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你這么做的后果。”

    “你后悔嗎？”葉舟輕聲問。

    可男人已經(jīng)沒辦法憤怒怨恨了，他現(xiàn)在只剩下深深的恐懼，鄒鳴的手段讓他恨不得自己從沒有出生過，他已經(jīng)被徹底打服了，此時只能喃喃喊道：“放過我，放了我！”

    “我錯了，我做錯了！”男人伸手去抓葉舟的衣擺，哀求道，“你要什么我都給你，放了我。”

    “我知錯，我知錯了！”

    葉舟伸手把男人拽住的衣擺扯了回去，他甚至低頭，慢條斯理地?fù)崞搅艘聰[上的褶皺，輕聲說：“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思考的是，如果你的家人真的拿錢來贖你了，你該怎么辦？”

    “他們拿錢贖你，楊氏聲譽(yù)掃地，堂堂世家被商人勒索卻不敢反擊，你們在臨淄將永無立足之地?！?/br>
    葉舟又輕聲說：“如果他們不來贖，拋棄家主，想必不比拿錢贖人下場更好?！?/br>
    “至于他們?nèi)绻麕藖砭饶??！比~舟微笑道，“那陳家，才是立刻就要亡了?！?/br>
    男人只是一直哀求，沒有回答葉舟的話。

    葉舟有些失望的看了眼男人，他站了起來。

    對有些人而言，自己做錯了事，只要認(rèn)錯似乎就可以被原諒，就應(yīng)該被原諒。

    可若是別人冒犯了他們，那這個“別人”就應(yīng)該死。

    他們的命是珍貴的，別人的命是低賤的。

    葉舟對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到他身后的草兒說：“給他喂點(diǎn)水，止痛藥就不用了，先餓著，什么時候楊家人送了錢糧過來，什么時候再給他吃的。”

    草兒應(yīng)諾。

    “老板，趙雪來了?！蔽淦迯暮箝T走過來。

    葉舟沖她點(diǎn)頭：“讓他來休息……讓他直接到收銀臺旁邊來吧?！?/br>
    休息室里鄒鳴還在沖澡，還是到收銀臺旁邊的沙發(fā)隔斷那聊比較好。

    武妻點(diǎn)點(diǎn)頭，又朝后門走去。

    葉舟站在原地整理自己的衣服，早知道他就不為了以示鄭重穿這身衣服了，又不方便還容易皺，如果往下蹲一點(diǎn)，衣擺還會落到地上，簡直是沒人給工資的街道清潔工。

    ·

    趙雪走上臺階，他剛剛進(jìn)門，就被超市里琳瑯滿目的貨物鎮(zhèn)住了，不過他并沒有停在原地，不會有人看出他的驚訝，他微微抬頭，看向頭頂?shù)臒簟?/br>
    這里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認(rèn)知。

    可他不動聲色，表現(xiàn)的習(xí)以為常。

    人們總是會把自己不了解卻又存在的事物合理化，商人們認(rèn)為這超市里的一切東西都是能工巧匠所制，自己雖然在此之前都沒見過，但這世上并非無人能制。

    他們只覺得自己運(yùn)氣不好，沒有遇上這樣的能工巧匠，卻不會認(rèn)為超市里的東西來自未來。

    但趙雪不是，他和商人們不同，也和百姓不通用。

    百姓看這個超市，看得是熱鬧，權(quán)貴看，看的是享受，商人們看利益。

    而他從走進(jìn)這個超市開始，看的是這些東西的“前世今生”。

    這些貨物，乃至于這個超市，都不是人力所能制造的。

    趙雪在武妻的帶領(lǐng)下走到了一處在超市里尚算空曠的地方，他的目光落到了坐在墻邊的男人身上，當(dāng)他目光落在那人身上時，周圍一切新奇事物都變得黯淡無光。

    “小人見過相國大人！”趙雪停下腳步，在距離葉舟還剩一段距離的時候，拱手行禮，長鞠不起。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在超市里叫自己相國大人，葉舟有些新奇，還覺得有點(diǎn)好笑。

