那人是沒多少責(zé)任心，不過都說有錢能使鬼推磨。你看她現(xiàn)在財大氣粗的樣子，費心將程晗要回去總不至于對他不好。”

    “你就這么放心王敏把孩子接走？”前天晚上高夏還看他憂心忡忡。

    程昭緩下腳步等她，默了幾秒道：“昨天我去見了王敏，我爸也給我發(fā)短信讓我別管程晗。我仔細(xì)想了想，程晗或者跟著王敏更好?！?/br>
    分明口是心非，高夏蹙眉看著他的背影：“我看程晗今天的表現(xiàn)就不對勁，你還記不記得之前王敏跟程晗說你不愿意養(yǎng)他，弄得孩子傷心難過?？蓜e是誰私下又跟他說了不中聽的話?！?/br>
    “應(yīng)該不會，這兩天家里沒來人?！背陶颜f，轉(zhuǎn)而想起程中偉那條信息，收起思緒輕嘆口氣。

    -

    王敏領(lǐng)程晗到縣城酒店住下，程昭待程晗其實很舍得花錢，小朋友身上穿的衣服、鞋子都不便宜。饒是王敏這樣挑剔的人都說不出什么，她領(lǐng)程晗重新買了幾套衣服：“你哥對你挺好的?！?/br>
    程晗抿著唇不吭聲。

    見他這樣，王敏對他心中本就有愧，便好聲好氣地哄他：“以后mama肯定也跟你哥一樣疼你，還有你許叔叔和弟弟。你許叔叔可疼你，房間早幫你收拾出來還買了許多玩具，回家你看看喜不喜歡?！?/br>
    程晗不回她的話，她想想又說：“雖然跟著我生活，但你要想你哥哥了還是可以回來看他的?！?/br>
    小朋友這才勉強點點頭。

    周一王敏去學(xué)校處理程晗的學(xué)籍問題，她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開始沒想帶程晗回南封鎮(zhèn)。臨出酒店瞧見他默不作聲坐在床邊看電視，這孩子長得更像她些，安靜地坐在那兒，王敏愣了瞬驀地心軟起來。

    “晗晗，你要不要跟我過去？”王敏問他。

    程晗扭過頭看她，眨了眨眼像是在辨認(rèn)她的話，得到王敏肯定的回應(yīng)，他趕緊將電視關(guān)了站起身。

    王敏能瞧出這孩子的急切，事實上她挺奇怪程晗直接說要跟他走，還以為要費一番功夫。兩人到酒店樓下王敏啟動車，看眼后座上眼巴巴瞅著窗外的程晗，終究沒忍住說出口：“晗晗，昨天你怎么就愿意跟我走了？”

    趴在窗戶上的小朋友一怔，反問她說：“養(yǎng)孩子是不是要花很多錢？”

    程晗對金錢其實沒有多少概念，王敏也沒辦法正面回答他，只含糊不清道：“應(yīng)該吧。”

    “肯定要花很多?！背剃相珡?fù)述了遍她的話，“以后哥哥和高老師還要養(yǎng)自己的孩子……”

    王敏微愣，心里說不出什么滋味，只覺得堵得厲害。

    學(xué)校這邊暫時沒有事情，家長需要先去告知程晗班主任，這件事昨天高夏就已經(jīng)知道。屆時等王敏到接收的私立小學(xué)拿到轉(zhuǎn)學(xué)申請表回來蓋章，還有程晗的戶口在程昭名下也得轉(zhuǎn)走，這個到時候在當(dāng)?shù)嘏沙鏊涂梢赞k理。

    不過程晗的戶口跟著程昭，在去學(xué)校之前，王敏得先喊程昭一起。程晗跟著她后面下車，王敏想了想到底沒有阻止他。

    程昭不在家里，大門緊鎖著，母子倆在門口站了片刻，一直沒說話的程晗道：“我知道他在哪兒，你跟我來?！?/br>
    一大早程昭就在施工現(xiàn)場監(jiān)工，主要因為當(dāng)?shù)亟ㄖ奶厥庑?，在維護(hù)修繕的過程中盡可能保持其原有風(fēng)貌，在前期施工階段程昭基本都會在現(xiàn)場監(jiān)管。

    守在門口的工人去了洗手間，程晗一眼就從工人叔叔們中間尋到程昭的身影。他昨天夜里躲在被子里哭了一夜，這會兒乍看到程昭來不及思考，本能地往施工現(xiàn)場跑。

    “哥。”他喊了聲程昭，程昭轉(zhuǎn)過身。

    程晗站在腳手架旁，腳手架被工人踩得震動了下，卡在縫隙中的木塊忽然墜落，直直向他砸過來。

    “晗晗，快讓開！”

