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女在逃 第109節(jié)
陳述白,你會打掉我......們的孩子嗎? 看樣子是不會了。 周遭全是錚錚鐵蹄聲,此刻來談兒女私情略顯小氣,殊麗也再無體力,索性閉眼歪在陳述白緊實有力的手臂上昏睡了過去。 陳述白低頭斜睨一眼,見她沾染了灰土的臉蹭到了自己昂貴的衣袍,有點不悅,卻不是因為一件衣衫不悅,而是單純在賭氣時產(chǎn)生的排斥情緒。 馮連寬從車廂里走出來,笑瞇瞇道:“都收拾好了,還請陛下和貴人入內(nèi)休息。” 貴人...... 一聽老官宦如此稱呼,其余宮侍也跟著附和起來,對殊麗一口一個“貴人”。 殊麗懷了皇長子,日后晉封妃嬪不在話下,在場有不少人起了巴結(jié)的心思。 將殊麗放在蓬松如棉絮的錦褥上,陳述白揮退宮侍,一個人坐在長椅那側(cè),拿著鐵鏟戳起火盆里的銀骨炭,裝滿心事。 那個木桃在向錦城官府求救時并未透露殊麗有孕一事,是怕他不接受,還是怕有心之人先下手為強,加害于殊麗? 跟他玩心眼的人很多,但能全身而退的不多,那個小丫頭瞞了天大的事,真該好好罰罰。 想到此,戳炭的力道不免加重。 但塌上的女人看那小丫頭比看他重要得多,真罰了人,又不知要鬧出多少不必要的麻煩事。 他動木桃,說不定她就會動肚里的孩子。 不值得。 調(diào)整好心緒,他撇了鐵鏟,后仰靠在側(cè)壁上合了眼簾,一個微不足道的木桃,絕不可威脅到他皇子皇女的性命。 一絲自嘲漫上嘴角,他抬手抹了一把臉,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被人以肚子里的孩子為要挾,可若是換成別的女人,他或許真不會在乎。 在他這里,不是母憑子貴,而是子憑母貴。 車簾外,去而復(fù)返的馮連寬恭恭敬敬道:“陛下,離錦城還有兩個時辰的路程,御廚想要先安排膳食,可否為貴人熬些補湯?” 換成尋常妃嬪,馮連寬就能自己做主,可殊麗無名無分,又揣著小皇子私逃,是個在逃宮人,不知天子會如何處置她。 不過,看天子抱她時緊張的樣子,也知結(jié)果,故而在詢問之前,老宦官已經(jīng)讓御廚開始煲湯了。 陳述白淡淡“嗯”了一聲,帶著點常人聽不出的小別扭,但馮連寬伴在圣駕前多時,豈會不懂天子是什么意思。 “老奴告退。” “跟附近百姓打聽一下,錦城可有出售小黃花魚或石斑的店鋪?!?/br> “陛下想嘗嘗鮮口?” “讓你去就去?!?/br> “......諾?!?/br> 記得二十年前周太妃有孕時,太皇太后就經(jīng)常吩咐御膳房為周太妃做這兩種魚,說是對胎兒有益,看陳斯年和陳呦鳴兩兄妹跟人精似的,想必太皇太后說的在理兒,那他的孩子也得這么補,細(xì)致百倍地補,以后比人精還精。 周太妃還吃過什么? 花膠、燕窩、海參......車隊所帶的食材中應(yīng)該都沒有,待會兒到了錦城再找人采購吧。 又看了一眼昏睡不醒的女子,陳述白礙著面子沒有過去,卻為她喚來了御醫(yī)。 把脈后,御醫(yī)笑道:“托陛下洪福,貴人和胎兒一切安好,無需再用藥調(diào)理?!?/br> 那不是托他的福,是托了陳斯年的福吧。雖對陳斯年成見很大,但也看得出,陳斯年沒有折磨殊麗,不過,陳斯年也絕不是因為可憐殊麗,才發(fā)了善心,多半是因為想要留下殊麗和胎兒作為籌碼,日后與皇室談條件。 