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一溜兒地看過去，有小飯館，有油鹽店，有賣小雜貨的，還有站在路旁賣燒餅和豆腐的?？上С硕垢灰?，其他的還是得要票。不過小飯館有煮熟的嫩玉米賣，這個又不要票。

    田藍和王晨二話不說，直接把人家剛出鍋的豆腐和嫩玉米包圓了。因為她們買的多，拿不過來，人家還給送貨上門了。

    院子里的人一看，全都說他們破費了，太花錢了。

    兩人都笑著表態(tài)：“難得，初來乍到，還請多照顧呢?！?/br>
    嫩玉米最受小孩子歡迎，大人也愛吃。一根玉米棒子下肚，胃里有東西了，大家干活就更賣力。

    風干的羊rou被切成指頭長寬，跟大塊的蘿卜一塊兒下鍋燉。老豆腐被抓出來炒素rou，嫩豆腐直接燒湯。

    田藍看自己也插不上手，索性問人借了簸箕掃帚，把正房里外打掃干凈。待到外面彌漫出羊rou的香味，院子里又來了一撥人。

    陳立恒懷里抱著電視機在前面領(lǐng)路，曹雯雯、趙丹萍、馮淑靜都跟在后面，個個手上大包小裹的。

    她們聽說王晨丈夫和孩子過來，便湊了糧票買了白面饅頭和玉米面窩頭。前者是細糧，買的少，給小孩吃的，后者是粗糧，多買了些，滿滿一個紙包，裝在黃挎包里。除此之外，都是瓜果了。

    田藍挺好奇的：“這哪兒來的？”

    陳立恒朝她眨眼睛：“你們學校特供?！?/br>
    田藍這才恍然大悟，咳咳，沒錯，他們農(nóng)大以養(yǎng)肥了學生為己任，各種農(nóng)產(chǎn)品都有?？上О峄貋淼臅r間短，不然這季節(jié)肯定不缺水果吃。

    人一多，院子里就更熱鬧。趙丹萍和馮淑靜一開始還有些拘束，到后面也跟著笑得臉都紅了。

    其實半只羊看著多，真分到每個人碗里也就一兩塊，剩下的基本都是蘿卜。但現(xiàn)在人缺油水，沾了rou味的都香。加上白菜豆腐湯，怪美的。

    大家吃得熱鬧，有人偷偷跟老趙打聽：“你們租這房子多少錢??？”

    老趙下意識地抬頭看妻子。

    這是四合院正房邊上的廂房，原本約莫十二三個平方米大，但因為往前伸出去又蓋了廚房和飯廳，所以加在一起大概得有二十平方米。

    王晨在心里算了回，咬咬牙道：“這么好的位置這么好的房，沒十塊錢肯定不行。”

    田藍笑道：“給你打折，八塊錢就行?！?/br>
    王晨二話沒說，立刻數(shù)了八塊錢塞給她。

    其他鄰居偷偷交換眼神，全都轉(zhuǎn)過臉去看自家人的反應。這價錢不貴，現(xiàn)在私人租房就是這個價，位置跟房子還沒這兒好呢。

    可他們以前交給房管所是按照公家的租金來的，一平方一毛錢，私自搭出來的面積，房管所也不收錢。所以一個月房租往往連兩塊錢都沒有。

    現(xiàn)在一下子是翻了四倍不止啊。

    真是rou痛啊。

    田藍抬手看表，驚呼一聲：“電視是不是開始了？”

    小孩子們急得要命：“早開始了?！?/br>
    他們一早就想喊，可惜被爹媽威脅看電視就吃不到rou了，這才按捺到現(xiàn)在。

    陳立恒趕緊開了電視機，屏幕上正在放話劇，大人孩子都看得津津有味。

    他退到后面，叫人抓住了胳膊拉到邊上，陪著笑打招呼：“這個月房租我們本來以為交房管所的，房管所說他們不管了，以后就交你們了。那個，我家是十五個平方，四毛錢一平方，那就是六塊錢。您收著，以后每個月您說個日子，我家絕不拖欠。”

