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藍也挺驚喜的。

    因為雖然理論角度上，空心菜可以水培，跟香菜還有木耳菜一樣，一節(jié)菜根就能開出一瓶水培綠植，但那是在相對開闊的環(huán)境下，氧氣可以比較方便的融入到水中，來維持植物根呼吸的需求。

    現(xiàn)在，這節(jié)竹子幾乎處于密閉狀態(tài)，空心菜莖居然也順利生根發(fā)芽了，實在得歸功于大卡車不斷地顛簸啊，幫助了氧氣通過小孔融入水中。

    田藍的面上可不顯出驚訝，她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怎么樣？我說沒有土也能種菜吧。只要給一個月的時間，幾根菜根就能長出一盆空心菜來?？招牟顺３猿Ｓ?，只要溫度能保持住，你一直吃到過年都沒問題?！?/br>
    新知青們目瞪口呆，天啦，過年的時候也能吃空心菜嗎？那也太不可思議了，難道不會凍死嗎？

    旁邊人就笑他：“別說蠢話行不行？咱們過來就是蓋溫室大棚，讓冬天也蔬菜不斷的。”

    65屆的知青們也圍過來看長在竹子里頭的空心菜，不過他們并沒有多驚訝，而是一個勁兒地催促：“來都來了，別廢話了，趕緊干活?！?/br>
    高連長看了他們一眼，叮囑道：“先把行李都放下?！?/br>
    大家這才想起來自己手上還拎著包袱呢。

    西大灘給他們安排的住宿地是當?shù)伛v軍原先的營房，現(xiàn)在他們拉練的時候也會過來住。

    眾人進了屋子就咂舌，原來解放軍的住宿條件也很艱苦啊。這屋子就跟雪洞一樣，除了床啥都沒有。

    老知青們立刻表現(xiàn)出自己見多識廣的一面：“這不廢話嗎？以為我們是國.民.黨反.動派，吃民脂民膏，當兵就是為了當大爺嗎？我們的部隊是人民子弟兵。”

    田藍默默地扭過頭去。

    這強烈的競爭意識。注意啊，同志們，你們可是學長學姐，要拿出點風度來。

    可惜平均年齡還不滿18歲的大姑娘小伙子們現(xiàn)在燃燒的全是熊熊的斗志，完全不知道學長學姐是怎么回事。

    老知青們一放下行李就吆喝著：“走啊，大白天的，還要乘涼不成？”

    新知青們原本以為要休整一下，再熟悉熟悉環(huán)境。

    事實上，原定計劃的確是如此安排的。因為他們到的時候時間已經(jīng)不早了，收拾收拾東西，再到處逛逛，差不多就能吃晚飯了。

    但現(xiàn)在，聽到前輩們發(fā)話，新知青哪里還敢坐著，趕緊跟著出去領(lǐng)工具。

    什么工具？鐵鍬和鐵鎬唄，他們要挖出一米深的大坑，然后才能修筑半地下大棚。這些挖出來的大石頭跟碎石子就是天然的蓋房材料。

    8月的戈壁灘即便過了中午最熱的時候，太陽也跟火爐一樣。尤其是石頭吸熱，大家穿著鞋哪里是站在石塊上啊，分明就是在火上烤。

    可就算如此，所有人也揮汗如雨，半點兒不肯耽誤地拼命干活。

    新知青們一開始還沒進入狀態(tài)，眼瞧見前輩們悶聲不吭埋頭做事，他們也迅速有樣學樣。

    來之前，農(nóng)場領(lǐng)導看望大家，還讓他們好好學習老知青的精神。城里娃能夠獲得農(nóng)場職工的認可，靠的是踏實苦干。

    他們可不能讓人講麻袋換草袋，一代不如一代。

    于是，隱隱約約的，兩邊都處于打拼的狀態(tài)了。

    蓋房子這種事是技術(shù)活，當然不可能讓田藍憑借一張圖紙就成為工程總指揮。否則不是開玩笑嗎。大棚蓋了一半塌了，別說種菜了，那可是會鬧出人命來的。

    團場派了工程隊的人過來做施工指揮，姓林，大家都管他叫林師傅。他瞧著這幫年輕人干活的勁頭都有點發(fā)怵。中途他招呼大家休息會兒，眾人也一個都不肯從自己挖的坑里跳出來。

