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鬧哄哄聲中，她丈夫咬牙切齒：“你做夢！除非我死了，否則我絕對不打申請，你也甭想帶著孩子。”

    方秀英點點頭：“那好，既然你想讓我喪偶不是離異，那我成全你?！?/br>
    喪偶這詞太高級了，周圍的村民都沒聽明白是啥意思。還是學(xué)生們幫他們解釋，就是當(dāng)寡婦的意思，死了丈夫。

    眾人嚇壞了，這這這，要是要當(dāng)潘金蓮嗎？

    立刻有人開口勸方秀英：“秀英啊，有話好好說，娃娃都這么大了，咋就不能過下去呢？”

    “過不下去了，別勸我。我活不好別人也別想活好。我活不下去，誰勸我，誰也別想活下去?！狈叫阌⒚鏌o表情，“大不了同歸于盡，一塊兒死！”

    剛才還勸話的人，瞬間就不敢吭聲了。

    田藍趁機喊了句：“婚姻是符合雙方意愿的存在。既然已經(jīng)有一方認(rèn)為這段關(guān)系沒有存續(xù)下去的必要，那就長痛不如短痛，省得彼此折磨?！?/br>
    方秀英的丈夫還想再嚷嚷，田藍一個眼神掃過去：“你閉嘴！你打老婆還有理了？我告訴你，你這樣的，我親手?jǐn)肋^好幾個?！?/br>
    她可沒撒謊。

    當(dāng)年在聚龍山根據(jù)地，有人打死了老婆，覺得無所謂，再討一個就是了。

    田藍帶著婦女隊的人把他給綁了，當(dāng)著全村人的面直接槍.斃了。

    從那以后，方圓百里，再也沒人敢隨便打老婆。

    過了一段時間，又有人犯老毛病。她又接著開了第二槍，然后是第三槍。

    于是天下太平。

    所謂沒辦法管的千古難題，只是想管與不想管的區(qū)別而已。只要真想管了，總能管好。

    她上過戰(zhàn)場，打過土匪，殺過鬼子。如果真要算的話，她殺的人未必比救的人少。

    這一眼過去，方秀英的丈夫居然不敢吭聲了。

    他甚至懷疑這個女知青隨手往懷里一掏，就摸出把槍來，直接斃了他。

    這幫知青其實挺兇的，當(dāng)年他們打架的時候，動刀動槍都強硬的很。

    包括他老婆，也是她嫁進門成了他家的人之后，他才敢動手打她的。

    知青們趁機押著他，浩浩蕩蕩地簇?fù)碇阌⑼缛ァ袢詹蝗缱踩?，離婚嘛，哪天都是黃道吉日，趕緊把申請打了吧。

    她婆婆在后面追著，又哭又喊，罵完方秀英，又罵田藍，詛咒田藍喊別人離婚，回頭她男人也跟她離婚。

    陳立恒聽說田藍跑過來調(diào)解方秀英的家庭糾紛，怕她吃虧，剛好騎著自行車追過來。

    聞聲他立刻否認(rèn)：“你別胡說八道，給我10個膽子我都不敢?！?/br>
    上輩子在聚龍山根據(jù)地，田藍還不是他老婆的時候，他就有點怕她。等她成了他老婆，他就更小心了，生怕一不留神就完蛋了。

    愛則生憂，愛則生懼，因為珍重，所以要小心翼翼。

    周圍人哄笑，說老九這家伙平常人五人六的，原來是個耙耳朵。

    有他們這么打岔，不管方秀英的婆婆怎么吵怎么鬧，都沒能形成大氣候。因為雙拳難敵四手，她一個人的聲音實在不是這么多人的對手。

    到了公社，她還想再吵呢，革委會主任已經(jīng)聽到動靜出來了?？此麄兗业臉幼?，他立刻皺眉毛，怒氣沖沖道：“把申請表拿出來，讓他們填了就按手印。狗日的，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瞎鬧騰。”

    方秀英的婆婆終于找到了知音，趕緊喊：“就是啊，放著好日子不過，非要鬧離婚！”

    革委會主任眼睛瞪得跟銅鈴一樣：“你還好意思說？老子說的就是你！”

