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簪雪 第4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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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宿白沉默, “落兒吧?!?/br> 沈青鯉將拓泥遞上, 謝宿白便將此物交給了身后的傲枝,傲枝接過,躬身退下。 四下無人,沈青鯉才說:“她比我先到一步, 大抵是看到我拿了什么, 我卻沒瞧見她的,但她竟是與霍顯合謀動的手,她性子獨, 什么時候愿意與旁人摻合在一塊了?而且你說她的目的是趙庸,去秦家做什么?” 謝宿白添茶, 將茶盞推給他,說:“當初趙庸昧下喬家那么大筆銀子, 你說與云陽財政有沒有關(guān)系?秦威是那年被派去稽查賬本之人?!?/br> 沈青鯉怔了怔,“你早就知道姬玉落要找的人是趙庸?” 謝宿白沒應(yīng), 便是默認的意思。 沈青鯉捏住茶盞的動作頓了瞬, 姬玉落從不提起從前之事, 但謝宿白將她帶回催雪樓之際便已查清她的底細,沈青鯉自然也有所耳聞,也知她這些年一直在找一個人,卻上天入地也沒此人的音訊,沈青鯉還納悶?zāi)?,什么人這般難找,后來知道是趙庸時著實驚了一番。 然謝宿白早早知曉,卻藏著不說……嘖,想來是怕她上京壞了計劃。 沈青鯉沉默了少頃,一時不知要說些什么,半響才道:“那位祖宗同霍顯混到一塊去,真沒事么?” 謝宿白沒有說話,修長蒼白的指環(huán)著碧色茶盞,許久才道:“趙庸,如今沒什么用,反而是個阻礙,殺了也好?!?/br> 沈青鯉長長地“嗯”了聲。 趙庸該死。 此前不動他,是因謝宿白要借由廠衛(wèi)的惡,將這王朝捅得千瘡百孔,令其支離破碎、民心盡失,而催雪樓在這時做的事卻與廠衛(wèi)恰恰相反。他們的勢利在南方,是廠衛(wèi)鞭長莫及的地界,這些年明面上懲jian除惡,殺貪官污吏,也救助百姓,名聲就是在一樁又一樁的好事里壘起來的,至于背后那些殺人犯火的勾當都藏在背地里,百姓是最容易煽動的群體,在廠衛(wèi)作惡的襯托下,催雪樓儼然成了民心所向。 謝宿白這幾年靜心潛伏,替催雪樓的勢利添磚加瓦,為的就是來日得以與京城抗衡,其實如今時機并未成熟,可他強行要攻,趙庸這枚棋,也就提前廢了。 廢子,沒有存在的必要。 沈青鯉問:“那,霍顯呢?” - 馬車嶙嶙,碾過平滑的青石板,離開了秦府。 事實證明,有時舍去臉面確實可以換來許多方便,比如方才霍顯用幾句“內(nèi)人膽小,諸位莫嚇著她”亦或是“抱歉了秦大人,我們回府再親熱”諸如此類的話,將追著姬玉落的仆從忽悠過去,還堵得秦家人無話可說,尤其是霍琮那個深受國子監(jiān)教育的小公子,根本無法沒臉沒皮地拉扯這件事。 只是姬家長女的名聲污了,她也成了和霍顯一樣胡作非為之人,但姬玉落不在意。 車廂寬敞,內(nèi)設(shè)長榻案幾,油燈擱置在旁,照得通璧明亮,姬玉落胡亂擦過臉就坐下翻看賬本。 賬本統(tǒng)共有三冊,很厚。她幼時跟著喬夫人學打理生意,后來在催雪樓也接管了不少銀錢往來的庶務(wù),對看賬這種事可以說是手到擒來。 