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二人正走著，沈棻聽到身后傳來“啪嗒啪嗒”的跑步聲，一個扎著沖天揪的小姑娘，風(fēng)一樣地路過了二人。沈棻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yīng)，小姑娘在原地跑了兩步，又折了回來。

    她跑到盛淮蔭身邊，偷偷打量沈棻，“盛謙知，這是你mama嗎？”

    盛淮蔭抿緊唇，拉著沈棻的手，往她那邊靠了靠。

    “小朋友，你是……”

    “阿姨好，我是周甜，和盛淮蔭是同班同學(xué)。阿姨，你長得真好看！怪不得盛淮蔭也這么好看！”周甜稍有嬰兒肥，臉上rou乎乎的，仰頭沖著沈棻傻笑。

    沈棻抿唇笑笑，正要回應(yīng)，卻見盛淮蔭深深低著頭，一動不動。

    沈棻一怔。

    他莫不是……因為周甜說了類似盛淮蔭長得像沈棻的話，而難過？

    周甜正掰著手指頭計算沈棻究竟有幾處好看的地方，一只手不夠用，就再加一只手，算來算去，把自己算迷糊了，“有幾條來著……反正，反正就是很好看！”

    周甜露出小虎牙，把自己“計算”的結(jié)果匯報給沈棻，求表揚似的揚起頭。

    “和你沒關(guān)系，”盛淮蔭的反應(yīng)很僵硬，“而且你算錯了，說了兩遍第七，你回去看你mama去，別看我mama?！?/br>
    “沒法看呀，”盛淮蔭態(tài)度雖差，周甜卻滿不在乎，“我mama去旅游了，爸爸說她過幾年回來，其實……”她壓低聲音，湊近盛淮蔭，“我知道她不會回來了，之前我見過她，她身體硬邦邦的，沒有呼吸了，這好像是叫……過世了？”

    盛淮蔭一怔，接著臉頰爆紅，“……對、對不起。”

    一個年輕男子追了上來，男人約莫還不到三十，穿著綠色的工裝，大約是身材挺拔高挑，這工裝倒是被他穿出了幾分時尚感。

    “甜甜，又在胡說八道了？”男人看向沈棻二人，正要道歉，忽然奇道，“咦，你是……沈棻吧？”

    沈棻看了男子片刻，才勉強(qiáng)有了些許印象，“你是周……周成天？”

    “是我！”周成天爽朗地笑道，“真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你，我早就聽說你嫁到鄒市了……原來你兒子也在這里上學(xué)啊。”

    沈棻微笑著點頭。

    周甜活潑外向，主動拉起盛淮蔭的手，拉著他往學(xué)校里跑。沈棻本來以為盛淮蔭會抵觸這樣的接觸，還想找個理由讓二人分開，結(jié)果盛淮蔭乖乖地跟著周甜走了。

    此時此刻，沈棻終于理解到一句話，什么叫親娘不如媳婦？一個女同學(xué)就能讓兒子跟著跑了。

    送走孩子們，周成天主動提出和沈棻敘敘舊。

    沈棻閑著無事，便應(yīng)了。

    周成天和沈棻算是老鄉(xiāng)，他老家在沈棻外婆的村子里，沈棻是在小時候隨楊珂回家探望時與他相識。他家里條件不太好，6、7歲時就在跑前跑后忙著干活了，后來早早地下地去賺工分。

    因為總是吃不飽，周天成長得就像麥稈，每天搖搖晃晃走在地里，沈棻都懷疑他會不會被風(fēng)吹倒。

    后來他是如何發(fā)展的，沈棻就不得而知了，只是他能留在鄒市生活，想來過得不會太差。

    眼下沒有咖啡廳、奶茶店，二人就在學(xué)校外的梧桐下閑聊。

    “我考上大學(xué)了，畢業(yè)后分配工作，就去廠子里上班了，這才留在鄒市?！睉浧疬^往，周天成笑容溫和，“拼了幾年，也沒拼出什么樣子，就辭職了?！?/br>
    沈棻點點頭，她想到周甜的話，便問道：“剛剛甜甜說，她mama……”

    “去世了，”周天成的笑容幾乎沒有變化，“兩年前走的，癌癥，查出來就是晚期，一點兒反應(yīng)的時間都不給我們爺倆，人就走了。她還在的時候，照顧孩子的事，我是一點都沒接觸過，她一走，我一個人看著5歲的小丫頭，真是一點兒轍都沒有，最開始我都不知道該給她做點什么吃，以前我還總覺得是我在養(yǎng)家，我老婆走了以后我才知道，她一個人把里里外外收拾得井井有條，她才是家里的支柱?！?/br>
    難得周甜還如此活潑。