    最后還是駐軍部隊給他們送的晚飯，高連長一聲哨子響，大家伙兒才戀戀不舍地放下手中的工具。

    田藍明顯看見好幾個人暗自松口氣的模樣。

    嘁，這幫小孩，完全是小學生式競爭嘛。

    高連長招呼眾人往回走，因為太陽在一個多小時前下了山，現(xiàn)在天色已經(jīng)發(fā)灰了。

    65屆的知青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偷偷交換了下眼神，又集體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他們要求就在這兒吃飯，吃過飯好繼續(xù)干活。

    高連長都皺起了眉頭：“天黑了怎么干活？回去收拾好，明天早點過來才是真的?！?/br>
    馮祥生等人卻不肯后退，他們滿臉認真地強調(diào)：“今天是月中，有月亮，我們可以就著月光干活。那樣我們每天又可以多出半天的時間了?！?/br>
    高連長看了他們一眼，點點頭道：“好，你們想在外面吃就在外面吃。”

    眾人雄赳赳氣昂昂，排隊去打自己的晚飯。

    部隊相當善待這群知青，給他們發(fā)的居然是宣軟的面餅。老面發(fā)酵，不用說吃了，就是聞著味道都香的很。

    所有人都忍不住咽口水，天哪，部隊真好，吃的都是細糧啊。

    老知青們趕緊繃住臉，一本正經(jīng)地教訓新人：“那是他們把好吃的省下來給我們了，他們自己吃的都是土豆高粱跟玉米磣子。反正我們吃了是不好意思休息的，不給人家早點把菜種起來，我們都沒臉見人?！?/br>
    他們的高姿態(tài)還沒擺完，又集體重重地咽起了口水。天啦，什么東西，怎么這么香？

    排在前面的人已經(jīng)開始喊：“是rou，大rou，梅干菜燒rou！全是大rou塊！”

    媽呀！這簡直就是殺器中的大殺器。大家伙兒的眼睛都直了。

    是rou啊。

    他們最近一次吃rou還是六月份農(nóng)忙時候的事。那一回，連湯里的土豆都被他們這群號稱這輩子都不想吃土豆的人撈得一干二凈。

    什么東西沾上rou，那都是人間美味呀。

    老知青們興奮地交換眼神，就等著美美地享受一頓。

    然后狂風不期而至，挾著飛沙走石，呼嘯著向他們撲來。

    知青們手上的面餅突然間不香了，因為上面不僅有沙子，還有碎石子。

    眾人呆滯當場，然后驚惶地奔向菜桶。完蛋了，他們的梅干菜燒rou。不是說好了春天風大，現(xiàn)在都是夏秋之交了啊。

    rou是五花rou，從罐頭里倒出來的。菜是梅干菜，被大rou泡得油汪汪。嗯，果然看不到一點兒綠色蔬菜?，F(xiàn)在，上面多了一層新佐料。

    高連長掃了他們一眼，聲音冷冰冰：“吃啊，打了飯就趕緊吃?！?/br>
    老知青們還在面面相覷呢，輪到的新知青發(fā)出了驚喜的呼喚：“真的是rou哎，我都不記得rou是什么味道了，我還是5歲那年吃過的rou?！?/br>
    說著他就半點兒不嫌棄地將那一勺梅干菜燒rou包裹在面餅里，以一種虔誠的姿態(tài)咬了下去。

    馮祥生他們看著不得勁，忍不住冒了一句：“至于嗎？你們家過年包餃子不用rou？”

