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光遠處看去的確純凈清澈，只是林晚站在近處細看, 一下就發(fā)現(xiàn)了里面纏繞著的，絲絲縷縷的黑氣。

    這是……魔氣。

    少女一怔，瞳孔隨之放大。

    師父的靈力向來至純至凈，沒有絲毫污穢，又怎么……怎么可能會有魔，魔氣？

    林晚難以置信。

    難道說這一世，師父依舊會入魔, 然后……還會死在她手上嗎。

    林晚忽覺自己深陷在一張網(wǎng)中，命運的網(wǎng)網(wǎng)住她, 也網(wǎng)住她師父。

    他們?nèi)? 生生世世都會走向一樣的結(jié)局, 這是輪回詛咒嗎……

    在林晚怔愣之際，花瓣上的靈力緩緩流向她指尖，流向她身體。

    這靈力一如既往的溫暖，但在這溫暖里，卻暗藏著林晚極是熟悉的魔氣。

    一滴眼淚從林晚眼尾滑下，她渾身失力，隨即咬牙召出自己靈劍。

    劍身傾注了少女的靈力，發(fā)著刺目的銀光，林晚抬手，隨即一劍劈開了這秘境。

    很快，周遭一切都消散如煙，云霧散去，天玄門的主殿出現(xiàn)在林晚面前。

    她出了秘境。

    林晚站在主殿前，還未抬眼看去，沖天的血腥味猛地鉆入鼻間，她一愣，握劍的手已然開始發(fā)抖。

    血腥味太過濃烈，仿佛每一寸的空氣都浸入了鮮紅的血液，這血滲入少女皮膚，林晚呼吸一滯未及抬眸，耳邊又灌進了震天的廝殺聲，叫喊聲，仿若萬鬼嚎哭。

    這是……

    少女面色凝重，一片蒼白，她擔(dān)心的事情發(fā)生了。

    天玄門的主殿位于主峰峰頂，此時狂風(fēng)呼嘯，血腥四溢，可偏偏在這風(fēng)里與血腥里，林晚聞到了一陣極其清冽的冷香。

    是師父。

    少女緊緊咬牙，一抬頭，果真看到了立在大殿臺階處的謝離。

    在昏暗的血色里，男人身形清瘦，皎如玉樹，他手執(zhí)染血長劍，狂風(fēng)吹得衣袍獵獵作響。

    他腳下流淌著鮮紅的血液，不遠處是成對堆的尸體，一具具尸體眼瞳突出，死狀駭人。

    林晚掃了眼，視線掠過一具尸體時，目光陡然停住，全身發(fā)涼。

    她，她看到了蘇淮……還有天玄門的各大長老。

    他們胸前皆有一個血色窟窿，血液汩汩流出，眼睛還未閉上，死了。

    “師父……”良久，林晚才移開目光看向前方，艱澀喚了聲師父。

    “晚晚。”前面的男人似乎并不意外，他輕柔叫著自己的小徒弟，并未回頭，仍舊俯瞰著山下的景色，面目溫柔唇角輕勾，臉上一派滿足的欣喜。

    林晚朝前走去，她站在與師父并肩的地方，隨著師父的視線望去。

    臺階之下，人間煉獄。

    在綿延的大火和血氣里，人與魔，甚至魔與魔，人與人都陷在了一場瘋狂的屠殺里。

    魔砍下人的頭顱，人斬斷人的手臂，魔又吃下了魔的心臟……

    不分人魔，不分親疏，個個皆面目猙獰，失去理智，整個天地間的生靈仿佛只剩下嗜血屠殺這件事可做。

    亡靈、尸體和鮮血充斥整個天地，明明是白天，此刻卻仿若濃墨傾瀉，天色愈發(fā)昏暗。

    渾身血液瞬間凝固，林晚死命掐著手指想要忍下眼淚。

    但是沒用，指尖幾要刺進掌心，眼淚卻怎么止都止不住，林晚忽然害怕起來，她很擔(dān)心師父。

    這般罪孽，要如何才能還清。

    第一世，師父就已經(jīng)受到了詛咒，這一次師父又會被天道懲罰嗎，

    師父的靈魂會不會被打入地獄永不超生，她要怎樣才能救師父，阻止師父。

    “師父，”林晚越想越急，雙眼潮濕瞳孔震顫，看向男人俊美的側(cè)臉，“您做了什么……”

    “反抗天命，滅世?！?/br>
    謝離的脖頸攀上了紅色的魔紋，像是盛放的妖艷的花，他側(cè)過臉低眸看向少女，溫柔地笑，仿佛在說一件理由應(yīng)當(dāng)，極其自然的事。

    “師父很早就想這么做了，殺了所有人，毀了這所謂的天地間的秩序，終結(jié)天道，終結(jié)詛咒，和……晚晚在一起?！?/br>
    “是師父對不起晚晚，讓晚晚第一世因我而死?！?/br>
    “師父如今不會受師徒之名所累，只想和晚晚在一起，可是，天道卻不同意，那師父便只有毀了這天地，滅了天道。”

    男人輕聲細語，繾綣的聲音散在帶著血氣的風(fēng)里，飄到林晚耳邊：“師父會殺了所有人，師父會結(jié)束這一切，晚晚只要……”