    其他人也一個個報起了面積，基本上都是十幾平方，租金五六塊。這回所有人都默契地不提自家私自占據(jù)搭建的面積了，只說房管局最初分給他們的位置。

    可即便這樣，一個院子的租戶加起來，居然也交了一百三十七塊租金。

    陳立恒把這拿到田藍面前過明目的時候，田藍都傻眼了。

    呵，她這是提前當包租婆的節(jié)奏啊。要知道現(xiàn)在一個副縣級干部都拿不到這么多錢。而普通工人一個月也就三四十塊。

    陳立恒笑著問她：“咱們收不收？”

    “收！”田藍毫不猶豫地伸出手，笑逐顏開，“咱們根據(jù)地的經(jīng)費不就有了嚒?！?/br>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才是王道。

    第142章 八零知青不回城

    禮拜一房管局上班。

    田藍和陳立恒也沒耽擱, 趁著下午沒課的時候，趕緊揣上存折，邀請方秀英一塊兒去房管局把過戶手續(xù)辦了。

    這還是他倆第一次看到方秀英的家人。

    說來也奇怪, 從看四合院到現(xiàn)在, 中間一直是他倆和方秀英溝通, 大家居然也沒覺得有任何不妥當?shù)牡胤? 竟也不擔心這邊談妥了，到時候人家里頭不認賬。

    事實證明，他們對彼此的信任挺值的。

    當初方秀英之所以主動降價賣房子，是因為拿租客沒辦法, 而田藍和陳立恒只要求保證三間正房的居住權(quán)即可?，F(xiàn)在不僅空出了三間正房，連一間廂房的人也搬走了, 還重新順利的出租了出去。

    如果碰上計較的人家, 說不定要在原基礎(chǔ)上起碼加個千把塊錢。

    但方家人極為痛快，和方秀英一道過來的是她父親方老先生以及她姑姑方女士。

    前者極為瘦削, 面頰凹陷?；蛘呖梢哉f是翻版的方秀英, 雖然她年紀比方秀英大20來歲，但因為保養(yǎng)極佳，而方秀英又被大西北的風吹老了容顏，兩人站在一起, 還真說不清楚誰的面更嫩。

    兩位長輩都沒說什么, 依然認之前他們說定的合同。

    簽字的時候，方老先生作為房主, 抓著筆有些怔愣。

    田藍和陳立恒都沒催他。

    對老輩人來說，賣祖產(chǎn)是件極為丟臉的事, 敗家子才會這么做。到時候要怎么跟祖宗交代？

    還是方秀英的姑姑喊了一聲哥哥：“簽吧, 大哥, 這事兒完了我們就趕緊坐飛機吧。”

    方老先生嘆了口氣，似乎感慨萬千。

    可他meimei不給他發(fā)揮的機會，直接截到了他的話：“你聽我的吧，大哥，動作快點。不要再在人生的關(guān)鍵點做出錯誤的選擇，讓自己陷入泥潭。當初我們家都急著出國，你明明都已經(jīng)在美國找到工作了，非要回來，結(jié)果呢？直接被打成了□□。66年情況不對，我們找人想辦法安排你和嫂子還有孩子借去香港治病的機會出國，你又不愿意，說什么不能投敵？什么狗屁玩意。結(jié)果你害慘了自己不說，你還耽誤了秀英和康平。假如正常求學的，秀英早就大學畢業(yè)，也不會遭遇那些事。你不覺得愧疚嗎？”

