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再一分資料，田藍又發(fā)現(xiàn)，干活的人還是不夠。因為這些考生也帶了自己整理的資料過來，同樣愿意跟大家分享。

    沒轍了，這回只能把初中生也派上，就當是給他們提前澆灌高考的水花。

    結果初中部的老師還不樂意，因為他們更希望自己的學生考中專，這樣可以直接變成干部身份，吃國家糧。考了高中的話，將來上不了大學，那也是白搭。

    還是校長發(fā)了話，說他們鼠目寸光，才把這任務推下去。

    好在大家做事都非常認真，人人刻蠟紙之前都會洗干凈手，一字一句寫得清清楚楚，畫圖的時候也小心翼翼。

    田藍一邊刻蠟紙，一邊還在吐槽：“如果有激光復印就好了，直接放上去，刷刷刷就給你印出來了?！?/br>
    英子剛好抄完一頁紙，聞聲好奇不已：“什么是激光復印啊？”

    田藍比劃了一下給她看：“都是一張紙放進去，你想復印多少份就多少份，跟原先的一模一樣?！?/br>
    英子驚呆了：“還能這樣??？怎么會有這種機器？”

    方秀英抬頭看了她一眼，認真道：“你好好考，等你考上大學去了大城市，你就能見到很多新奇的東西，都會知道這個世界很大，不是只有這一點點?！?/br>
    英子吐了吐舌頭，趕緊又拿起張蠟紙，老老實實地抄下一頁。

    田藍聞著油墨香，有種回到上個世界的恍惚感。

    尤其是打仗的時候，他們不知道刻了多少宣傳單，手永遠是黑乎乎的。

    眾人埋頭苦干，一邊刻蠟紙，一邊默默地在心中暗記。

    說來也奇怪，老話講的好記性不如爛，筆頭似乎真有道理。自己刻過的那紙上面的內容就記得特別清楚。

    因為距離高考越來越近，唐老師和另外兩位老師干脆放棄了系統(tǒng)上課，而是輪流坐班給大家答疑解惑。

    用他們的話來說，時間已經(jīng)這么緊了，能不能考上，聽天由命吧。

    老師如此灑脫，學生卻絕對不敢放棄。

    用社員的話來說，一定要好好考啊，將來進了城，就是掃大街也好。

    因為戶籍將農(nóng)民拴在土地上，沒有城鎮(zhèn)戶口，農(nóng)民想留在城里掃大街都不成。

    田藍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樣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了。

    說來有點凡爾賽，她完全不覺得辛苦，反而覺得特別輕松。天底下，還有比埋頭苦讀不用cao心其他任何事更輕松的活嗎。

    幾乎所有在社會上摸爬滾打過的人，回想校園生活時，都會覺得那是人生難得的愜意時光。

    那時候的煩惱都透著莫名的可愛，是小孩子才會憂愁的東西。

    她捧著還散發(fā)著油墨清香的資料，從頭過到尾，感覺思路一點點清晰起來，十分有意思。

    陳立恒也深有同感。

    作為上輩子的大學教授，別說現(xiàn)在，就是那會兒，他也覺得捧著書看不用想工作，是難得的清閑時光。

    兩人就這樣混在一堆準高考生中間，正兒八經(jīng)的開始了自己的復習生涯。

    中途，宋清遠和何秀蓮夫妻還特地帶著麥乳精和奶粉以及罐頭特地過來看了他倆一趟。

    本來他們以為會瞧見面黃肌瘦的考生，哪個高考生不是眼窩深陷，蓬頭垢面？

    結果看到這兩人紅光滿面的模樣，小兩口頓時覺得自己看了個寂寞。

    哪有他們這樣的？連個黑眼圈都沒有，不僅沒瘦，反而還胖了。

    田藍被指責得十分委屈，開啥玩笑？她能不胖嗎？

    她現(xiàn)在的活動范圍都局限在學校里，每天最大的運動除了早晨跑cao之外，就是在cao場上一邊走一邊背誦課文。

    這個運動量，跟她以前相比，簡直不足以稱之為運動。

    活動跟不上，吃的還不少。

    看書學習的人特別容易覺得餓，所以現(xiàn)在除了一天4頓，早中晚三餐外加夜宵之外，她上午和下午還能給自己各加一餐。

    有的時候是餅干，有的時候是果干，有的時候是花生，反正都是高油高脂高糖的東西，非常適合補充能量以及囤rou，她不長胖才怪呢。

    宋清遠恨鐵不成鋼：“你倆咋有勇氣長rou??？人家連睡覺都睜著眼好好學習，哪有力氣長rou？”