如若沒有對面那道閑閑的目光干擾的話。 姬玉落抬了抬眼,就見霍顯在看她左耳的耳珰。 或者再具體一些,耳珰下的珍珠。 她摁著賬本的手驀地一頓,想起方才在林蔭小徑,這人抽身站直后,她摸著那珍珠似有點濕熱,像是被人含過。 “……” 她看向霍顯,而對方像是挑事一樣,“嘖”了聲說:“耳珰——不錯,很襯你?!?/br> 他在“耳珰”二字后輕輕停了一瞬,仿佛是要說耳珰味道不錯,這種停頓是有意為之,他像是刻意想要激怒她,看她或羞或惱地反諷于他,最好還能動個手。 但姬玉落沒有。 她沒有動手,只一動不動凝視他。 霍顯的眼里含著笑,笑里總藏著幾分顯而易見的挑釁,這就是姬玉落覺得這人笑起來格外不討喜的原因,她總感覺這雙眼睛并不該笑,至少不該在某個時候笑,比如現(xiàn)在。 讓人分外不適。 姬玉落目光平靜,口吻淡淡道:“你在嫉妒。” 她的話實在猝不及防,霍顯臉上的笑僵了一下,姬玉落用一種平鋪直敘的口吻,說:“你在嫉妒秦三,也嫉妒霍琮?!?/br> 笑漸漸淡去,唇角也放平了,霍顯的雙目微瞇了一下,深邃的眸子就這么盯著她,眼底有陰郁閃過,像是那夜他暴戾地掐她脖子的時候。 她又惹怒他了。 姬玉落卻無端覺得,這比他假笑看起來順眼多了。 漫長的沉默。 姬玉落并不欲窺其太深,對視片刻后,便恍若無事地低頭去看她的賬本,然而老虎屁股摸不得,對面橫來一只手,抽走了她的賬本。 霍顯涼涼道:“你當自己是什么,神算子?張口就來,可知禍從口出?” 胡攪蠻纏,可見心情壞到極點。 姬玉落默了瞬,懶得與他計較,只說:“賬本給我?!?/br> 霍顯看她面上四平八穩(wěn)的表情,不免生出幾分莫名其妙的郁氣,鼻腔里溢出聲冷笑,將賬本卷成桶狀,握在手里點了點案幾,“你來拿。” 姬玉落伸手去拿,霍顯趁其不備,攥住她的手,直將人從對面拽了過來。 嘶。 與之前那些生死相博不同,已知沒有性命之危,姬玉落這回沒有大動干戈,何況車廂里這點空間也施展不開,她只撐了一下,蹙眉瞪過去,道:“你發(fā)什么瘋?” 霍顯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看,許是因為樓盼春,又或是因為她非局中人,一門心思只要趙庸的命,沒摻合進那些錯綜復(fù)雜局勢里,他縱然嚴防死守,可也免不了有哪個瞬間是不設(shè)防,或是有疏漏的。 而她就在這瞬間,窺查到了他那隱藏在暗處的情緒。 這多少會讓人察覺到危險。 然而心中那點郁氣在她臉上生出惱意時莫名散開了,憤怒仿佛是會轉(zhuǎn)移似的。 這張冷霜一樣的臉,果然是有點生機才好看。 霍顯倏然抬手,掌心摁在她額頭上,說:“你又起熱了,你知道嗎?” 姬玉落被這突如其來的轉(zhuǎn)折弄得一時愣住。 瘋子。 她漠著張臉拂開霍顯的手,拿過賬本重新坐了回去,只是那幾分將散不散的惱意仍留在臉上,她警惕地看了對面一眼。 霍顯似乎心情愉悅了,車廂內(nèi)安靜下來,馬夫?qū)④囑s得很平穩(wěn),姬玉落卻沒了看賬的心思,眼看到了街市,她往車窗外一瞥,恰就途徑謝宿白下榻的那個客棧,她的思緒不由發(fā)散。 沈青鯉…… 這人跟在謝宿白身邊的時日太早了,遠在他之前,兩人的關(guān)系不似簡單上下級那樣簡單,她因此對沈青鯉并不多疑,竟連他是哪里人士都不知。 