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女在逃 第99節(jié)
殊麗垂下頭,摸了摸小腹,一頭烏發(fā)順著肩頭滑落,搭在了身前,將小臉襯得巴掌大。 身為籠中鳥,是沒有自由可言的,肚子里的小娃娃也同樣,甚至不被他/她的長輩們接受。 別人的孩子伴著愛意而來,她的孩子要伴著冷眼出生嗎? 不,她不允許,她不能讓他/她出生。 寢殿外,陳述白瞥了一眼開翕的窗欞,復(fù)又看向面前的女子,“你深夜過來,就是為了看一眼朕身邊有無枕邊人?” “眼見為實(shí),臣女總要來看看是誰將陛下拽下了云端?!瘪槏滚┬α诵?,不掩目的,直白坦蕩,“這樣就安心了?!?/br> 不是死心,而是安心,似乎話中有話。 陳述白是何人,一聽便窺探出一二,“安心之后,你要做什么?” “陛下還記得咱們十三年前的約定嗎?” 等了一會兒,見陳述白不回答,駱嵐雯自己給自己找了臺階下,“陛下要么自己娶我,要么送我個如意郎君?!?/br> 陳述白壓根不記得與她有什么約定,那會兒一門心思在歷練上,從未理會過身后這個跟屁蟲,更沒聽清過她說的話。 那時(shí)候,她才四五歲,懂什么婚嫁。 “所以你此趟來,就是為了這件事?” “是啊,來找陛下兌現(xiàn)承諾?!?/br> 說完,她以為陳述白會拒絕亦或是諷刺,可等了半天也沒見男人有所回應(yīng),不禁暗自搖頭,天子雖權(quán)力大,但性子太悶。 “沒別的事,就先回去吧?!?/br> 陳述白沒再理她,轉(zhuǎn)身走向?qū)嫷?,適才瞧見那女人推開窗子,定是瞧見了這一幕,不知會作何想法。 望著陳述白走遠(yuǎn),駱嵐雯翹起嘴角,瞧瞧,還是那樣不近人情。其實(shí),父親爵位夠高了,無需她再錦上添花入宮爭寵,可母親希望她嫁入皇室,成為后宮之主,受人敬仰,這樣,能堵住那些暗嘲駱家沒有兒子的碎嘴之人。 朝殿外守夜的宮人瞧去,視線落在唇紅齒白的馮姬身上,勾了勾手指:“小公公,我剛剛屏退了送我進(jìn)宮的侍從,這會兒不知要怎么出宮,勞煩帶個路。” 馮姬激靈一下,沒敢去看女子熟悉又陌生的眉眼,“貴人稍等。” 他跟其余宮人交代幾句,燃起一盞宮燈,恭敬道:“小奴為您掌燈?!?/br> 說著,率先邁開步子,走在女子前頭。 駱嵐雯盯著他清瘦的背影,眼眶忽然一熱,抬手扇了扇,若無其事地跟在后頭。 “小公公可去過金陵?” “小奴是金陵人氏?!?/br> “巧了,我也是?!?/br> 短暫沉默后,馮姬回頭笑道:“小奴知道?!?/br> 駱嵐雯啞然,半晌才問道:“你......還記得我?” “小奴入宮前,曾在鎮(zhèn)國公府做過門侍,自然記得小姐。” “那你可還記得......” 沒等她說完,馮姬快速打斷:“其余的,小奴就不記得了。” 駱嵐雯一噎,摸了摸香囊里的半塊玉佩,遲遲沒有掏出來,最后兩手空空地垂了下來。 寢殿內(nèi),陳述白走到龍床邊,見殊麗背朝里睡得正香,有一瞬想將她搖醒,問一問她為何不在意他和別的女子在夜里往來,可見她睡夢中還攏著眉頭,于心不忍,悄悄躺在一側(cè),放下了帷幔。 無人打破這份沉默。 聽見身后傳來均勻的呼吸聲,殊麗睜開清凌的杏眼,就那么清醒地躺了一宿。 次日,殊麗考核了一批新來的繡女,便回到耳房等著木桃端來午膳。 