    方秀英看父親臉色灰敗，趕緊開口喊了一聲：“姑姑?！?/br>
    方女士面若寒霜，繼續(xù)滔滔不絕：“當年你千里迢迢歸來，說要靠自己的雙手建設這個國家。結(jié)果這么多年你獲得了什么？你現(xiàn)在又擁有什么？當初我是叛徒，我選擇逃之夭夭去國外過好日子，沒有為這個國家做出過半分貢獻。但我現(xiàn)在又獲得了什么？我是國際友人，所有人都對我恭恭敬敬。他們敢欺負你，霸占你的房子都不還你。但他們誰都不敢得罪我。為什么？這個國家就是這樣，你的執(zhí)拗根本不值得?！?/br>
    田藍原本一直沒插話，這會兒終于忍不住：“中華民族本來就熱情好客，向來都是用最好的東西招待客人?！?/br>
    方女士卻冷笑：“你說錯了，這個民族的特點是用時有不用時無。需要知識分子奉獻的時候，就會開無數(shù)的空頭支票，什么都好。等到你是去利用價值了，就等著被打進地獄吧。我們這些人被尊重，不過是因為這個國家需要外匯，而我們不過是能夠帶來外匯的外籍人士?！?/br>
    她的目光掃過田藍和陳立恒，露出了憐憫的神色，“你們都是知青吧？寶貴的青年時光都被愚蠢的下放給耽誤掉了，實在可憐。不過我聽說你們都是聰明的年輕人，一直沒有放棄英語學習。我希望你們能夠把握機會，盡快申請出國留學。如果需要的話，也許我能夠為你們提供點兒幫助。”

    田藍搖頭，微笑著拒絕對方：“不必了，我們暫時不需要?！?/br>
    “暫時的意思是什么？”

    “就是我們現(xiàn)在還沒有出國的打算?！?/br>
    方女士的笑容愈發(fā)舒展：“也就是說，你們今后還是會考慮出國的?！?/br>
    田藍實話實說：“看情況是否需要。我們不會保持無畏的高傲，如果有先進的技術(shù)需要我們學習，那我們可以低下頭，哪怕是被嘲笑，被輕視，也會拼命地學。不管國內(nèi)還是國外，以實際需要為準?！?/br>
    方女士扯了扯嘴角，到底沒說什么。

    田藍又認真道：“我想糾正您的一個認知，就是關(guān)于知青大下放的問題。它有深刻的歷史背景，是依據(jù)實際情況而做出的決定，不能用愚蠢兩個字蓋棺定論。

    如果你了解這一段歷史，應該會發(fā)現(xiàn)，它和三線建設幾乎是同步的。而三線建設，是以加強國防為中心的戰(zhàn)略大后方建設。簡單點兒講，就是將大城市里的工業(yè)搬遷到農(nóng)村偏遠地區(qū)去。

    即便是不研究經(jīng)濟的人也明白，這么做，成本高，效益低，產(chǎn)能也會大幅度減少，實際上是種倒退。

    我們這種外行都能看明白的人，難道我們中央不知道嗎？論起搞經(jīng)濟建設，我黨從來沒有差過。

    可為什么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是因為國際局勢逼得我們不得不這樣做。從60年代中期開始，中蘇關(guān)系持續(xù)惡化，中美又局勢緊張。我們說備戰(zhàn)備荒，不是喊口號，我們是真的做好了準備打仗。不管是美國的原子.彈還是蘇聯(lián)的核.彈頭，一旦飛過來，我們做好了全面開戰(zhàn)的準備。工廠、科研機構(gòu)還有大專院校都在搬遷，不是吃飽了撐的，閑著沒事瞎折騰，而是為了預備戰(zhàn)爭一旦打響，可以保存我們民族的希望。

    大批知青下放，城市人口向農(nóng)村疏散，也是在這個背景下產(chǎn)生的。

    首先，因為工廠搬遷，城里已經(jīng)沒有那么多工作崗位。

    其次，東西搬走了，人還留在城里的話，戰(zhàn)爭打響，首當其沖陷入危險的就是留城的人。

    為什么下放的是青年學生？你沒有考慮過嗎？因為青年是國家的希望和未來。

    你所說的愚蠢的政策，我不認同。我認為這是在最艱難的時刻，國家對我們這些青年的保護。

    對，在整個政策的實施過程中，的確存在眾多問題。但這些問題并不足以否定當初制定這項政策的現(xiàn)實意義。

    現(xiàn)在國家放松政策，允許知青回城，也跟國際局勢的變化有關(guān)系。你看，你們也敢回國了，就說明雙方的關(guān)系緩解了。

    原本搬遷到中西部地區(qū)的工廠以及學校也陸續(xù)返回大城市。知青回城不說，大批農(nóng)村閑置勞動力也會進入城市。因為我們國家的重點變成了搞經(jīng)濟建設。如果您有時間的話，請了解一下我國第一個五年計劃的施行情況。您會發(fā)現(xiàn)，在搞經(jīng)濟建設方面，我們從來都不弱?！?/br>
    方女士用憐憫的眼神看著面前的年輕姑娘，充滿了同情。

