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花店出來, 秦封和姜眠才繼續(xù)開車回家。

    他倆到的時候，季蓁正在準備午飯，季星朗和岳鴻庭在玩黑白棋，姜驍在和人通電話，解決公司里的急事。

    看到姜眠和秦封時，姜驍一邊回電話那端的人，一邊對他倆招手, 讓他倆趕緊進客廳來。

    季星朗一看jiejie姐夫到了，立馬起身對姜眠說：“姐你跟爺爺玩, 我玩不過他, 一直被虐?！?/br>
    姜眠笑了笑, 接過季星朗手中的白棋子，坐到岳鴻庭對面，開始和外公下棋。

    季星朗則去找秦封聊天去了。

    季蓁平常并不下廚做飯，但每次姜眠回來，她都要親自給姜眠做姜眠最愛吃的糖醋小排。

    雖然是姜媛的忌日，但每個人都表現(xiàn)的與平常無異。

    況且姜媛已經(jīng)去世了八年了，時間總是會慢慢沖淡一切傷痕，現(xiàn)在再提起她，似乎連悲傷都被流逝掉的歲月淡化了很多。

    好像，就只有姜眠還無法掙脫出八年前的那場噩夢。

    下午三點，在去墓地的路上，秦封和姜眠到花店取了那束花。

    花店老板插的很漂亮，白·粉相間花束素凈淡雅，姜眠抱著這束花上車后，就開口對秦封說：“mama會很喜歡這束花的?！?/br>
    秦封抬手摸了摸她的腦袋，隨即發(fā)動了車子。

    到了墓地，秦封牽著姜眠的手，跟在姜驍一家和岳鴻庭身后，一步一步踩著臺階，最終停在了姜媛的墓碑前。

    岳鴻庭一言不發(fā)地用手帕擦拭女兒的墓碑。

    姜驍蹲在墓碑前，緩慢地低聲跟jiejie說家里的近況，告訴姜媛家人都很好，爸爸身體健康，眠眠生活幸福。

    后來岳鴻庭和姜驍一家先行離開，讓姜眠和秦封單獨和姜媛說說話。

    姜眠卻沉默了良久，就只望著墓碑上那張照片里溫柔笑著的母親，一聲不吭。

    過了好長時間，她才輕聲開口：“mama，我結(jié)婚了，我有很乖地聽你的話，聽從了外公給我安排的婚姻，嫁給了我的學長，他是當年救我的那個哥哥?！?/br>
    她說：“我是為報恩才跟他聯(lián)姻的，但是他太好了，我喜歡上了他?！?/br>
    秦封緊了緊正握著姜眠的手，扭過臉垂眼看向她。

    女孩子的臉上掛著淺淺的笑，繼續(xù)跟姜媛說：“他也喜歡我。”

    “我?guī)麃硪娔憷?，mama，”姜眠嗓音溫軟道：“他叫秦封，是我老公，再過不久我們就要辦婚禮了?！?/br>
    秦封褪去平日里的散漫，此時的他格外正經(jīng)，話語認真道：“媽，我是秦封，姜姜的老公?！?/br>
    也許是因為日子太特殊，也可能與他們現(xiàn)在所處的環(huán)境有關(guān)，秦封這一聲“姜姜”，又讓姜眠晃了神。

    明明這幾個月她已經(jīng)習慣了他有時會喚她“姜姜”，現(xiàn)在也只有他會這樣喊她，但此時此刻，她依然毫無預兆地心臟抽搐了下。

    “我覺得我應該不用多說什么，”秦封淡笑著溫聲說：“您肯定知道，我有多愛她?！?/br>
    我相信去世的人依然有靈魂，所以您一定看到了被我藏起來的秘密。

    ——那些鎖在儲藏間里的、我愛她的證據(jù)。

    “我會好好珍惜她，護她這一生平安周全?！?/br>
    姜眠今天穿戴很素，黑色的過膝連衣裙，烏黑的長發(fā)柔順披散，除了耳朵上有一對很素的耳墜和手上的幾枚戒指，其他的配飾都沒戴。