木桃進(jìn)來時(shí),帶進(jìn)一陣寒氣,凍得殊麗直打哆嗦。她并不是畏寒的人,剛剛像是極為怕冷似的。 “姑姑,御廚送來的烏雞湯,說是可以調(diào)理身子,還送了烤鴨和小餅,我跟著你可有口福了。” “瞧把你樂的,跟著我,未必時(shí)時(shí)有口福?!?/br> 木桃打開食盒,擺好一盤盤小菜,又將湯盅和烤鴨端了出來,“跟著姑姑,吃什么我都愿意?!?/br> 殊麗揉揉她的腦袋,“可我想讓你出宮。” “怎么又提了?” 殊麗接過筷箸,沒有解釋,安安靜靜用完一頓午膳。后半晌,她坐在屋里等來了煜王。 經(jīng)過陳呦鳴的事,兩人又熟絡(luò)不少,煜王在殊麗面前放下了架子,像個鄰家少年一樣隨意,“遇見什么事了?” 殊麗沒提可能懷了身孕的事,只將木桃委托給他,希望他再去御前提一次要人的事,恐擔(dān)心天子忘了那時(shí)的首肯。 煜王有點(diǎn)難為情,卻還是堅(jiān)定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今晚就去?!?/br> 殊麗道了聲謝,塞給他一張百兩銀票,“木桃年紀(jì)小,剛出宮可能會不適應(yīng),還望殿下能夠照拂她一段時(shí)日,這不是謝禮,而是給她安身立命的本錢。” 感覺事態(tài)有些不對,煜王湊近問道:“你惹怒陛下了?” 殊麗笑著搖搖頭。 “那你為何急于送木桃出宮?” “在籠子里呆久了,會失去飛翔的本能,我希望我養(yǎng)大的姑娘可以翱翔在天空?!?/br> 當(dāng)晚,煜王來到御書房,跟陳述白稟報(bào)起綺衣衛(wèi)的情況,見陳述白眉頭舒展,面色不差,才道:“陛下覺得綺衣衛(wèi)組建得如何?” 陳述白眼未抬,“有你一份功勞?!?/br> 這是間接承認(rèn)了綺衣衛(wèi)嘍,煜王趁熱打鐵道:“那臣弟能跟陛下兌現(xiàn)一下承諾嗎?” 陳述白猜到了他的意思,似笑非笑地問:“說來聽聽?!?/br> “將尚衣監(jiān)的木桃送給臣弟?!?/br> “你真喜歡一個小丫頭?” “她十四了,再有一年就及笄了,無論哪戶人家,都會在女兒十五歲時(shí)相看人家,臣弟覺著正合適。” 陳述白放下御筆,“怎么,想娶她?” 哪兒跟哪兒啊,煜王汗噠噠,可話都說出口,也不能收回了,“若皇室不反對,臣弟想娶她?!?/br> 說完就鬧個大紅臉,十四歲的小丫頭,呆頭呆腦,哪是他喜歡的類型,就算“娶”回去,也是井水不犯河水,等風(fēng)頭過了,再送她離開。 陳述白審視著少年的臉,不覺得他是一個能夠?yàn)榱藞?bào)恩搭上自己姻緣的人,若非對那個叫木桃的繡女有些感情,是不會一再豁出去的。 “抓到陳斯年再說。” “不是,”煜王忍不住上前,坐在了御案下,“能不能先把人給臣弟,臣弟立個軍令狀,不抓到人,遁入道門,不問凡塵事?!?/br> 那還能娶木桃?陳述白輕笑著搖搖頭,想起殊麗對木桃的維護(hù),若是還給木桃自由身,她也會欣喜吧。 她最近都有點(diǎn)悶,也該讓她高興高興了。 “去司禮監(jiān)取契約吧,就說是朕的意思。” 同意了!竟然真的同意了! 煜王猛地站起來,眼前發(fā)花,甩了甩頭,跪地謝恩。 當(dāng)殊麗拿到木桃的賣身契時(shí),心里懸著的大石終于落地。 