炭火發(fā)出噼里聲,他繼續(xù)坐在長椅上戳炭火,沒有一絲半點想要靠近睡塌的意思。 睡塌那邊,殊麗掀了掀眼皮,在御醫(yī)診脈時,她就已經(jīng)醒過來了,卻不想主動講話,一來剛剛脫離陳斯年的掌控,身心皆疲,二來自己的預(yù)謀已經(jīng)昭然若揭,而天子是不會讓她離開皇宮的,那他們之間也沒什么好說的了。 難道非要走到相看兩厭的地步才能放她出宮嗎? 殊麗裝作沒有醒來,即便身子不舒服也沒有翻身,就那么一直躺在塌上,盯著懸在車頂?shù)那嘤耧L(fēng)鈴。 沒一會兒,一碗雞湯被端了上來,馮連寬賠笑道:“老奴服侍貴人用湯?!?/br> 再怎么選擇逃避,殊麗也不能拂了馮連寬的臉面,她費力坐起身,蒼白著一張臉擠出笑:“有勞。” 馮連寬偷覷了天子一眼,慢慢走進(jìn)車廂,正欲跪在塌邊為殊麗托起湯盅,卻被殊麗一把扶住。 “大總管使不得,民女受不起?!?/br> 民女...... 一旁的陳述白轉(zhuǎn)了轉(zhuǎn)拇指上的玉扳指,淡了眼眸,她以“民女”自稱,是想跟他斷個干干凈凈吧。 馮連寬還是堅持跪在地上,始終恪守分寸。 殊麗心里不是滋味,還有些反胃,覺得雞湯甚是油膩,喝了一半就推開瓷盅,“我喝不下了?!?/br> 馮連寬理解殊麗的辛苦,也不勉強,合上蓋子寬慰道:“舟車勞頓,容易沒胃口,等到了繁城,再給貴人尋些開胃的食材,貴人暫且忍忍,勉強吃些果腹,別餓到自己和胎兒?!?/br> 哪知,一旁的男人忽然道:“吃不下就算了,不必勉強,強扭的瓜不甜,強喂的湯不香?!?/br> 聞言,殊麗垂下杏眸,盯著織花錦褥,縮小了自己的存在感。 馮連寬不好再留,躬身退出車廂,連連搖頭,天子何時能改改毒舌的毛?。棵髅魅找辜娉虂砭热?,相見后卻要說些傷人的話,不是自找苦吃嘛! 車廂內(nèi)陷入安靜,殊麗本該起身請安,可她擰了一股犟勁兒,不想服軟,加之腹中胎兒是龍種,生下來前,陳述白不能拿她怎樣,于是拉開被子又躺了進(jìn)去,一副懨懨寡歡的樣子。 御廚送來膳食時,也沒有要享用的意思。 陳述白抿口甘桔湯,試圖降降火氣,可越來越慪火,冷著臉叩了叩食桌,“過來用膳?!?/br> 殊麗裝作睡著沒聽見,一動不動。 “過來用膳,別餓壞了朕的兒子?!?/br> “陛下剛不還說,強扭的瓜不甜,強喂的湯不香?”殊麗躺著沒動,溫溫柔柔說了一串話,語氣不見恐懼,倒有幾分無所謂。 可越是溫柔的話語,聽在男人耳畔越不動聽,與故意跟他唱反調(diào)有何區(qū)別? 陳述白又喝了一口甘桔湯,又澀又苦,“車隊每日三餐很準(zhǔn)時,過這村沒這店,過來用膳,還需朕請你?” “民女真沒胃口。” 陳述白本也不是有耐心的人,再登基為帝后就更無需對誰付出耐心,換作旁人,他早不管那人餓不餓肚子,可面對殊麗,滿身的威嚴(yán)和戾氣像是變成了笑話,僵著臉端起飯菜,放到了睡塌的炕幾上。 碗底隨之發(fā)出“啪”的一聲。 似乎在傳遞一種信號,飯菜都送到嘴邊了,再不識抬舉,他會丟她下車。 原本聞到飯香,又是御廚親自cao刀,殊麗不打算再犟,可發(fā)覺男人的態(tài)度還不如陳斯年客氣,一時來氣,捂住肚子曲起膝蓋,“民女吃不下,陛下就別強人所難了?!?/br> 愈發(fā)覺得那句“民女刺耳”,陳述白撐開兩指掐住她的下巴,逼她坐起身,居高臨下地凝著她的臉,“回宮后,朕會下旨,封你為貴妃,別一口一個民女了,朕的愛妃?!?