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舟簡直不敢想，如果自己沒出現(xiàn)，或者出現(xiàn)晚了，鄒鳴會遭遇什么。

    無論長大后的他有多強(qiáng)大，幼年的他連反抗一個普通的成年人都做不到。

    男孩沉默了。

    可他還是堅持：“我現(xiàn)在穿著這樣的衣服，沒人敢碰我?！?/br>
    葉舟和男孩僵持了十多分鐘，最后還是葉舟妥協(xié)了。

    他嘆了口氣：“你等等，我進(jìn)去給你拿個東西?！?/br>
    既然鄒鳴說過過去不能改變，那就意味著男孩能健康長大，起碼直到鄒鳴離開前，他沒有出事，葉舟這么安慰著自己，然后去給男孩拿了一把和莎拉同款的手槍，只是槍身上沒有貼紙。

    “拿著，自己找地方放好，記得怎么用吧？”葉舟教過他。

    男孩點(diǎn)點(diǎn)頭，他接過槍，遲疑了兩秒后說了聲：“謝謝?！?/br>
    本來有點(diǎn)生氣的葉舟被這聲謝驅(qū)散了情緒，他這次沒有揉男孩的頭發(fā)，而是拍了拍男孩的肩膀：“去吧，再說一遍，注意安全，有事別硬撐，能跑就跑，如果你去貧民窟的話就跑到超市去，聽見沒有？”

    葉舟絮絮叨叨，總是忍不住擔(dān)心，男孩臉上卻掛上了不太明顯的笑，但他低著頭，不叫葉舟看清自己的表情，他小聲說：“聽見了?！?/br>
    看著男孩把水和零食都帶上離開這棟樓，葉舟站在陽臺上憂心不已。

    就算不出大事，要是挨頓打怎么辦？

    哎。

    葉舟揉了把臉，覺得自己簡直是又當(dāng)?shù)之?dāng)媽。

    ·

    男孩走在路上，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直面過外面的陽光，才出現(xiàn)不到十分鐘，他就熱得汗流浹背，皮膚也感到了刺痛，這是以前從沒有過的，或許以前也有，但因為拿時候時時刻刻都這樣，所以反倒察覺不出來。

    可男孩不覺得，他只以為是自己變“虛弱”了。

    這一片是他從來沒涉足過的區(qū)域，哪怕他出生就在這個基地，但他總是游蕩于貧民窟這樣的基地外圍，根本沒有機(jī)會踏足上層人才能落腳的地方。

    可現(xiàn)在他走在這兒，發(fā)現(xiàn)這個在底層人眼里格外奢靡的地方，其實也就那樣。

    那些高樓多數(shù)也不過四層，很多房子也沒有玻璃窗，在這里行走的人一樣穿不上干凈整潔的衣服，只是他們的衣服沒有破而已。

    出去的路上，竟然還有不認(rèn)識的人和他打招呼。

    這些人臉上都帶著笑。

    明明他還是他，只是換了件衣服，周圍的人就變得充滿了善意。

    好像換了另一個世界。

    男孩沒有回應(yīng)，他繼續(xù)往外走，他的背包里塞了六瓶水還有八塊三明治。

    他記得從小到大給過他食物的人，在“mama”還沒有收養(yǎng)他的時候，也有人幫過他。

    雖然最多的時候也只是一小塊土豆。

    但男孩心里清楚，沒有那一小塊土豆，他或許早就死了。

    他不知道什么是知恩圖報，只知道別人給了自己，他就要還回去。

    至于救了他的那個男人……

    男孩抿著唇，他不知道該怎么回報他，現(xiàn)在他的一切都來源于那個人，可他除了一身血rou沒什么是屬于自己的，他身上的所有東西都是那個人的贈與，連他能吃飽肚子都是因為對方。

    提回報，似乎有些可笑。

    “就是那個吧？”有人看著男孩離開的背影，帶著幾分羨慕和嫉妒地說，“也不知道這小子哪點(diǎn)好，好吃好喝養(yǎng)著，你看他穿的衣服一看就是新的。”