陳述白承諾過她,無論如何,都不會拿她身邊人做威脅,金口玉言,大抵不會更變。晚娘和木桃的離開,讓她再無后顧之憂。 也算是冥冥之中的安排,晚jiejie可以提前兩個月離宮,木桃結(jié)識了煜王。 這兩日,她想了很多事,不僅是皇室容不下她肚里的孩子,還有勢必要進(jìn)行的選秀,很可能成為對她的致命一擊。 皇后和妃嬪冊立之時(shí),就是她徹底失寵之日,一旦徹底失寵,她會被仇家啃噬的渣都不剩。 與其看著別人的臉色過日子,不如鋌而走險(xiǎn),遠(yuǎn)離是非。 只是,不能與陳呦鳴、晚娘、木桃光明正大地做生意了,也不能與她們歡歌笑語了。 惋惜總是有的,盼望日后還有見面的機(jī)會。 可她這么安排,不見得木桃會聽從,當(dāng)木桃推開煜王跑來時(shí),已是滿眼蓄淚。 殊麗上前抱住她,哄了好一會兒,“都十四歲了,動不動就哭,不害臊呀?” “我不要離開姑姑!” “聽話,煜王會安頓好你?!?/br> “我不跟別人走,我要陪著姑姑!”木桃哭得撕心裂肺,驚動了其余繡女。繡女們紛紛走出來,不解地望著相擁的姐妹。 煜王尷尬地咳了下,打發(fā)道:“都回屋呆著去,沒你們的事?!?/br> 說完,他拉住木桃的頭發(fā),動作極輕,“走了走了,哭哭啼啼,會讓別人以為我強(qiáng)搶宮女?!?/br> 木桃嚷他,“你就是在強(qiáng)搶宮女,我不走!” “小桃兒聽話!” 殊麗忽然變了語氣,態(tài)度極為嚴(yán)肅,嚇了木桃一跳。 從不會對她發(fā)火的姑姑動了怒,木桃敢怒不敢言,扁著嘴委屈巴巴地抽泣,淚豆子大顆大顆滴落在廊下木板上,任誰看了不說一句殊麗狠心。 殊麗轉(zhuǎn)過身,神情淡漠,“走吧,從此以后,你就是煜王的人,與我再無瓜葛,莫要惦念著宮里的事,好好經(jīng)營自己的日子?!?/br> 就算被責(zé)罵,木桃也想問清一件事,她只是天真,不是傻,湊過去小聲問道,“姑姑是不是有其他打算?不必回答我,你不動就是默認(rèn)了?!?/br> 殊麗閉閉眼,真的沒有動作。 木桃心里稍微好受些,用手背擦了一把眼淚,“好,我走,可我不會丟下姑姑一個人的,永遠(yuǎn)都不會?!?/br> 說完,她轉(zhuǎn)身跑開,連包袱都沒有收拾。 煜王也看出殊麗的決然,雖不知因?yàn)槭裁?,但他心里做好了幫襯她的準(zhǔn)備,即便會頂撞天子,“我在城中買了一座小宅,暫且安頓木桃,你若得空,可以過去坐坐,沒什么事情是解決不了的,別單槍匹馬。” 殊麗沒有回頭,啞聲道:“多謝,還有,請幫我保守秘密。” 都不知道是什么秘密,可煜王還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放心吧,我不會跟陛下講的?!?/br> 身后的腳步聲漸遠(yuǎn),殊麗默默回到耳房,獨(dú)自坐在方桌前,靜數(shù)著時(shí)辰,一刻鐘、兩刻鐘......她的木桃應(yīng)該已經(jīng)走出了宮門。 經(jīng)年,保重。 一下失去兩個能夠說貼心話的姐妹,殊麗心里空落落的又如釋重負(fù),默默籌謀起出宮的計(jì)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