    她被秦封牽著，整只手都被他的掌心包裹。

    這會兒正是黃昏時分，日落很美。

    橙紅色的光暈鋪落下來，澆了他們滿身。

    晚風吹拂而過，兩個人站在夕陽下，被巨大的溫柔籠罩住。

    從墓地離開，秦封和姜眠直接驅(qū)車回了家。

    吃過晚飯，姜眠說她想喝點酒。

    秦封沒攔著，還主動幫她從酒柜里選了瓶適合她喝的度數(shù)比較低的酒。

    然后他們?nèi)チ寺杜_，一起坐在秋千上輕輕地晃著秋千，慢慢地喝著酒，望著夜色發(fā)呆，簡單純粹地消磨時光。

    姜眠只喝了一點，并沒有醉。

    過了會兒，姜眠突然沒頭沒尾地問他：“哥哥，你知道我那年為什么會在大半夜溺水了嗎？”

    秦封不知道。

    他其實想過問問她，但又怕觸碰到讓她傷心難過的事，所以才一直沒開口問。

    秦封垂眼盯著臉頰微微泛紅的姜眠，她也正看著他，那雙干凈的眼睛比平日里還要清亮透澈。

    他的喉結(jié)滾動了下。

    然后秦封聽到自己低低地問：“為什么？”

    姜眠說：“因為我夢游。”

    “我是在夢游時走進大海里去的，等我清醒的時候，已經(jīng)快被淹死了?！?/br>
    夢……游？

    秦封的眉心瞬間攏緊。

    他忽而想起，他們領證不久后的某天夜里，姜眠突然撩開被子坐起來，她轉(zhuǎn)過身，直愣愣地坐在床邊。

    當時她的臉上不斷淌著淚，哭的很傷心，但是不管他怎么喊她，她都沒有反應。

    那個時候他以為她只是在做夢，陷入夢境陷的比較深。

    原來，不是單純地做夢，而是……夢游嗎？

    他皺著眉問：“為什么會夢游呢？”

    姜眠的表情空洞茫然了一瞬，然后才回答他：“我mama死在了我眼前?！?/br>
    她的情緒開始波動，輕細的聲音里參雜了哭腔：“我眼睜睜看著她在我面前沒了呼吸……”

    秦封愣住，大腦短暫地空白了瞬。

    他還沒做出反應，姜眠就又說了話。

    “我六歲那年，親眼見到我父親的情人帶著她和我父親的私生子找到家里來，那個女人對我媽示威挑釁，想逼我媽離婚，她好光明正大地進家門做女主人，她得逞了。”姜眠開始從頭對秦封袒露她的經(jīng)歷。

    姜眠愿意把她成長歲月里遭遇的一切都告訴他，但并不是向他索要同情，只是想讓他更了解自己。

    了解一個，沒有那么美好、甚至會在感情中怯懦又膽小的姜眠。

    “我媽和我爸離婚后帶我回了沈城，但她當年因為死活要跟我爸結(jié)婚，和我外公外婆鬧僵了，所以回到這里后她也不敢?guī)一丶?，尤其是……我外婆當年因為我媽非要跟我爸結(jié)婚這事，生了一場大病，后來那場病帶走了我外婆，我媽心里一直很愧疚，發(fā)現(xiàn)我爸出軌和我爸離婚后就更悔恨，她自責到根本無法面對家里人，可能是心病太重，她得了抑郁癥?！?/br>
    姜眠說這些話時，語氣很輕，也努力然后聲音很平靜：“我十歲的時候，我媽被舅媽意外發(fā)現(xiàn)她四年前就離婚帶著我回了沈城，舅媽告訴了外公，然后外公就把我們接回了家里?！?/br>
    姜眠說：“我以為我們回到姜家，我媽的抑郁癥就會慢慢減輕變好，但并沒有，反而越來越嚴重了?！?/br>
    她眼里盈著淚，微微哽咽著輕喃：“我十三歲那年，有天晚上怎么都找不到她，我們?nèi)胰税阉赡軙サ牡胤蕉颊伊藗€遍，最后是我想起來，她也許回了我和她單獨住的那個房子里?！?/br>
    “舅舅帶我去了我和我媽之前住的房子，”姜眠開始不斷地摳自己的手指，秦封不動聲色地握住他的雙手，用指腹輕輕摩挲著她剛剛用指甲掐過的地方，靜靜地聽著她繼續(xù)往下說：“我用鑰匙開了門，然后就看到……”