/br> 貴妃啊,四妃之首,僅次于皇后,多少閨秀望塵莫及的妃位,就這么輕易落在了自己的手中,該感恩戴德才是,可為何一點兒也不痛快? 殊麗仰望著昏暗車廂內(nèi)的高大男子,清瞳漸漸失了柔暈,轉(zhuǎn)而一笑,自嘲又帶刺,“陛下乃九五至尊,可坐擁佳麗三千,為何非要強求一個無心之人?民女此生不愿在后宮虛度,縱使妃位傍身,也難以侍君歡愉,待容顏老去,更是沒有……” “夠了?!?/br> 陳述白打斷她的滔滔不絕,沉而重地發(fā)音,牙齒還嘬咬了一下腮rou,顯得十分煩躁。 善謀的他,從殊麗身上嘗到的屢屢挫敗的滋味,比以往十年加起來都要多。 殊麗緘默,重新閉上眼,依然溫柔,依然安靜,少了昔日的恭維和討好。 說來可笑,不戴假面具的她,不就該是這個樣子,可他怎么又不爽利了? 陳述白覺得自己陷入一種矛盾的矯情中,是往常從未有過的情緒,獨屬于殊麗,也只有她才有本事讓他陷入暗愁。 “好了,別跟自己過意不去,吃些墊墊胃,才有力氣再次逃跑?!?/br> “陛下覺得,民女會做無謂的掙扎?” 車外全是禁軍,還會看丟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 若是可以,她怎會坐以待斃! 陳述白單手搭在勁腰上,捏了捏眉心,看向窗帷拂動間車外一縱即逝的風(fēng)景。 金烏西沉,橙黃醉染,靈動萬物被漫上一層愴然,昏沉沉的匯入視野,壓于心頭。 陳述白斂了薄慍,掏出錦帕,再次掐住她的下巴,想要為她擦拭面上的灰土。 臟兮兮的小臉,蹭臟了衾被,換作平時,她哪敢如此囂張,定會先將自己收拾干凈,然而可笑的是,她的囂張不是來自恃寵而驕,而是破罐子破摔,篤定他不會拿她怎么樣。 他們之間,到底是誰拿捏住了誰? 男人手上的動作并不溫柔,還有故意的成分,蹭得殊麗很不舒服。 “陛下不必自降身價,不會伺候人就算了?!?/br> 陳述白哼笑一聲,手上未停,直到將那張臉擦得干干凈凈才丟了錦帕,端起碗筷,硬塞給她幾口飯。 鮮美多汁的生蠔融化在嘴里,刺激味蕾,殊麗乖乖吃了起來,決定不跟美食過不去。 發(fā)覺她愛吃,陳述白默默記下,繼續(xù)面無表情喂她吃其他飯菜。 “你懷了將近三個月?” 殊麗扯扯嘴角,沒有否認(rèn)。 陳述白更為沉默,出逃在外這些時日,她真的能吃好睡好,不擔(dān)心陳斯年的滋擾? 一看陳斯年就對她感興趣,怎會沒存風(fēng)花雪月的心思?不折磨是不折磨,不代表不會以其他方式引誘。 可看她淡然的樣子,又不像是委身于那人的狀態(tài)。 “你和他……” “嗯?” “沒什么。” 他問不出口,又喂給她一只生蠔,眼底陰鷙可怕。 車隊在錦城沒有逗留太久,于第二日一早就啟程回京了。 ** 陳斯年被囚,朝臣振奮,走出十里迎接圣駕。 車隊行了幾日,回到了京城。陳斯年是個會躲避的,一直游走在皇城附近,卻耍得追捕者們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令刑部、大理寺、綺衣衛(wèi)汗顏。 陳述白沒再搭理殊麗,回宮后讓人將她帶去燕寢,自己則與重臣們?nèi)ネ鶗孔h事,整夜未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