    沈棻說了聲“抱歉”。

    “沒事，都過去了，”周天成笑著擺手，道，“說實話，她剛走的時候，我都沒啥感覺，哎，不是不愛她，就是沒有真實感?？傆X得她只是出去走一走，等玩夠了就回來了，后來忙完葬禮，帶著甜甜回家，那時的感覺才……”

    周天成神色一暗，默了片刻，才笑著說：“不過都過去了，我還有一個孩子，哪能天天想著以前的事?！?/br>
    “你能看得開就好?！?/br>
    “不說我了，你過得怎么樣？我聽我媽說，你嫁了一個團(tuán)長？挺厲害呀，有前途?！?/br>
    沈棻扯了扯嘴角。

    以前，旁人說起她嫁給盛謙知，她真的會自豪。現(xiàn)在卻完全沒有這樣的感覺了，別人夸贊她嫁得好，這的確是夸獎，但和她有什么關(guān)系？

    沈棻淡淡道：“過日子罷了?！?/br>
    “誰說不是呢，你現(xiàn)在在做什么，是……”周天成看了眼教學(xué)樓的方向，問，“在家里照顧孩子？”

    鄒市有許多家庭都是男主外女主內(nèi)。

    周天成其實挺不希望沈棻選擇這條路，但就目前的情況來看，沈棻大約也是主內(nèi)的。

    周天成對沈棻的印象很深，他記得沈棻七八歲那年去他們村子里時，既活潑又開朗，當(dāng)時的他還在溫飽線上掙扎，時常要餓肚子。有一次沈棻抱著包子坐在家門口啃，周天成從楊家路過，見沈棻居然能吃到白面包子，路都走不動了。

    他就站在楊家對面，直勾勾地盯著沈棻手里的包子，然后……沈棻就真的分了他半個包子。

    那會兒可是困難時期，許多人家都吃不飽飯，楊家的情況還算可以，倆兄弟身強(qiáng)力壯，在村子里的條件是上乘的。不過即便是上乘，也僅僅只能填飽肚子而已，像這種精細(xì)糧，只有在楊珂回來時才會吃一吃。

    沈棻竟然舍得分給他。

    也不知自己是不是總是像餓死鬼，往后周天成每次遇到沈棻，沈棻都要分給他一些吃的。

    那會兒，周天成最渴望的事情就是見到沈棻，那意味著他又有東西可以吃了。

    周天成還記得，沈棻念書特別認(rèn)真。

    村里人不重視教育，尤其是對女娃，大家都覺得，去學(xué)校讀書這事不重要，家長們更希望孩子能早早的幫家里干活。沈棻卻不同，她總是抱著書本看，還和周天成說，她長大后想做一個發(fā)明家，她要發(fā)明一個能變出糧食的東西，這樣大家伙就不會餓肚子了。

    周天成根本聽不懂沈棻在說什么，后來他才明白，沈棻的意思是想提高糧食產(chǎn)量。

    周天成一直覺得沈棻會成功的。

    可后來再聽他媽提到沈棻，就都只是嫁了什么人、過得滋不滋潤的話了。

    好像成了男人的附庸。

    周天成有些惋惜。

    今天問沈棻在做什么，也只是許久不見，找話題閑聊罷了。

    沈棻正愁沒法快速擴(kuò)大客源的問題，眼下自然不會掩飾自己在做的事情，她如實答道：“在賣點心，但是剛起步，生意不多?！?/br>
    “賣點心……”周天成微微訝異。

    原來沈棻還在努力做自己的事業(yè)？她并沒有完全靠她男人活著？

    “我外婆做的點心，你應(yīng)該也吃過，我跟她學(xué)了幾天?！鄙驐毙Φ?，“我本身就挺喜歡做這些的，現(xiàn)在終于放開了，就想動手做一做，總得把生活費賺出來。”

    “哦，我想起來了，楊奶奶做得點心特別好吃，我還……”周天成嘿嘿一笑，不好意思道，“其實我辭職以后，開了家點心鋪，就是吃楊奶奶的點心太多了，總惦記著這個味道，可惜，我手藝和楊奶奶比差遠(yuǎn)了。”

    沈棻心中訝異。

    目前各個廠子因經(jīng)營模式僵化，效益雖然都有所下降，但在廠子里上班，依然是鐵飯碗，大家都不想放棄。周天成竟有辭了鐵飯碗的工作，去開店創(chuàng)業(yè)的魄力。

    開的還是點心店！

    周天成問了沈棻的銷售情況，他若有所思道：“我還真沒想過先賣再開店，開這店時，我是把所有存款都拿出來了。當(dāng)時就想著，不管怎么說，得讓甜甜過上好日子，拼了！你現(xiàn)在這做法，倒是挺穩(wěn)妥。你現(xiàn)在做的是什么點心？要不你拿到我店里來賣？或者我從你這里買了，放到店里也行，幫你宣傳宣傳?！?/br>
    周天成店里的銷售額已經(jīng)穩(wěn)定，有一定的老顧客，他若愿意幫沈棻宣傳，沈棻自然省事多了。

