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再度陷進(jìn)沉默，林薇晃了晃神，目光不自覺往天花板上飄去。

    她知道自己的懇求很冒昧，可是沒辦法啊，期末考試迫在眉睫，她實在不想輸給周銥然那種人。

    另一邊，秦浚生一時語塞——

    林薇是真的不害怕他，還是求知欲望壓倒了一切呢？

    她難道沒發(fā)現(xiàn)：他看上去像個膚色蒼白的鬼嗎？

    ……

    總而言之，林薇的表現(xiàn)出乎了他的意料。

    她的膽子比她的年齡大多了，大人都害怕白血病人，她卻瞬間接納了他的樣子。

    秦浚生沉思了一下，緩緩開口：“自從我生病以后，你還是第一個主動讓我學(xué)習(xí)的人，爸爸mama他們只會說什么，別用腦過度?！焙孟袼玫牟皇茄?，而是腦癌。

    林薇頓時有些心虛了：“我只是問問而已，你要是不舒服的話，那就算了吧！”說完，她轉(zhuǎn)頭就要離開。

    “卷子拿過來給我看看！”身后的聲音卻叫住了她。

    林薇怔了怔，回頭一看，秦浚生已經(jīng)坐正了身子，他抬起細(xì)瘦嶙峋的胳膊，皮膚在燈光下微微泛出象牙品色。

    發(fā)現(xiàn)她愣住了，秦浚生斂眉，沒意義的話語他不會說第二遍：“你還想不想解題了？想的話就抓緊時間?！?/br>
    “……謝謝你！”

    林薇回過神來，小心翼翼把卷子遞了過去。

    她指了指卷子的空白部分，解釋道：“從第四道題開始，我就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往上面套?！?/br>
    “第四道題是雙曲線，左右象限的曲線需要分開計算，這里需要畫幾個點?！鼻乜Ｉ簧鲜志涂赐噶祟}目，刷刷刷就動起了筆，一邊寫一邊解釋道：“設(shè)直線ab的方程為……用來表示雙曲線的右支方程。”

    少年的嗓音低沉清晰，每一句皆彰顯著某種強(qiáng)大而縝密的邏輯思維。

    林薇吸吸鼻子，努力開動小腦筋，跟得上他專業(yè)的解說。

    秦浚生抬起頭看了她一眼：“你能跟上我的解題思路嗎？要不要我說的慢一點？”

    林薇立即嗯了一聲，虛心求教道：“右支方程的列出過程太草率了，我沒太聽懂，你可以再說一遍嗎？”

    秦浚生道：“待會兒我把解題思路再給你復(fù)述一遍，你用手機(jī)錄音記下來?！?/br>
    林薇連忙拿出了手機(jī)，打開了錄音功能，把他的聲音都通通記錄了下來。

    ……

    學(xué)習(xí)的時候，時間總是走得很快，古人云寸金難買寸光陰。

    不知不覺一個小時過去了，何阿姨才姍姍來遲，林薇立即收拾書包，說了一聲下次再見。

    “下次你還有什么不會做的題目，就拿過來給我做好了，”秦浚生重新躺了下來，合上了筆帽：“看得出來，孫老頭的出題水平還沒退步，這些題都有一定的亮點?！?/br>
    林薇汗顏，這話說的，好像他才是老師，點評別人出的題如何如何。

    “禮尚往來，你也幫我一個忙?！鼻乜Ｉ鷱呐赃叺某閷侠锬贸隽艘环庑?，遞了過去：“請你轉(zhuǎn)交給1班的代理班長賀奕，就說這是我給他的，讓他看完以后跟全班同學(xué)說一聲?！?/br>
    “好。”這點小事，她還是能做到的。

    出了醫(yī)院，林薇很是過意不去道：“阿姨，我不知道他不能用腦過度。以后我不會拿作業(yè)過來了，實在是很抱歉?！?/br>
    “沒關(guān)系，醫(yī)生還囑咐說，要讓他保持良好的心態(tài)。我看他做數(shù)學(xué)題的時候心態(tài)最好，幾乎都忘了自己身患白血病?！焙斡嘶厥卓戳丝此樕系母屑げ皇莻窝b出來的：“薇薇，阿姨謝謝你今天和他聊了這么多，阿姨知道他今晚見到你，心里其實是很高興的?！?/br>
    秦浚生很高興見到她嗎？