    他身邊的人也說：“你說那個超市老板不會是腦子有毛病吧？怎么喜歡個小崽子?！?/br>
    “我看我也不差?！闭f話的扭頭去看自己的屁股，他甚至還拍了拍，拍完滿意地說，“也還挺翹的?！?/br>
    旁邊的人翻了個白眼，但沒叫他看見。

    他們沒什么羞恥心，更沒什么“男人的自尊”，在他們看來，不用拼命就能吃飽肚子，就能住在那樣的房子里，付出代價才正常，只是屁股的代價已經(jīng)算很輕了，輕的甚至可以忽略不計。

    “他那背包挺鼓的?！迸淖约浩ü傻哪腥艘庥兴傅卣f。

    另一個人卻不搭話：“你想你就去，反正我不去?！?/br>
    不管那個老板是為什么養(yǎng)著這個小崽子，都投入了那么多東西，自己要是真把這小崽子搶了，除非把那崽子也殺了，所有東西都弄干凈，否則肯定會倒霉。

    那些大人物最厭惡的就是別人碰自己的東西，別說搶了，就是碰一碰說不定都會被他們認(rèn)為這是在挑戰(zhàn)自己的權(quán)威，到時候自己得吃不了兜著走。

    “他怎么那么好命?！蹦腥丝粗泻⒌谋秤?，不可抑制的緊咬牙根。

    男孩不知道身后有人在討論自己，就和他想的一樣，因為這身衣服，哪怕到了貧民窟都沒人敢惹他，連正視他都不敢。

    他沿街走過去，看到了依舊放在路邊的一排籠子。

    平時他總是會從籠子旁邊走過去，看不會看籠子里的“貨物”。

    可今天他在籠子前停下了。

    他看著眼前這個籠子里的人。

    關(guān)于這個人的長相，他其實也記不清了，只記得這個人在被關(guān)進(jìn)籠子之前是和他父親住在一起，他父親還活著的時候，他們還不需要賣身，有一次他還從他們手里拿到了一小塊土豆和一瓶蓋水。

    后來這個人的父親死了。

    他一個人干不了兩個人的活，只能把自己賣了。

    再后來，他就被關(guān)進(jìn)了籠子里。

    男孩走進(jìn)了籠子后的屋子里，他打開包，從里面掏出了兩瓶水——這是市場價。

    坐在柜臺后的男人沒有認(rèn)出男孩，他瞇著眼睛，很快從男孩的衣著意識到這不是自己得罪的起的人，男人從柜臺后走出來，臉上掛上和煦的笑容：“你自己來的？大人不跟著？”

    男孩沒說話，男人又說：“兩瓶水，你得回去問問家里人，不然你爸媽來找我麻煩，我可應(yīng)付不了?！?/br>
    能隨手拿出兩瓶水，這樣的家庭要對付他，他可連冤的地方都沒有。

    男孩這才張嘴：“說過?！?/br>
    男人：“你確定？”

    男孩點(diǎn)點(diǎn)頭。

    男人這才松了口氣，他笑道：“行，你要哪個？我把鑰匙給你?！?/br>
    男孩又問：“鐵皮屋要多少？”

    這是個大主顧！男人立刻忽略了他還是個孩子，立刻說：“一瓶水。”

    男孩又從包里掏出了一瓶，這下六瓶水只剩下三瓶。

    男人親自把男孩帶了回去，拿出鑰匙讓男孩自己去打開籠子，男孩沒有動，他抬頭看著男人，男人在心里罵了一句，只能提了一腳旁邊睡著的人：“你起來?！?/br>
    睡著的男人爬起來，他瘦得像個骷髏，但在這里已經(jīng)算“強(qiáng)壯”得了。

    “把人弄出來?！蹦腥朔愿赖溃皫麄?nèi)?31?！?/br>
    爬起來的男人低著頭，乖馴地說：“是?！?/br>
    把兩把鑰匙都給出去后，男人就沖男孩笑了笑，重新走回了屋子。