    程晗絲毫沒有注意到，王敏在后面看到畢竟離得遠(yuǎn)，還是程昭眼疾手快跑過來扯了他把，“啪”的一聲落到他頭上。

    木塊不算大，從高處落下即使他戴著安全帽也砸得腦子嗡嗡響，程昭顧不得這些，揪著程晗的衣領(lǐng)往外走。

    等到了門外，也不管王敏還在場，點著程晗額頭張口罵道：“誰讓你進(jìn)來的，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施工現(xiàn)場是你玩的地方嗎？我的話一點都不管用是不是，回去給我站墻角?！?/br>
    又看向王敏：“你都不知道拉著他？”

    雖說是虛驚一場，卻也將程晗嚇得夠嗆，他任由程昭罵完，仰頭看程昭撲到他懷里哭道：“你疼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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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一章 身不由己都是借口

    程昭頭還暈著，他輕拍了下程晗的背安撫他：“我不疼，但你下回再不注意亂跑進(jìn)工地，看我揍不揍你?！?/br>
    王敏默不作聲看著這兄弟倆說話，她這輩子除了跟著程中偉去鄉(xiāng)下貨運站點的三年，真沒受過多少苦。她自己是家里獨女，畢業(yè)后在車務(wù)段工作，要不是年輕不懂事碰到程中偉，大概率會一直順風(fēng)順?biāo)?。在她自己看來，幸好她醒悟得快還有試錯的成本，她今年也不過才三十七歲。

    她承認(rèn)自己作為程晗的母親嚴(yán)重失職，她看著面前抱著程昭嚎啕大哭的程晗，一時間五味雜陳。顯然相較于昨天話都不肯多說兩句的程晗，這會兒在程昭身邊的他更像個孩子，能肆無忌憚表達(dá)自己的情緒也是信任的體現(xiàn)。

    這邊動靜鬧得太大，惹得工人和周圍鄰居出來瞧熱鬧。王敏走過去，程晗下意識后退步，王敏正打算摸他頭的手一僵，轉(zhuǎn)而尷尬地收回手俯身對他說：“mama以前做得不好，現(xiàn)在又沒有考慮到你的感受，是mama對不起你，你想跟著我還是跟著你哥哥？”

    這話說出來已表明了她的態(tài)度，她心里哪能不清楚，程晗不知所措地扭頭看程昭。

    程昭擰眉看向王敏，大人間的這些事情對程晗來說即使解釋了他也未必完全能弄清楚，何況本身就是筆糊涂賬。程昭沒有像王敏一樣去問程晗究竟想跟著誰，只說道：“走吧回家，中午吃了飯去學(xué)校上學(xué)，你看你這一上午浪費了多少時間，回頭下課自己主動點去找老師，不懂的地方多問問。”

    平日里程晗最煩程昭嘮叨學(xué)習(xí)的事，此刻他臉上淚痕還未干，拽著程昭的衣角咧嘴笑開又重重點頭。

    這樣子哪還有別人插手的余地，王敏站在一旁沉默許久自嘲笑笑，忽從包里拿出撫養(yǎng)協(xié)議書遞給程昭：“還是讓他跟著你吧?！?/br>
    程昭面無表情接過協(xié)議書直接撕碎了塞到上衣口袋，推了推程晗：“你先回家去，鑰匙還在老地方?！?/br>
    程晗“哦”聲，瞄了眼王敏又直接跑開。

    這對父母一個比一個荒唐。雖然愛子女的心也有，說大jian大惡更談不上，程中偉最近日子好過些還定時將自己退休金轉(zhuǎn)了大半給程昭，王敏也是為程晗考慮要接走他，但偏偏兩人做出來的事總那么讓人無力吐槽。

    “我還是那句話，不在程晗身邊你還是他媽。你和我家老頭子以前都有自己的難處，現(xiàn)在一個個跳出來當(dāng)慈父良母，我也不攔著你們盡責(zé)。不過希望你們下次做事稍微動點腦子，就算再蠢也總得有個限度吧?！?/br>
    程昭說話毫不客氣，他比王敏僅僅小了八歲，王敏意外的沒有出聲嗆他，臉上掠過一絲不自在訕笑道：“以后程晗還要麻煩你多費點心，生活費我補給你?！?/br>
    程昭直接給她報了個銀行卡號，他對程中偉也是如此：“錢我給程晗存著，以后等他長大了要不要是他的事，你要想見孩子直接來看他或者假期接他過去住幾天我都沒意見?！?/br>
    “……嗯?！?/br>
    “還有一件事。”程昭停了腳步，斟酌道，“高夏她mama以前做錯事不假……”

    王敏不等程昭說完直接打斷他：“到頭來我竟成了惡人，說到底這事你爸才是大冤種，你們都不在意我日子過得好好的，看在程晗的面子上也沒必要強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