    這再窮的人家過年時也要割上一斤rou，不然還怎么過年?。孔疃鄏ou少菜多唄。

    沒想到那還沒變聲的男孩抬起頭，認真地強調(diào)：“我們村都吃不上rou，我們那里窮，過年也是豆渣和著玉米面做窩窩頭?！?/br>
    原先還滿臉不得勁的老知青們集體沉默了。是啊，國家還這么窮，大家都吃不上rou。正是為了解決這個問題，他們才會來到農(nóng)村，想為改善大家的生活盡綿薄之力。

    老知青們再看那吃得津津有味的新知青，什么陰陽怪氣的話都說不出口了。

    新知青一口口地吃著，整個人都寫滿了幸福兩個字。他一邊吃還一邊解釋：“我們過年的時候就是拿對蝦rou剁成餡，然后放在窩窩頭里包成包子。不能做餃子，沒白面的話，餃子皮搟不出來?！?/br>
    老知青們卻感受到被羞辱的憤怒。

    開什么玩笑，能吃得起對蝦，你還說吃不上豬rou？當他們是傻子呢。對蝦多貴呀，一般人根本吃不起對蝦。

    新知青被圍攻的懵了，都不知道該如何回。蝦子不好吃的，一點油水都沒有，哪有rou好吃。

    哎喲，磕著牙了，難道大西北的石頭饃就是這樣做出來的？

    他的表情太過于認真，搞得原本圍攻他的老知青都忍不住噗嗤笑出聲。

    最后還是馮祥生維持住了立場，鼻孔里發(fā)出一聲冷哼：“別撒謊不打草稿，搞得像笑話一樣，說出去丟的是我們知青的臉?！?/br>
    新知青臉漲得通紅，試圖為自己辯解：“我沒撒謊，我說的是真的?！?/br>
    還是田藍替他解了圍：“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你家在海邊吧？那很正?！，F(xiàn)在冷藏技術(shù)跟不上，海鮮如果運不出去就只能壞掉爛掉，就近銷售，市場飽和，所以便宜?！?/br>
    新知青拼命點頭：“是是是，爛了連貓都不要吃，只能給人家生產(chǎn)隊拖走了漚肥。我們隊不行，我們隊根本就沒田，除了山上能種點山芋之外，其他的東西都長不出來?！?/br>
    他認真地看著田藍，“我報名來寧甘農(nóng)場，就是想問問你，像我們家那邊是不是也可以做臺田，然后種莊稼？我同學給我看的雜志。臺田做出來了就能種莊稼?！?/br>
    田藍搖頭：“既然你家在海邊，那就不適合做臺田。”

    少年露出了失望的神色，聲音都低了下去：“那我們村是不是永遠都吃不上白面了？”

    田藍微微一笑：“也不一定，沿海沙灘薄地也是有農(nóng)作物可以種植的，比方說油莎豆。這是一種新引進的油料作物，它很好，只要種下去，你不管它也有收成。它不僅可以榨油，榨油剩下來的豆渣還可以當面粉，篩出來的豆麩又能釀酒。它的草是天然的牧草，能長到一米多高?？梢责B(yǎng)牛養(yǎng)羊養(yǎng)豬還能養(yǎng)魚。除此以外，因為它能夠在沙地里生長，還具有防風固沙的能力?！?/br>
    眾人都在旁邊豎著耳朵聽呢。聽到這兒時，大家集體驚嘆，媽呀，照這么說，這玩意兒渾身上下都是寶，根本一點兒廢物都沒有了。

    田藍認真地點頭：“當然，不然咱們國家為什么要花大力氣引進呢？這就是個寶貝?！?/br>
    大家伙兒集體來了興趣，連老知青們都忘記要在新人面前維持住不與對方為伍的高冷姿態(tài)，追著問對方開啟的話題：“那我們也種油莎豆吧，這個可比種糧食劃算多了。”