    籠子里的人沒有意識，每天晚上他們都會被折磨，于是白天幾乎都在昏睡狀態(tài)，哪怕此時已經(jīng)快天黑了，他依舊昏睡著，除非讓他感受到疼痛，而且是劇烈的疼痛。

    “別弄醒他。”男孩對開鎖的男人說。

    男人遲鈍的點(diǎn)點(diǎn)頭，哪怕已經(jīng)瘦成這個樣子，男人的力氣還是不小，他把籠子里的人弄出來，幾乎是扛著他前往131。

    男孩記得131以前住著的是一個老人，她兒子在內(nèi)城給大人物當(dāng)打手。

    現(xiàn)在她的房子空了出來，要么是已經(jīng)她死了，要么是她兒子死了。

    貧民窟的人生生死死，來來去去都是常態(tài)，沒人想要深究，男孩也不想。

    進(jìn)入鐵皮房，男人把“貨物”扔到“床”上后就要退出去。

    男孩卻出聲說：“給他找個能當(dāng)床的東西，再找把鎖。”

    說完，男孩從包里拿出一個三明治扔給了男人，原本目光麻木的男人眼神瞬間尖銳了起來，他伸手接住了三明治，急切的塞進(jìn)了自己的懷里，一邊往外退一邊說：“馬上就去！”

    雖然現(xiàn)在能用土豆換“錢”，但食物依舊是硬通貨。

    貧民窟的人手里能有兩顆土豆就算富有，哪有那么多多余的？

    但也因為土豆能換錢，所以錢買不到的水成了現(xiàn)在唯一的硬通貨。

    水可不便宜！還不能用“錢”買，貧民窟的人有了錢還是不敢用，就怕哪一天水更貴，要用更多東西去換。

    最初的刺激過去后，超市又恢復(fù)了門可羅雀的狀態(tài)。

    男人很快搬來了一個被上層人淘汰的“床墊”，干草編的，像是輕輕一拍就能分崩離析，但在這里這樣的床墊已經(jīng)非常難得，男人還帶來了一把鎖和鑰匙，給大門裝好后才離開。

    男孩蹲下地上，看著被挪到床上的“貨物”。

    他看不出這個人多少歲，他回憶著自己第一次看到這個人的場景，那時候這個人看起來還很小，個子矮小，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強(qiáng)盜，畢竟男孩多吃一口，他就要少吃一口。

    男孩就這個發(fā)著呆，直到太陽落下，“貨物”的眼皮才動了動。

    每天這個時候他都會被暴力叫醒，為了不挨打，“貨物”們在這個時候多數(shù)都會自己醒來。

    “貨物”輕輕仰起頭，他沒什么力氣，仰頭都讓他覺得困難。

    他沒有焦距的眼睛看著男孩。

    男孩擰開放在旁邊的水，把瓶口湊到了“貨物”嘴邊，在保溫的背包里放著，此時的水帶著一絲從冰箱里拿出來的清涼，“貨物”的理智還沒有回籠，但他已經(jīng)靠著本能張大了嘴，喝了沒兩口，大約是覺得男孩倒水的速度太慢，他掙扎著自己拿起瓶子朝嘴里灌去。

    平時一天最多喝兩瓶蓋的水，但這次他一口氣喝完了一整瓶。

    男孩在被瓶子被“搶走”后就蹲到了一旁，平靜的看著“貨物”。

    “你、你是誰……”男人聲音沙啞的問男孩，他才說了三個字就忍不住咳嗽，很快咳得撕心裂肺。

    等他平息后，男孩才說：“你爸給過我一塊土豆?！?/br>
    男人顯然想不起來了，他捂著胸口，抽著氣說：“你要我做什么？”

    他不相信為了一塊土豆，男孩就愿意救他，給他一瓶水，貧民窟容不下這樣的人。

    這樣的人長不到這么大，早就死了。

    果然，男孩說：“我要你養(yǎng)好身體?！?/br>
    鐵皮屋內(nèi)沒有光源，只有火光從門的縫隙中鉆進(jìn)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