    陳立恒相當誠懇：“因為沒壓力呀，太舒服了。”

    這話真是欠揍。

    要不是大家都學的兩眼發(fā)直，兩腿發(fā)軟，實在沒力氣動手，否則他肯定要挨打。

    陳立恒拍了下眼睛瞪得跟銅鈴似的宋清遠：“行了，說重點，你的計算機課學的怎么樣了？能不能自己弄出臺計算機來啊？”

    這話真過分，相當于你要求一個剛上電腦課的小學生，去，你徒手弄出臺電腦來。

    現(xiàn)在可沒電腦城賣元件，直接給你組裝。

    宋清遠立刻不想理他了。

    陳立恒正色道：“你要好好上課，計算機就指望你了?！?/br>
    何秀蓮趕緊替丈夫說話：“他現(xiàn)在學的可認真了，一堂課都不敢錯過。說起來，這個電大到底在哪兒??？究竟有多少課程？怎么覺得已經(jīng)有好多專業(yè)了？”

    她現(xiàn)在上完了新生兒課，又開始學婦產(chǎn)科手術學，她已經(jīng)學到剖腹產(chǎn)了。

    說起來也奇怪，電視上的課程就跟給她度身定做的一樣，她想學什么，就會有相應的課跳出來。

    明明是同一個時間段，她學剖腹產(chǎn)的時候，他們醫(yī)院的外科同事居然在電視上看到了斷指再植術。

    簡直不可思議。

    除此之外，宋清遠打開電視機的時候，不管一開始放的是什么內容，后面很快就會變成計算機課程。

    換成她開電視，跳出來的肯定都是醫(yī)學知識。

    “你們說奇怪不奇怪？我上夜班啊，我開電視的時間根本不固定，可不管什么時候，都會有醫(yī)學課。我都懷疑那個頻道放的全部都是醫(yī)學課了?？伤吻暹h的計算機課又是在哪個頻道里呢？”

    田藍和陳立恒對視一眼，同步扶額。

    外掛同志，我們知道你能干，可你開過頭了，你說說看吧，現(xiàn)在你該如何解釋？

    反正他倆是絕對不會解釋的。

    關他們什么事？他們什么都不知道。

    宋清遠試圖解釋：“說不定是不同的頻道呢?！?/br>
    “可我姨媽家從省城買了臺電視機回來，我用她家的電視看的時候，就從來沒找到過電視大學?！?/br>
    宋清遠撓頭，抱怨了一句：“你姨媽的電視機可真不愛學習。”

    田藍都聽不下去了。這年頭也內卷的這么厲害了嗎？還要求人家電視機熱愛學習。

    陳立恒滿臉無辜：“那我可說不清楚，我們是自學成才，也沒電視機廠的人教我們怎么做電視。說不定是我們做的不對，所以接收的信息比較雜。要是你們覺得不合適，想退電視也行，200塊錢原價退給你們?！?/br>
    兩人急了：“誰說要退電視機來著？我們這不就是好奇嘛。嗐，管他呢，有現(xiàn)成的課可以上，就跟天上掉餡餅似的，高興還來不及呢。”

    陳立恒這才露出笑容，假模假樣道：“如果你的同事還有朋友們想退的話，千萬別替我們攔著，我們肯定會退的。本來就是學生實驗產(chǎn)品，不算正規(guī)廠商?！?/br>
    宋清遠和何秀蓮立刻搖頭：“沒有沒有，絕對沒有，大家都覺得撿到寶了?！?/br>
    1980年，大家學習熱情膨脹，能有這樣貼心的電大課，他們歡迎還來不及呢。