    姜眠擰緊眉心，努力克制著要哭的沖動，幾不可聞地小聲道：“看到mama舉起水果刀扎進了她自己的脖子?！?/br>
    秦封神情繃緊，望著她的眼睛漸漸變紅，甚至有一刻無法喘氣。

    “血液迸濺，落在了我的臉上和身上，我被濃重的血腥味包圍著，”她的眼淚落下來，眸中失去了光芒和焦距，“我伸手幫她捂著傷口，血還是不斷從我指縫往外涌，我止不住……”

    姜眠蹙了蹙眉，聲音顫抖道：“我眼睜睜看著她的呼吸逐漸微弱，最后一點氣息都沒有?！?/br>
    “她的話還沒說完，她留給我的最后一句話是‘姜姜對不起’，再之后她就一直張著嘴試圖說話，卻沒能說出一個字。”姜眠說：“我是從那天開始，有了夢游的癥狀，經(jīng)歷了那次的溺水事件，外公找了心理專家給我做心理治療和輔導，后來慢慢地就好了?！?/br>
    秦封心里絞痛，他眼睛通紅地看著姜眠，強忍情緒，卻還是失了控。

    姜眠被秦封緊緊抱進懷里。

    他低垂著頭，鼻子發(fā)酸，雙手用盡全力抱緊她，然后有一滴guntang的淚，倏然掉了下來。

    秦封是真的很難過。

    聽她說這些，他心疼死了。

    姜眠對他輕喃：“我之前跟你說我討厭下雨天，尤其討厭雷雨天，是因為發(fā)現(xiàn)我父親出軌那天，還有我母親去世那晚，都在打雷下雨?！?/br>
    “在遇見你之前，每一段對我來說如同噩夢一般的記憶，都發(fā)生在下雨天，”她回抱住秦封，頓了頓，繼續(xù)說：“但是后來，我跟你相逢在下雨天，于是我對雨天的印象，終于不再只是灰暗的記憶?！?/br>
    “那天你去學校接我，抱著我在大雨中行走，讓我第一次覺得，我也不是那么不討厭雨天了?！?/br>
    “因為你，我有一點喜歡下雨天了?！?/br>
    秦封稍微退開了點，他捧著她的臉，用指腹輕輕撫了撫她暈紅的眼尾，然后低頭，很溫柔地吻住她的唇瓣。

    簡單克制的一吻結(jié)束，秦封低聲問她：“還要繼續(xù)喝嗎？”

    姜眠吸吸鼻子，露出一抹淺笑，“要。”

    他便繼續(xù)陪著她，跟她一起喝酒。

    然后姜眠就醉了。

    她被秦封抱起來，乖乖地坐在他的腿上。

    姜眠仰臉望著繁星閃爍的夜空，醉意朦朧地問秦封：“老公，你說……mama當時想和我說什么呢？”

    “那句沒說完的話，是要說什么呢？”

    秦封還沒回答她，她就又自言自語道：“其實我知道的，我知道m(xù)ama想跟我說什么，她想說的是——姜姜，對不起，mama沒想讓你看到這一幕?！?/br>
    “還有——mama不能繼續(xù)陪你了，沒辦法看著你長大，真的很抱歉?！?/br>
    姜眠歪了點頭，靠住他的肩膀，慢慢閉上了眼。

    她話語輕輕地咕噥：“mama想說的話，我心里都清楚?！?/br>
    喝醉的她像個小孩子，一口一個“mama”，宛若在撒嬌。

    “mama……mama你不要對我愧疚，我不怪你的?！?/br>
    “我知道你每天都過得很痛苦……”

    “我就是……很想你，今晚特別想你……”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姜眠最終在他懷里睡熟。

    秦封輕垂眼眸，心疼地凝視著懷里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