    但……

    沈棻笑道：“這可不行，你店里若賣的是其他東西，我一定求你幫我這個忙，但咱倆賣的東西一樣，我這不就是搶你的生意了？”

    “嗐，為了保險起見，我還開了家服裝店，現(xiàn)在服裝店的生意比點心店好。你要是賣得好了，咱倆還可以再合作，你小時候讓給我多少糧食，現(xiàn)在就算分你點客源又怎么了？你現(xiàn)在就回家，把你做的點心拿給我，我馬上給你擺上！”

    *

    周天成誠心邀請，沈棻又是真的需要宣傳，便答應(yīng)周天成了，只是她和周天成說好了，賣出去的點心要分成，怎么說也不能白占周天成的便宜。

    將點心送到周天成店里后，沈棻又做了一些點心，繼續(xù)去街上發(fā)，這次她找的是稍微富裕點的地方，而且把地址留到了周天成店里。

    這是她和周天成商量好的，直接寫家里的地址，有些人會有疑慮，若地址是一家點心店，那就可靠多了。

    做完這些已經(jīng)是下午，回家的路上正巧路過學(xué)校家屬院，沈棻便買了些蔬菜水果，去看望楊珂。

    楊珂給沈棻洗了兩個蘋果端上來，問道：“小棻，你和謙知的事怎么樣了？”

    上回在村里，楊珂聽到那些謠言后，心里就一直不踏實。

    雖說沈棻后來給盛謙知打過電話，但結(jié)果如何，楊珂不知道。

    “媽，我就不瞞您了，我打算離婚?！鄙驐庇眯〉督o蘋果削皮。

    這答案，楊珂倒是不吃驚，讓她擔(dān)憂的是沈棻的態(tài)度。

    沈棻究竟有多喜歡盛謙知，她這個當(dāng)媽的還是很有發(fā)言權(quán)的。她記得沈棻剛認(rèn)識盛謙知時，每天都笑盈盈的，就算楊珂讓她去干活，她那上揚的嘴角也壓不下去。

    后來沈棻如愿和盛謙知結(jié)婚，每年盛謙知回家的那幾天，沈棻就像過大年了似的，忙前忙后的準(zhǔn)備，就怕盛謙知在家里待得不舒服。

    她知道他愛干凈，已經(jīng)洗過的床單還要再洗一遍，整日洗洗涮涮，手指肚都起褶了。

    沈棻如此喜歡盛謙知，現(xiàn)在提到離婚，卻是滿不在乎的態(tài)度，楊珂真怕她是裝的。

    盛謙知如何不重要，楊珂就怕沈棻把情緒憋在心里不說出來，別再憋壞了。

    “唉，只要你想好了，我就支持，我現(xiàn)在身體好，還能幫你帶帶孩子，沒什么過不去的。只是小棻啊，你可真得想好了，這是關(guān)乎一輩子的大事，不能腦子一熱，就做決定。”

    沈棻削好蘋果，分給楊珂一半，笑道：“我早就想好了?！?/br>
    “那……他同意了？”

    “他會同意的，”沈棻說，“他對我又沒什么感情，離婚了也不耽誤他繼續(xù)找，他有什么可不同意的?！?/br>
    “咋會沒感情呢？”楊珂很困惑，“你倆都一起過了這么多年了，都有兩個自己的孩子了，還沒感情？”

    沈棻失笑。

    這些年，別說平時了，就算是在床上，盛謙知也是寡言少語，她還指望他什么？

    她還記得他們二人剛結(jié)婚時，沈棻一心想照顧好盛謙知，每天6點鐘準(zhǔn)時起床給一大家子人做早餐，盛謙知的反應(yīng)卻不是感動，而是沖沈棻冷著一張臉。

    沈棻問他為何不高興，盛謙知也不說，就算是現(xiàn)在，沈棻都不明白他有什么可不高興的。

    沈棻想，或許是盛謙知喜歡獨立的女性，她卻安心做被后世人稱作是全職主婦的“職業(yè)”，所以瞧不起她吧。

    結(jié)婚七年，沈棻從未真正了解過盛謙知，她不知道他什么時候會高興、什么時候會生氣，更不可能知道他為什么高興、為什么生氣。對于盛謙知工作的部隊，她更是一無所知。

    他于她來說，好像和普通朋友差不了許多。

    不過楊珂不反對她離婚，這總算是讓沈棻松了口氣，若楊珂反對，她以后行事也會困難。

    沈棻來得晚，在家里坐了一會兒，張路遠(yuǎn)便下班回來了。

    楊珂奇道：“你今天倒是回來得挺早的，我還沒做飯，想吃什么？”

    “今天給他們放假，你坐著吧，我買了一條鯉魚，燉湯喝吧。”張路遠(yuǎn)說著，看向沈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