    她了解這個國家的國民，他們都被洗腦了。已經(jīng)放棄了生而為人的本能，近乎于一個蒼白的符號。

    “不弱嗎？”她伸手敲了敲桌子，目光左右脧巡一圈，“這已經(jīng)是你們的首都了呀，這么貧窮這么落后?！?/br>
    方老先生聽不下去，強調(diào)了一句 ：“怡君，這也是你的國家?！?/br>
    “不，不是，我早就宣誓成為美國公民了。”方女士搖頭，“這已經(jīng)不是我的國家。這對我和這個國家來說，也許都是幸事?！?/br>
    田藍抿了下嘴唇，看著對方：“顯然，您并不認可新中國的建設成就。但我想你無法否認我們的成果。這個國家非常年輕，才31歲，可它已經(jīng)解決了10億人民的吃飯問題。不僅如此，它還擁有核.武器，它也恢復了在聯(lián)合國的席位。這些難道是別人的施舍嗎？當然不是。中美建交，是因為美國可憐中國嗎？你認為可能嗎？聯(lián)合國五常我們都直接或間接打過，哪一場打輸了？不管蘇聯(lián)還是美國，誰真有膽量跟我們開戰(zhàn)？這樣的底氣，在新中國成立前，我們擁有過嗎？這都是我們奮斗的成果?！?/br>
    方女士搖頭，還是那種悲天憫人的語氣：“你會被毀掉的，小姑娘，原諒我這樣稱呼你，因為在我眼中你就是個天真而熱忱的孩子。這個國家不尊重個人成就，也不會把你當回事的。只有到了國外，你才會發(fā)現(xiàn)，自己擁有另一方天地?！?/br>
    “您是想說個人與集體的關(guān)系吧?！碧锼{認真道，“你覺得在這里個人被集體淹沒了，沒有存在感。可我們需要的不是個人英雄主義，我們需要的是效率。我們之所以在如此短的時間內(nèi)能夠取得這些成就，就是通過集體協(xié)作。我們對我們的國家和未來都充滿了信心，我們愿意為之奮斗終生?！?/br>
    方女士聳了下肩膀，只說了一句：“那我祝你好運，我年輕的姑娘?！?/br>
    田藍報之以微笑：“謝謝您的祝福，我們這代人會讓您看到一個嶄新的中國。會讓您發(fā)現(xiàn)，我們不僅僅會打仗，會毀掉一個舊世界，我們還能建設一個新世界?！?/br>
    方老先生看了她一眼，抬筆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甲乙雙方敲定，直接找房管所蓋章辦手續(xù)就行。

    房管局的工作人員痛快地蓋上了大紅印章，直接將新的房本交給田藍，笑著恭喜雙方：“你們這買賣做的漂亮，到底都是文化人，一點也不扯皮，又痛快又敞亮?！?/br>
    方女士扯了扯嘴角，微微側(cè)過頭去。

    手續(xù)辦完了，方老先生開口邀請?zhí)锼{和陳立恒去家里吃頓便飯。

    他聽女兒說，插隊的時候，尤其是高考復習階段，這兩人對她的幫助極大。

    田藍看方女士面色不愉，便十分識趣：“不了，晚上學校還有講座，是我特別喜歡的教授，我要早點過去占位子?！?/br>
    方老先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由衷地夸獎道：“好，你們要好好學習。知識永遠不反動，知識只是工具而已。牢牢地掌握知識，將來用在對的地方，對自己，對祖國，對人民都無愧?！?/br>
    田藍也笑：“那叔叔您去國外好好養(yǎng)幾年身體，到時候回來看一看，保準有新鮮。”

    她張開胳膊，擁抱了下方秀英：“那我們先走了啊，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