    林薇汗顏，她可一點都沒有看出來。

    剛才打招呼的時候，他分明有些不耐煩，嚇得她都不敢大聲說話。

    “嗯，我下周……還會來看他的?！?/br>
    林薇暗暗想著：下一次，她要帶一份禮物過來，這樣才可以懇請秦同學(xué)多指導(dǎo)指導(dǎo)她的數(shù)學(xué)。

    ***

    再說回秦浚生交給她的那一封信——第二天課間cao的時候，林薇特意去了一趟1班，叫出了那個賀奕。

    賀奕目前是1班的代理班長，因為1班的班主任孫老師說了，班長的位置永遠(yuǎn)給秦浚生保留著。

    “我是秦浚生的朋友，昨天去探望了下他，他說有一封信要交給你，讓你在全班同學(xué)的面前說一聲?！?/br>
    林薇隨便編了個借口，她著實不好意思說出自己和秦浚生的真正關(guān)系。

    賀奕道了一句謝謝，就興高采烈地站在了講臺上，大手一揮宣布道：“老大來信了！老大給大家寫了一封信！大家都放下手中的筆，我要讀老大的信！”

    下一秒，1班全班都炸開了鍋，個個興奮地伸長了脖子：

    “老大真的來信啦？！”

    “賀奕，你賣什么關(guān)子，趕緊讀信?。　?/br>
    結(jié)果賀奕把信封一拆開，臉色當(dāng)堂一變，支支吾吾卻是讀不出來了。

    前排的一個男生看不過去了，一把搶過了這封信，甚是不滿意道：“讓你讀你就讀啊，嘰嘰歪歪什么勁兒？讓我看看老大他寫了什么……”

    “這幾周我不在學(xué)校，聽說班上很熱鬧啊，每天都有關(guān)于我的謠言出現(xiàn)?！?/br>
    “一會兒說我腦出血，一會兒說我進(jìn)了重癥icu，一會兒還說我不行了，下達(dá)了死亡通知單?！?/br>
    “我是患了白血病，但還沒到病危的地步，別整天謠言我怎么怎么個死法。我要是真的死了，也會由老師來告訴你們?！?/br>
    “警告某些不懷好意的對手們，我知道你們并不是來探病的，是來看笑話和編排謠言的?！?/br>
    “從現(xiàn)在開始，誰都不許再來探病。老子這病養(yǎng)的好好的，不需要接受誰的同情和憐憫！”

    讀完以后，全班同學(xué)都安靜了下來，個個都面面相覷。

    這封信就是在告訴他們：秦浚生發(fā)火了，他拒絕任何同學(xué)再去醫(yī)院探病。

    誰都心里有數(shù)，信里的話都是真的，班上已經(jīng)傳了不下十次他死亡的消息，每天都有新的謠言。

    就連門外的林薇都震驚了，原來奧賽班的同學(xué)……居然背地里造謠嘲笑白血病人？！

    這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究竟是誰傳出來的呢？！

    第008章 三角

    這天上午，秦浚生的來信傳遍了整個學(xué)校，震驚了全年級一千多號學(xué)生。

    經(jīng)過了一天的新聞爆炸發(fā)酵，有關(guān)秦浚生的謠言一事，已經(jīng)傳到了付心田的耳朵里。作為一個合格的八卦達(dá)人，付心田無償和舍友們分享了其中細(xì)節(jié)：

    “秦浚生很受女生歡迎，但奧賽班的男生都討厭他，因為他實在是太優(yōu)秀了唄！”

    “秦浚生每次過生日，都會收到好多女生的禮物和情書，連奧賽班的老師都特別寵愛他，給了他很多特權(quán)，例如不用上晚自習(xí)，想翹課就翹課。別的男生自然會眼紅嫉妒?！?/br>
    “據(jù)說他們班有個大胖子名叫熊輝，體重200斤以上的那種，他和秦浚生作對兩年了。”

    “這熊輝上周去了一趟醫(yī)院探病，回來就跟同班男生開玩笑說：秦浚生從前得意個什么勁兒，你們看，現(xiàn)在遭到報應(yīng)了吧？！變成了一個光禿禿的沒毛猴子，丑的不得了……”

    “也不知道他們班男生怎么想的，居然把這些話傳了出去。最后傳到了秦浚生本人的耳朵里?！?/br>
    “秦浚生寫了一封信，托朋友轉(zhuǎn)交給了1班班長，不準(zhǔn)他們班學(xué)生再去探??！”