    這女人被噎到了，一口氣沒喘上來，直接成了逆嗝，一聲接著一聲，無比響亮。

    后面她還想再說話，打嗝聲先把她的話堵在嗓子眼里了。

    方秀英已經(jīng)刷刷填好了離婚申請表，然后簽字按手印。

    她丈夫賭氣，用筆在紙上狠狠地劃了一道，結(jié)果腦袋上就挨了革委會主任一巴掌。

    熊貨！早點吃屎去了？凈不干人事兒。搞到現(xiàn)在這樣，純粹活該。

    他家要有姑娘，也絕對看不上這種女婿。

    陳立恒悄悄說田藍：“你也真是的，怎么就跑過去了？就方秀英的狠勁，你還怕她離不了？”

    “我是怕她婆家狗急跳墻，直接把她推到井里淹死，說她失足落水?！?/br>
    陳立恒啞巴了，他還真不能說這事兒不可能發(fā)生。

    人性之惡，任何時代任何地方都有。

    1980年還沒有離婚證，離婚申請表簽過字，按過手印，再蓋上公章，就宣告一段婚姻關(guān)系結(jié)束。

    方秀英面容平靜，從一位女同學(xué)手上接過還不會走路的小二子，又摸摸老大的腦袋，聲音平靜：“走，mama帶你們回家?！?/br>
    老大茫然地問：“回家？”

    “對，回mama的家，以后也是你們的家，真正屬于我們的家?！?/br>
    她經(jīng)過女同學(xué)身旁時，認(rèn)真地看著她們：“以后不管怎么樣，請無論如何都不要妄圖將婚姻作為改變命運的手段，否則，我就是教訓(xùn)。人家知道你有所圖，就永遠(yuǎn)不會尊重你，永遠(yuǎn)不會把你當(dāng)成平等的人來看。”

    這，大概就是她人生最寶貴的十年時光中得出的最慘痛的經(jīng)驗教訓(xùn)。

    第136章 八零知青不回城

    方秀英的動作極快。

    離婚當(dāng)天, 她就帶著兩個孩子踏出了婆家的門。

    原先她已經(jīng)打定主意凈身出戶，離婚申請表上她也寫得清清楚楚，夫妻雙方共有的財產(chǎn)她一概不要。除了兩個孩子之外, 她什么都不帶走。

    可公社革委會主任看了單子，立刻勃然大怒：“頭回聽講扣媳婦嫁妝的，窮的連臉都不要了嗎？”

    她婆家所在的大隊書記也是他們族長也聞訊趕過來了，聽了這話，臊得老臉都沒地方掛。

    結(jié)果革委會主任看到他更是氣不打一處來：“讓你們好好做留守知青的安置工作的。你們就是這樣做的？”

    這位大隊書記趕緊做主：“拖走拖走, 都拖走，該誰的東西就誰的。”

    方秀英本來不打算要。除了孩子是迫不得已, 她根本不想留下跟這段婚姻有任何聯(lián)系的記憶。

    還是田藍勸她：“拿著吧，去大學(xué)報到也差不多要到9月份了，你總要過日子的?！?/br>
    方秀英在本地又沒任何親戚, 這下子抬腳走人, 得幫忙給她找個安置的地方，起碼過渡完這段時間再說。

    方秀英搖頭：“我準(zhǔn)備馬上回北京, 今天就去買票?！?/br>
    田藍直接問：“那你身上有錢嗎？”

    對著為難自己的婆家人敢放話逼急了她一碗老鼠藥毒死全家的方秀英，這回卻難得露出了窘迫的神色。

    她沒錢。

    她嫁人之后, 家里的錢根本落不到她手上, 都是婆婆管。

    現(xiàn)在，她都離婚了, 更加別想要到錢。

    田藍心中一聲嘆息，都不知道該怎么說, 這姑娘好。

    她也沒講大道理, 直接替對方?jīng)Q定：“那正好, 你就把家具都賣給我們吧?！?/br>
    之前大隊會計家討媳婦, 光是為了置辦“36條腿”的家具, 包括梳妝柜和高低柜等，總共花了400來塊錢，幾乎占了整個婚事開銷的一半。