    直到此時此刻，明明雙瞳血紅，明明身上盡是駭人的魔紋，明明滔天邪氣，但面對自己小徒弟的時候，他仍是那個寵愛徒弟的溫柔師父。

    聲音柔如春風(fēng)，眼角眉梢都是溫和的笑意。

    但此時的師父越是溫柔，林晚就越是崩潰。

    終于，在淚水不停涌出，在師父依舊用溫柔的眼神看著自己時，林晚忽然情緒失控吼了出來。

    “不！”少女嘶吼一聲，手不斷地擦著眼淚，渾身發(fā)抖，“師父，為什么你要做這樣的事情呢，為什么師父這一世還是入魔了呢，為什么師父要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呢。”

    “師父明明不開心啊?！?/br>
    縱然知道天地這般慘像是師父所致，林晚此時也只是在想，師父不該變成這樣。

    第一世慈悲為懷的仙君，本該飛升的仙君為什么會變成如今的滅世邪魔呢。

    是因為她這個頑劣的徒弟嗎……

    是因為她林晚嗎，如果說第一世囚禁師父導(dǎo)致了這所有的罪孽，那該懲罰的也是她林晚。

    而不是師父。

    師父做錯了什么呢，師父只是當(dāng)年一時心軟，收了她這個徒弟。

    收了她這個人人都想誅殺的邪魔當(dāng)徒弟而已。

    而她，她做了什么。

    囚禁師父，傷害師父，殺了師父三世，整整三世。

    她是個逆徒。

    第一世到如今的場景不斷在面前閃過，林晚心臟絞痛，瘦弱的肩膀不停發(fā)顫，卻越發(fā)握緊了手中的劍。

    謝離垂眸，平靜看著山下混亂的慘像，血色的風(fēng)在兩人之間嗚咽。

    “是啊，師父又入魔了。”

    謝離嘆息一聲，手中的劍掉落在地，隨即，他緩緩轉(zhuǎn)身，染血的手指逝去少女的眼淚。

    “晚晚又要殺師父了嗎。”他輕聲問，無任何怨懟，目光悲慘又寵溺。

    林晚搖頭，臉蹭了蹭師父冰冷的手心，目光無比堅定：“晚晚說過不會再殺師父，這一世，無論如何，我的劍鋒都不會對向師父?！?/br>
    男人一怔，手指微顫。

    只是，唇邊的笑容還未漾開，少女發(fā)顫的聲音又傳來。

    “可是我不想讓師父承受這一切，不想讓師父再次深陷詛咒被天道懲罰，不想師父背負這些罪孽無法解脫，師父……師父明明是那般耀眼慈悲的人啊?！?/br>
    忽然，少女嚎啕大哭，滿目通紅：“我不想見師父痛苦，師父明明也很痛苦不是嗎，我看到師父的眼淚了，師父也不想殺人，更不想入魔吧……”

    “是我讓師父變成這個樣子的，所以……”林晚握拳，竭力止住抽泣，而后驀地揚起了手中的劍，對向謝離。

    劍鋒雪亮，清晰映著男人帶血的臉。

    一瞬錯愕過后，是溫柔的笑。

    正如每一世，她殺他時，他總是在溫柔地笑，然后坦然接受。

    “這么多的罪孽，晚晚要替師父還清呀?！?/br>
    “就讓晚晚來結(jié)束這一切吧?！?/br>
    “這一次，我要當(dāng)個好徒弟?！?/br>
    少女忽而也笑了起來，抬手擦了擦眼淚，舉劍對上烏云深重的天空。

    她將身體的血都逼入劍鋒，雪亮的劍鋒瞬間被染紅，滋滋作響的電流纏繞周身。

    “蒼天在上，師父罪孽皆我林晚之罪孽，我林晚愿意承受一切，獻祭自己平息所有亡靈怨氣，死后永不超生……”

    “望蒼天，望天道能降罪我身，此事因我而起，與我?guī)煾笡]有半點關(guān)系！”

    林晚獻祭自身，以身體鮮血祭劍，將這萬千的怨念、仇恨和罪孽都引到了她一人身上。

    霎那間，驚雷陣陣，天地為之變色，山下所有亡靈被這禁術(shù)吸引，鋪天蓋地般朝林晚涌來。

    很快，在謝離目眥欲裂，想要阻止這一切時，林晚卻以措手不及的速度，手腕一轉(zhuǎn)，引頸自戮。

    噗嗤一聲，鮮血飛濺。

    “師，師父……”少女明媚一笑，脖頸鮮血不停滲出。

    長劍叮鈴一聲掉在地上，林晚想要再說些什么，卻在喊出師父二字后倒在地上，如白紙飄落，緩緩閉上了眼睛。

    鮮紅的血液濺到了謝離臉上，帶著少女最后的溫暖。

    徒弟死了。

    他的徒弟又死了。

    狂風(fēng)呼嘯，烏云翻滾，天地間殺戮震天，人間仍是一片煉獄。

    謝離愣了，愣了很久。

    他親眼看到徒弟自刎，親眼看到徒弟倒在她面前，親眼……

    男人呆滯地抬手，指腹輕點臉上被濺的，小徒弟的血。

    低眸，在一片模糊中，他看到了那極其駭目，幾要將他眼睛刺穿的紅色。

    腦袋似是被千萬根針刺入，痛到極致，心臟撕裂，他的臉上已經(jīng)生不出任何表情了，只有眼睛無聲地流出血淚。

    為什么，為什么重來這么多次，還是回到了輪回的最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