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瑾又看了床邊的祖孫一眼，拖著沉重的步子離去。因?yàn)樘旌?，他們就在村長家借住。

    誰知半夜忽然大雨，氣溫驟降，但眾人比身體更冷的是心，他們的水泥路。

    桓瑾讓人給了康禾一筆錢，讓康禾修土炕，然后桓瑾就帶著人去搶修水泥路。

    天氣一日比一日冷，水泥路也受到影響，桓瑾不敢大意，隨時(shí)應(yīng)對(duì)各種意外。好在又辛苦大半月后，這條過程曲折的水泥路終究是修好了。

    整個(gè)村的村民高興不已，而就在此時(shí)，村里傳出一個(gè)不好的消息。

    康禾他爺爺去世了。聽說是半夜沒的，也不知是病死的還是凍死的。

    村里人幫著康禾辦了喪事，桓瑾不免唏噓，但沒想到康禾找到他，將剩下的銀子還給他。

    桓瑾感受到錢袋子的重量，皺眉打開，發(fā)現(xiàn)竟然還剩大半。

    “你沒有盤炕嗎？”

    康禾更茫然：“什么炕？”

    康禾花費(fèi)了一部分銀錢去買碳火取暖。但桓瑾給他錢，是想著陡然降溫，讓康禾給家里盤個(gè)土炕。

    土炕是御寒的好物，早幾年朔應(yīng)帝還在位時(shí)就大力推廣?；歌詾檫@該是人人知曉。

    然而這個(gè)村子偏僻，冬日氣候又不如北方冷，抗一抗也就過去了。所以竟無人知曉土炕，康禾問了村里人無果，也就以為自己聽錯(cuò)了。

    桓瑾當(dāng)日的叮囑也就成了廢話。

    他捏了捏鼻梁，呼出一口氣。

    康禾捏著衣角，小心翼翼喚：“大人…”

    桓瑾抬眸，面前的小孩黝黑干瘦，一雙眼也帶著畏怯，身上的衣服又破又小。

    注意到桓瑾的目光，康禾面皮漲紅，低下了頭。破洞的布鞋露出大拇指，緊摳著地。

    “你…”桓瑾無奈道：“你可想過以后？”

    康禾搖頭。

    于是桓瑾把人收到了身邊。

    修路的事告一段落，桓瑾帶人去往將軍府。

    此地駐軍的大將軍是顧庭思，也是本地最高官員，于情于理桓瑾都該拜會(huì)。

    大概是武人見多了，手下的娘子軍也多是彪悍居多。顧庭思冷不丁見到這么一位朗月清風(fēng)的文雅人物，一時(shí)有些不適應(yīng)。

    “庭將軍?！被歌謫玖艘宦暋?/br>
    顧庭思回過神來：“桓大人說什么？”

    “抱歉，剛才想軍務(wù)了?！彼窒碌呐苫樯?，有了孩子后，一部分女兵就留在家里了。

    顧庭思近來也愁，只能加快速度征新兵。

    桓瑾溫聲道：“將軍辛苦。這一方百姓安危，都有賴將軍?！?/br>
    桓瑾今日一身月白色常服，圓領(lǐng)廣袍更添瀟灑，周身散不去的書生氣，是以說這種話時(shí)也讓人覺得他是出于真心。

    顧庭思愁緒漸消，“你有什么事？”

    “是這樣的?！被歌溃骸凹纯倘攵?，天寒凍人，過去常有老人和幼兒凍死在夜里。所以在下想在本地大力推行土炕?！?/br>
    若非此次康家祖孫之事，桓瑾也不會(huì)相信，大寧還有地方壓根沒聽過土炕。

    桓瑾簡單提了提原委，顧庭思也默了。

    不修路他們就不知道偏僻之地的情況，修路后知了人間疾苦又百般憂愁，但終究利大于弊。

    世上可憐人無數(shù)，但能幫一個(gè)是一個(gè)。

    顧庭思看著桓瑾，刷新了她對(duì)文官一些不好的印象，不是每一個(gè)官員都有那個(gè)毅力往來鄉(xiāng)野田地。

    第126章 不能挪

    桓瑾一邊忙著推廣土坑, 一邊往偏僻地修路。

    “桓大人，外面是怎么樣的？”

    晌午吃午飯的時(shí)候，一名漢子坐在桓瑾身邊跟他交流。

    漢子說方言, 哪怕桓瑾盡力學(xué)了，但時(shí)間太短，漢子說快了桓瑾也聽不懂，所以兩人交流很慢，中途還要村長過來解釋幾句。

    因此桓瑾回答的時(shí)候也盡量言簡意賅, 他給這群被群山困住的人講述外面的風(fēng)景。

    漢子停下筷子，一臉羨慕：“原來世上有像花朵一樣美麗的點(diǎn)心，還有高大的駿馬?！?/br>
    桓瑾神情頓了頓：“外面的人都很勤勞，比如點(diǎn)心鋪?zhàn)雍茉缇兔盍恕！?/br>
    漢子卻不聽：“大人, 外面的富人住什么地方啊?！?/br>
    桓瑾隱隱覺得不適，但漢子不好意思道：“我就是想知道神仙過的是怎么樣的生活。我們小棗村太窮了?！?/br>
    小棗村的人住在山上，他們每次去鎮(zhèn)上，只是單程就要三個(gè)時(shí)辰。如果小棗村的村民一來一回，一天就沒了。