    方秀英的這些家具用了沒幾年，就算折舊，賣個300塊錢也不成問題。

    田藍招呼同學(xué)們幫忙把家具拖去知青點，然后數(shù)了30張大團結(jié)給她。

    大概是覺得已經(jīng)丟過人了，破罐子破摔，無所畏懼。這回方秀英倒沒推辭，沉默著收下了300塊錢。

    田藍又翻出了一罐子奶粉，這還是宋清遠(yuǎn)和何秀蓮夫婦特地托人買過來再給她和陳立恒補充營養(yǎng)用的。

    結(jié)果他倆飽飽吃呼呼睡，準(zhǔn)備個高考，不僅沒憔悴，還長了不少rou，愣是沒用上奢侈品奶粉。

    田藍本來還打算試驗一把用奶粉做牛軋?zhí)?，這還是跟電視機學(xué)的。如果成功的話，她還考慮在本縣推廣養(yǎng)羊，用羊奶來做牛軋?zhí)恰?/br>
    現(xiàn)在，一時半會兒也顧不上了，先拿給方秀英帶路上給孩子吃吧。

    因為要備戰(zhàn)高考，她已經(jīng)提前給孩子斷了奶，現(xiàn)在考試結(jié)束，也沒奶水給小二子吃了。

    方秀英看著奶粉，臉上居然露出了恍惚的神色，似乎有微微的笑：“我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喝過奶粉了?！?/br>
    她記得小時候，爸爸因為胃不好，所以有特供的奶粉。每次爸爸都會沖一杯，分給她喝。

    田藍點頭，認(rèn)真道：“那你小時候挺幸福的。”

    她伸手指窗外胡長榮的老丈人，“這位大爹從小就餓壞了胃，長這么大也沒喝過奶粉?！?/br>
    方秀英愣了下，不明白田藍為什么會提這個。

    田藍輕輕嘆了口氣：“我只是想請你不要恨這片土地。盡管你在這里結(jié)的婚并不幸福而是十分痛苦，但我還是希望你不要恨屋及烏，連這片土地也一塊恨上。你看，其實這個社會給予你的也許沒有你想象中的少。包括你父親被批.斗被下牛棚的時候，他單位也給他發(fā)工資。不然，你也置辦不了這些家具。所以，還是希望你往好的方向多想想，這樣你也能輕松點?！?/br>
    方秀英神情復(fù)雜，捧著奶粉罐的手收緊了，最終她只點頭說了一句：“謝謝你，蘭花花，謝謝你的奶粉。”

    田藍沒再多說，只朝她點點頭：“你最好找個人跟你結(jié)伴去北京。不然你一個人帶兩個孩子，小孩又這么小，路上照應(yīng)不過來的?！?/br>
    孩子的時間又不和大人同步。帶過小孩的人都知道，那滋味，怎一個酸爽了得。

    好在知青之間有自己的聯(lián)系渠道，不少還沒找到回程之路的留守知青正一趟趟地在大西北和京城之間來回奔波。

    方秀英這邊把消息放了出去，很快就有幾個隔壁縣的知青找上門，表示大家可以結(jié)伴同行。

    眾人這才放下心來，還特地張羅了輛拖拉機，把他們直接送去了火車站。

    回來的時候，陳立恒突然間想起來：“咱們是不是應(yīng)該去看看你家里人？”

    上一世，他們不需要考慮這個。

    他直接就是個流浪兒，田藍也沒好到哪去，那個大.煙鬼便宜媽有了還不如沒有，雙方直接一刀兩斷了，后來也沒見她再過來糾纏，可見早就在亂世中死了。

    這輩子不同，原身還有父母家人呢。

    之前他們一直沒有主動聯(lián)系過對方，因為他們別扭啊。

    雖然原身的死亡也不是他倆造成的，但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他們占用了人家的身體和社會身份，在當(dāng)著真身父母的面，總歸不自在。

    如果大家一直老死不相往來也就算了，可偏偏高考前，兩邊的家人都給他們寄來了難得的復(fù)習(xí)資料。如果他們再毫無反應(yīng)的話，似乎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陳立恒跟田藍商量：“要不我跟你去趟上海吧，好歹也跟他們打聲招呼?！?/br>
    田藍想了想，最后還是拒絕：“我匯點錢寄點東西過去吧，意思到了就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