    在外頭叫還沒什么，在這里叫，總讓他有種時空混亂的感覺。

    “不必多禮，坐吧。”葉舟對武妻說道，“給他倒杯奶茶來?！?/br>
    這里的人比起茶更喜歡奶茶，因為奶茶是甜的，并且只有在葉舟這兒才能喝到。

    他們自己回家無論怎么煮，加了茶葉和糖煮，都有一股腥味。

    所以為了這杯奶茶，都有不少商人天天過來蹭。

    趙雪抬頭看了眼葉舟，確認(rèn)對方是真的在讓他坐過去后才動起來。

    等他落座后，葉舟才說：“剛剛出了點(diǎn)小事，不得不失約，還請先生不要見怪。”

    趙雪連忙說：“相國大人憂國憂民，自有要事，小人不過是個半生失意人，哪里敢見怪？”

    葉舟笑道：“先生不必妄自菲薄，先生若真覺得自己是失意人，也就不會千里迢迢趕往臨淄了?！?/br>
    趙雪抬起頭看著葉舟：“那相國以為是我何種人？”

    葉舟沉吟片刻，輕聲說：“先生就如待飛的鶴，只等一陣風(fēng)來，以為自己能憑風(fēng)上九霄。”

    葉舟輕聲說：“先生莫急，我并非調(diào)侃，也無惡意，先生既然需要一陣風(fēng)，那我便做這一陣風(fēng)，你看如何？”

    趙雪無比鄭重道：“相國是要將我薦給陳侯？”

    葉舟：“陳國積弱，百姓困苦，我救得了臨淄百姓，救不了整個陳國的百姓，我沒有那么多時間。”

    “你有沒有把握？”葉舟看向趙雪的眼睛。

    兩人四目相對，趙雪抿唇道：“若無把握，不敢來臨淄?！?/br>
    葉舟笑道：“你是個有大志向的人?！?/br>
    “既然如此，我先讓人將你帶到我置辦的宅子里，住在里頭的都是士人。”

    “不過良莠不齊，其中一些人嫉賢妒能，在我將你薦給陳侯以前，你要小心?！?/br>
    他聲音很輕，臉上帶笑，似乎在說什么輕松的話題。

    可趙雪卻從他的話里聽出了毒，從他的笑中看出了刀。

    趙雪的呼吸都變得粗重了，但他也放輕了聲音：“小人必不會讓相國失望?！?/br>
    他知道，他人生的重要轉(zhuǎn)機(jī)，就在此刻。

    能改變他命運(yùn)的人，就是此人。

    第120章

    臨淄城內(nèi)，城中不遠(yuǎn)處的宅子里燈火通明，仆從們舉著火把，家奴們拿著弓箭長戈。

    所有人腳步匆匆，女仆站在墻角處，她屏息站著，聽著屋內(nèi)的主人發(fā)火。

    “一個商人！竟敢虜我楊氏家主！辱我楊氏！”

    一陣男聲響起，隨后是木案漆幾被踹翻的響聲。

    “若不殺他，我楊家何以立足！”大堂內(nèi)，楊家數(shù)十口人坐在一起，看著家主的親弟弟發(fā)火，人們臉上表情各異，有真心實意感到憤怒的，也有低著頭沉默不語的。

    但他們都沒有說話。

    男人指著門外：“若真給他們送了錢，臨淄城的人如何看我們？天下人如何看我們？”

    “堂堂世家家主，被商人虜去，我們卻還要給他送錢送糧？”

    楊家人這才說：“這不行，若是送了這一遭，便還有下一遭，日后誰人看我楊氏，都只覺得我們好欺負(fù)，這個禁不能開?！?/br>
    “只是若我們攻過去，陳侯那里不好交代?！?/br>
    “這些年雖然一直在給鄭張兩家送禮，可他們嘴上答應(yīng)要將楊氏子弟帶上朝堂，然一年拖一年，直到如今，我楊氏仍無一人位列朝堂?！?/br>
    “要不，還是等陳侯病好了，叫他主持公道吧？”