    田藍趁機鼓勵兩位年輕人：“你們要是出去開會的話，也可以幫我們推銷推銷?？次覀冞@么多人又不干活，還得準備高考，到處都需要錢呢。”

    宋清遠差點脫口而出：你們還缺錢，好意思嗎？

    當他傻啊，他又不是不知道，向陽公社整體情況他還不清楚，但趙家溝大隊的社員普遍每個月工分到手起碼有三四十塊錢，都要比他的工資高了。

    可他再看看一禮堂埋頭苦讀的學生們，又只好捏捏鼻子：“行行行，我們知道了，肯定給你們好好賣?！?/br>
    說來這也是外掛君力有不逮的地方。作為非正規(guī)廠生產(chǎn)的產(chǎn)品，“為人民服務”牌電視機，沒資格堂而皇之地擺在供銷社以及商場這種地方銷售，只能靠口口相傳，直接送貨上門。

    這嚴重限制了外掛的流通范圍。

    但如果他們真想辦法把銷售渠道全都打開的話，那按照現(xiàn)在的情況，他們的產(chǎn)能也跟不上。

    畢竟，制作電視機需要的零部件太多了，能不能買到，很大一部分程度得依靠運氣。

    暫且先這樣吧，他們好歹是高考生，暫時沒精力管更多的事了。

    復習的日子，時間過得飛快。

    五月沙棗花似海，沙棗花開敗了，然后是成片的向日葵，金燦燦的，好像太陽從天上掉下來了一樣。再接著，百日草也開了，顏色濃烈的活像油畫。

    高考也如期而至。

    大家頭懸梁錐刺股，苦學了這么長時間，終于到了上戰(zhàn)場的時候。

    這回學校動了真章，不僅派拖拉機，還派了老師全程陪同。

    臨出發(fā)之前，向陽公社特地買了一堆喜糖送給大家。

    理由是，古人都說結婚是小登科，他們這回是要去大登科，所以必須得沾沾喜氣。

    這個邏輯，連田藍和陳立恒面面相覷之后，都啞口無言，只有乖乖收下糖的份。

    反正是他們糖坊自己做出來的糖，也算是支持自己人的生意了。哎，等到考完了，可以考慮在糖里加點果汁，最好是做出那種含在嘴里就像是含著微微凝固的果汁的感覺的糖。

    想想都覺得無比美味。

    這回大家還是一大清早就出發(fā)，坐拖拉機去縣城參加考試。不是他們舍不得花錢住旅館，而是現(xiàn)在縣城的住宿非常緊張，你掏錢也沒地方給你住。

    既然他們有拖拉機，那也不用勉強自己在招待所的過道上打地鋪。

    臨出發(fā)前，唐老師又招呼大家：“都檢查下自己的東西，筆有沒有帶，橡皮呢？還有準考證，一定要把準考證拿好?！?/br>
    她話音剛落，方秀英突然間驚呼：“我的準考證呢？”

    眾人全都轉頭看她，幫她一塊兒尋找：“是不是落在教室里了？”

    “我一直都放在袋子里的?！?/br>
    大家伙兒都急得夠嗆，馬上就要考試了，這個時候準考證丟了可怎么辦？

    校長也滿臉懵。準考證是從縣里發(fā)下來的，上面印著每個考生的信息，還蓋了大紅章。又沒有備用的準考證，丟了，就和糧票一樣，上哪兒補辦去？

    一群人幫著到處找，卻始終找不到那張小小的紙片。

    眼看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唐老師當機立斷：“趕緊去找革委會主任，把干部們都帶上，給方秀英同學做證明?？禳c，早點去縣里，看能不能補辦準考證。”

    現(xiàn)在也沒更好的辦法了，這是大家一輩子的事，哪邊都不能耽誤啊。

    拖拉機上，大家還在幫方秀英回想：“你仔細想想看，是不是塞在包里什么位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