    田藍搖頭，遺憾的很：“油莎豆雖然好種好管理，但是它非常難收?！?/br>
    她伸出小指頭，示意大家看她的小指甲，“油莎豆就是這么大的豆子，就像沒有外殼的花生米散落在土里。而且它的根須非常的脆弱。我們收花生的時候，拔一把，花生果就隨著根一塊出來了。但是油莎豆不行，你一拔它的豆子就會掉下來，重新滾回土里，得一點點的撿。比方說你種一畝地的稻子或者麥子，你一個人一天就能收獲了。但是換成油莎豆的話，你得15個人齊齊上陣，才能收獲，花費的人力成本太高了?！?/br>
    這也是為什么中國是缺油大國，油莎豆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引進，卻到半個世紀后依然是小眾食品。

    邵明嘆氣：“這油莎豆也太折騰了，就不能好好待在根上嗎？”

    田藍搖頭，正色道：“當然不行，它生長的目的又不是為了被人吃掉。果實容易脫落，埋在沙子里，等到第2年春天它又會自己發(fā)芽了?！?/br>
    知青們又高興起來，他們半點都沒被嚇到，相當富有革命樂觀主義精神：“沒關(guān)系，我們?nèi)硕嗔α看蟆Ｎ覀冇?00多號人呢，一畝地15個人，我們起碼可以種40畝地油莎豆。種吧種吧，我們馬上種，不是會自己發(fā)芽嗎？都不用育秧了，到時候直接移栽。種這種豆子的話，還可以擋風沙呢。”

    田藍卻搖頭：“你秋天把油莎豆收起來之后，地面又光禿禿的了，還怎么擋風沙？”

    知青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該如何選擇了。只有一人喊了起來：“不是還可以當草喂牛羊嗎？那我們把它做成草原專門放牧好了，也不一定非要挖它的豆子呀。到時候它自己再重新發(fā)芽，都不用再補種牧草了?！?/br>
    眾人跟著高興起來，對對對，的確是個好辦法。都長一米多高了，到時候割掉一半，剩下的還可以擋風沙啊。

    田藍微怔，笑著點頭：“這辦法倒不錯。”

    她這話是由衷的，因為在此之前，油莎豆在她心目中的定義是優(yōu)質(zhì)的油料作物。它產(chǎn)量高，榨出來的油品質(zhì)優(yōu)，在貿(mào)易爭端大豆危機中，因此成為網(wǎng)紅。所謂的草能夠喂牛羊，不過是附帶價值而已。

    現(xiàn)在換個角度想，直接用人家的草發(fā)展畜牧業(yè)，也很可啊。油莎豆又叫油莎草，聽名字就知道，它的草產(chǎn)量很可以，加上營養(yǎng)全面豐富，的確是養(yǎng)牛養(yǎng)羊的好材料。

    65屆的知青一開始還跟著歡欣鼓舞呢，后面田藍夸人家的時候，他們當中又有好多人開始酸溜溜。

    呵呵，66屆的孩子就是不懂事，完全不知道發(fā)展油料作物究竟有多重要。是一頓紅燒rou讓他們吃的分不清東南西北了嗎？

    哼，好好寡上兩頓，他們就知道肚里有油有多重要了。

    馮祥生指著杜忠江道：“不就是不好收割嗎？讓我們老杜想想辦法，弄個新的收割機。我就不信了，好好的豆子非得只收草。”

    他的同伴們立刻跟著點頭：“就是就是，你們以為國家花大代價引進這么好的東西就是為了當草嗎？”

    新知青們面面相覷，總覺得這話哪里怪怪的。這個，水花生跟水葫蘆不都是特地引進過來當豬飼料的嚒，都是草。

    然而新人到了新地方，面對前輩，求生欲本能上線，他們只好支支吾吾地顧左右而言他：“可是豆子被挖了，用什么擋風沙呢？”

    老人們立刻恨鐵不成鋼起來，集體大搖其頭：“你們就不知道多種點間斷地收豆子嗎？一行一行地間隔，這風沙還能刮起來？”

    說完，前輩們站起身，雄赳赳氣昂昂地離開，捋起袖子就著月光繼續(xù)干活。

    七月半中元節(jié)算個啥，天大地大，吃飯最大，蒼生大于鬼神。革.命人無所畏懼！

    田藍攤手，她還能說什么呢，這要命的勝負欲。好吧好吧，你們加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