    “是啊，不然陳侯醒了，得知我們在臨淄城大動刀兵，恐怕不能善了?！?/br>
    男人看著他們，他冷笑一聲：“如今的陳國，哪里能容陳侯說話？他殺一個張榕就行了嗎？不過是張氏子弟多，不與他計較，若是計較起來，他這個陳侯只能在陳宮里當(dāng)！”

    楊家人互相看看，雖然知道男人說的有理，可不少人還是害怕。

    年輕的楊家子弟站出來，有些緊張地沖男人說：“叔爺爺，我以為無論如何，我們都是君上的臣子，臣子擅動刀兵乃大忌，家主今日所為已大不妥，我們應(yīng)該止刀兵，請那商人好生商談，若是能用錢糧解決，倒也不失……”

    他的話還沒說完，男人就一腳踹中了他的腹部，將他踹得后退幾步，在旁人的攙扶下才重新站穩(wěn)腳跟。

    “沒有血性！”男人指著楊家子弟的鼻子，“枉為我楊氏男兒！”

    男人看著神色各異的楊家人，無名火熊熊升起，他怒罵道：“楊氏一日不如一日，正是因為爾等瞻前顧后，畏首畏尾，怕世家大族，怕國君高官，你們怕來怕去，楊氏才淪落到今天的地步?！?/br>
    “往日要給鄭張兩家送禮，是不是從今以后，還要給區(qū)區(qū)一個商人送禮？”

    “你們丟得起這個人，楊家可丟不起！”

    “來人！把他拖出去！”男人朝外大吼。

    兩個從人立刻進(jìn)來，把剛剛說話的青年拖了出去。

    青年的父母敢怒不敢言，只能看一眼男人再移開目光。

    雖然留在臨淄的都是楊家主支，可主支也分過得好與不好的，親戚漸漸遠(yuǎn)了，差距就越來越大，有些人能吃rou，有些人只能喝湯。

    若是再次分支，他們中間不少人都要離開臨淄。

    可吃rou的叫喝湯的跟他們一起去沖鋒陷陣，一起承擔(dān)風(fēng)險，喝湯的腦子再傻也知道不能輕易答應(yīng)。

    男人：“這是族內(nèi)大事，容不得你們瞻前顧后，今夜若不能把家主救出來，楊家日后再無立足之地！”

    “閑話休說！”男人沖門外高聲喊道，“叫他們過去！”

    外頭等候的甲士應(yīng)諾，他轉(zhuǎn)頭看著這些舉著火把的人，在心里嘆了口氣。

    他雖然是甲士，但原先也不過是個庶民，是楊家給他一口飯吃，他才當(dāng)這個兵，才養(yǎng)得活家人。

    “出發(fā)！”甲士沖院子里的仆從們喊到。

    仆從們手忙腳亂的拿著武器往外走，仆從不是甲士，他們甚至連怎么用武器都不知道，他們心里發(fā)慌，可也不敢逃，只能跟著前面的人朝超市走去。

    深夜，臨淄城內(nèi)已經(jīng)沒有在街道上行走的百姓，只余火光憧憧，人影印在墻上，因火光變得猙獰，不斷拉長變細(xì)，晚風(fēng)吹過火把，人影也隨之變幻扭曲。

    仆從們排成長隊，他們目光茫然麻木的朝超市走去，前方有甲士領(lǐng)路，后方有甲士押后，他們不像“士兵”，更像被押送的囚犯。

    可也沒人抱怨，他們都是“楊家人”，世世代代都是楊家奴仆，若是被楊家趕出去，他們甚至不如普通奴隸。

    領(lǐng)頭的甲士在宅子前停住。

    這宅子已經(jīng)被翻修過一遍，雖然依舊不曾脫離以前的大概模樣，可也已經(jīng)煥然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