    而且不論是上山還是下山，都不好走, 村里的孩子和老人都有摔死在山里的。

    桓瑾能帶人給小棗村修路，出乎所有人預(yù)料。

    當(dāng)日桓瑾帶著人來的時(shí)候，小棗村的村長帶著一村人齊齊跪迎。

    聽到漢子的話, 桓瑾也嘆了口氣，簡單道了幾句。

    漢子心馳神往：能讓小孩捉迷藏的院子。甚至還可以在院子里修池塘和假山。

    漢子想的入神，忽然一道蒼老但威嚴(yán)的聲音炸響：“高石亮, 你又纏著桓大人作甚?！?/br>
    村長對(duì)桓瑾拱手：“大人勿怪, 小老兒這就把他帶走?！?/br>
    桓瑾不置可否, 等村長把高石亮帶走了, 康禾才和其他人過來，遞給桓瑾熱水：“大人，我把您的飯?jiān)贌釤岚伞！?/br>
    那個(gè)叫高石亮的男人真討厭，明知道現(xiàn)下天氣寒冷，還一個(gè)勁拉著桓大人問東問西。這么一耽擱，桓大人的飯菜都冷了。

    桓瑾拒絕了，大口把剩下的飯菜吃完。此地艱苦，有吃的就不錯(cuò)了。

    或許是村長說過高石亮，之后兩天對(duì)方?jīng)]有來找他，桓瑾估算著用料，對(duì)村長道：“水泥不夠了，本官要回城一趟?！?/br>
    村長想也不想道：“大人，小老兒送您。”

    桓瑾：“不用，本官有隨從。”

    湊巧顧庭思剛從城外回來，兩人在城門遇見，看到桓瑾如今的模樣，顧庭思都驚了：“你怎么這樣了。”

    剛來此地時(shí)，桓瑾是君子如玉般的人物，然而數(shù)月過去，桓瑾的皮膚黑了，眼中含著血絲，憔悴疲憊。

    但還是好看的。顧庭思心里偷偷補(bǔ)充了一句。

    甚至在顧庭思的個(gè)人審美來看，這樣的桓瑾更有煙火氣。

    對(duì)上顧庭思毫不掩飾的驚詫，桓瑾哭笑不得：“大抵是最近沒睡好?！?/br>
    顧庭思想到什么：“本將軍記得你去山里修路了?！?/br>
    桓瑾應(yīng)是，然后把回城運(yùn)原料的事說了。

    一聽是正事，顧庭思二話不說把桓瑾帶到自己馬車，她馬車?yán)镏弥紶t。

    顧庭思力氣大，性子又爽利，等桓瑾反應(yīng)過來他人都在顧庭思的馬車?yán)?。這個(gè)時(shí)候桓瑾再離開，可就是打顧庭思的臉了。

    可男女有別……

    “那有什么。”顧庭思示意車夫趕路，她喝了一口熱茶：“咱們?cè)诖蠼稚希植皇潜橙颂??！?/br>
    “桓大人，大靖已經(jīng)沒了?！?/br>
    桓瑾：………

    他知道大靖已經(jīng)沒了，如今女子也可拋頭露面謀生，但他自幼讀圣賢書，罷了……

    桓瑾放棄解釋。他任由自己靠在車壁上，車?yán)稂c(diǎn)著碳火很暖和。

    馬車很好的隔絕了外面的寒風(fēng)，然而車內(nèi)很快飄繞著一股酸味。

    桓瑾：？？？

    少頃，桓瑾眸子大睜。車內(nèi)驟然響起一道笑聲。

    顧庭思看著桓瑾那個(gè)呆樣，像被嚇傻的鳥，有點(diǎn)可憐。

    但顧庭思毫無顧忌的大笑著，她甚至還拍了拍桓瑾的肩膀：“我府上有地龍，等會(huì)兒借你沐浴，免得涼著了哈哈哈?！?/br>
    顧庭思不是奢侈之人，只是前些年她行軍打仗留了暗傷，大夫委婉建議她冬日不要再受寒，顧庭思這才同意建地龍。

    她盯著窘迫的桓瑾，忽然道：“你住在村民家里還是另外搭棚。”

    桓瑾：“修路辛苦，不好再叨擾村民?！?/br>
    顧庭思心里嘖了一聲，所以她就不喜歡讀書人，總是回避型的回答問題。

    就不能干脆些。

    是，不是。

    這兩個(gè)選擇很難嗎。

    顧庭思閉上眼假寐，桓瑾偷偷看她，見顧庭思真的睡了，他才松了口氣。

    他長這么大，何曾這般狼狽過。

    馬車行駛了兩刻鐘，停在將軍府前，顧庭思瞬間睜開眼，眼神清明。

    桓瑾心中驚訝，這是湊巧了，還是庭將軍對(duì)時(shí)間的精準(zhǔn)把控？

    顧庭思跳下馬車，大步往府里走。桓瑾猶豫著要不要離開，誰知顧庭思身邊的隨從來喚他。

    桓瑾只好跟進(jìn)府，進(jìn)入湢房，房內(nèi)熱氣蒸騰，暖意融融。

    桓瑾感覺疲憊的身心都放松了，他褪下臟衣躺在浴桶里，快速清洗。

    一刻鐘后，桓瑾換上寶藍(lán)色長袍，頭發(fā)半束，整個(gè)人都為之一輕。

    “桓大人，將軍在書房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