    這樣勁爆的消息，立即點燃了女生們的八卦之魂。大家紛紛給可憐的秦浚生同學(xué)鳴不平。順便唾棄那個落井下石的熊輝同學(xué)，實在是良心大大滴壞了！

    用舍長汪夏的話說就是：“1班的男生損不損吶？拿別人的病容開玩笑，簡直是一群人渣！”

    沈倩汐一陣猛點頭：“就是這個道理，還有那些奧賽班的女生也是的，秦浚生沒生病的時候，她們一個個趕著上去送情書?，F(xiàn)在人家生病變丑了，我看也沒幾個女生是真?zhèn)模f白了，她們根本就是裝裝樣子而已！”

    于是乎，203宿舍達(dá)成了空前的共識：奧賽班的學(xué)生都是一群混蛋！男生有紅眼病，女生見異思遷。

    付心田轉(zhuǎn)身拍了拍她的肩膀：“薇薇，你覺得呢？奧賽班的人是不是很壞？”

    林薇左看看右看看，她不想把所有人一竿子打死：“我覺得絕大多數(shù)同學(xué)沒有那么冷血，大家還是希望秦浚生快點好起來的，只是有一小撮人心眼很壞?！?/br>
    順便掂量了下：自己現(xiàn)在還不是1班的人，應(yīng)該不算在“秦浚生不想見的人”之列吧？

    于是到了周末，她起了個大早，去書店買了幾本書當(dāng)做慰問品，接著打車去了市血研所。

    ***

    市一院血液研究中心坐落在郊外。打車到這里，車費就花了整整50多元。

    林薇下了車，走過了一條斑馬線，看到醫(yī)院門口站著兩個學(xué)生，身上都穿著和自己一樣的校服。

    男生是個200多斤的小胖墩，臉上長滿了一片青春痘。女生正在和他拉扯著什么，嘴里還在不停地喊話：

    “熊輝，你趕緊去呀，咱們不是說好了嗎？”

    “今天去給秦浚生道歉！都到了醫(yī)院了，你怎么能臨時反悔呢？！”

    “你還是不是男子漢了？！你昨天是怎么答應(yīng)我的？！”

    女生背對著斑馬線，她正拖著小胖子努力往前走。小胖子卻杵在原地一動不動。

    熊輝？林薇耳朵尖，一下子聽到了這個名字。

    她立即聯(lián)想到了付心田的八卦，原來他就是污蔑秦浚生的人嗎？他們兩是1班的學(xué)生？

    拉鋸戰(zhàn)還在持續(xù)，熊輝一屁股坐在了站臺座椅上：“怡辰，我承認(rèn)我就是個慫蛋！我不敢跟你進(jìn)去見老大！但這件事本來就不是我的責(zé)任，是你自己跟別人說了那些話！”

    “怎么不是你的責(zé)任？！要不是你多嘴，怎么會鬧出這么多事來？”姚怡辰忿忿不平道：“就算那什么禿毛猴子的話一開始是我說的，我那也是……一時間無法接受他的模樣！我怎么會知道，你居然把我的話傳了出去，還傳到了他的耳朵里？！”

    熊輝別過了臉去：“反正我不替你背這口鍋了，你是校花，你愛咋地就咋地吧！”

    “你怎么能這樣呢？！他好歹是秦家的大公子啊，他的父母那么有錢有勢，我要是得罪了他，你以為我以后的日子會好過？！”

    姚怡辰幾乎都快哭了，她最怕秦家人知道那些謠言是她首先說出去的，這樣她肯定沒好果子吃。

    “……”

    林薇扶額，這兩個學(xué)生吵架期間連個頭都不回，真的把她當(dāng)做了空氣啊……

    不一會兒，他們似乎是吵累了，同時癱坐在站臺座椅上，好像兩條被陽光曬干了的咸魚。

    林薇打開了百度地圖，繞個道從后門進(jìn)去。到達(dá)了醫(yī)院大廳，路過分診臺，她聽見兩個護(hù)士正在討論著什么學(xué)生。

    “就是那兩個學(xué)生！”一個護(hù)士指了指大門口拉拉扯扯的兩個人，冷笑道：“他們居然還敢來？”

    另一個護(hù)士滿是不屑道：“重點高中的學(xué)生也就這素質(zhì)，一中的老師都是怎么教的小孩？！”

    林薇站在原地聽了一會兒，原來這兩個1班的學(xué)生上個月來探望過秦浚生。那一天，秦浚生剛做過了化療，狀態(tài)不是很好，結(jié)果姚怡辰一出院門就跟熊輝吐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