還有謝宿白,沈青鯉雖含糊其辭,但她直覺他所做之事,應(yīng)當都是聽從謝宿白的吩咐才是。 好似有什么關(guān)鍵被她遺漏了,姬玉落正沉思時,馬車正從一家藥鋪路過,有個人影自姬玉落余光一閃而過,她怔了怔,驀地扭回頭,“停車!” 車夫忙拉了韁繩,姬玉落跳下車,便往那家藥鋪去,藥鋪門前長隊如龍,但哪還有她方才見到的那個人影?她站在門口皺著眉,左右掃視,疾步朝不遠處的白衣女子走去,一手摁住她的肩頸。 然當那張臉轉(zhuǎn)過來時,卻并非她以為的人。 姬玉落不知是不是松了口氣,恍惚地站在原地,而后回到馬車上。 霍顯仍坐在車上,撥開簾子,朝那白衣女子的背影瞥了眼,若有所思道:“你以為她是誰?” 姬玉落頓了頓,“沒有誰,看錯了?!?/br> 霍顯沒應(yīng)聲,目光從那女子身上移到不遠處的藥鋪。 此時已晚,夜里的女人們不必忙于家計,男人們也忙完了活,正是最熱鬧的時候,還有下學下職的世家公子們出街,酒樓飯館熱鬧是常事,但藥鋪也如此熱鬧,還真稀奇。 錦衣衛(wèi)的嗅覺靈敏,霍顯的目光在那兒停了一瞬,才命馬車繼續(xù)前行。 - 作者有話說: 嗷算了先到這兒吧。 霍顯發(fā)現(xiàn)了逗貓的樂趣,玉.高冷貓貓.落 第50章 回到霍府時已是亥時。 主院寂靜, 廊下留了三四盞燈,此時丫鬟們不會在院子里走動,只劉嬤嬤上前過問晚膳茶果之后, 便又退下, 朝露可憐兮兮地趴在房檐上, 動也不動, 像尊屋脊獸,眼里盡是無聲的控訴。 姬玉落命人給她拿了些糕點, 才步入內(nèi)室。 折騰了一晚,她也沒緊著沐浴更衣, 反而徑直往書案走去, 提了油燈之后,便將賬冊摞在案上。 這張書案平日沒人用,姬玉落沒有用到它的時候,霍顯若是辦公多會去書房, 故而一時間竟找不著火折子, 正四處張望時,一雙干凈修長的手將東西遞了過來。 姬玉落看他一眼,點燈之后翻起賬本。 看起來是要通宵達旦的模樣。 確實是得要抓緊看, 以防萬一,最好在秦威察覺前, 盡快將這些送回去,但窺其厚度, 必不是熬一宿便能翻閱完的。 霍顯在旁拉了把椅子來,姬玉落順著看, 他便倒著看, 于是翻起了最后一本。 兩人背脊都挺得筆直, 借著油燈的光埋頭書案,指尖翻閱的節(jié)奏都如出一轍,像是商量好似的發(fā)出整齊的聲音,因相離太近,手肘無意碰撞了一下,那翻書聲便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 姬玉落扭頭看他,正逢霍顯也看過來,輕輕一眼后又相繼移開視線。 心無旁騖的時間過得異常之快,高聳的蠟燭熔成一灘,姬玉落的姿勢也從原來端正的坐姿變成向后靠著,腦袋仰在椅背上,將書舉在眼前。 而霍顯已不知何時站了起來,背著光倚坐在書案一角,伸手揉著困倦的眉心。 兩個人都已經(jīng)很累了,三分之一都沒有翻完。 茶水空了一壺。 姬玉落抿了抿唇想說什么,霍顯似是背后長眼睛了一般,回身問:“可有發(fā)現(xiàn)什么?” 她順勢就說:“沒有,但就是沒有才奇怪,這些賬目記得太清晰,大大小小無一錯漏。這是稽核賬目,卻每一筆銀子都能完全對上,干凈得出人意料,可即便是小商小鋪,也會有對不上賬的時候,何況是一州府?!?/br> 隔著書案,霍顯立在她對面。 聽她說完,便將手里的賬本倒過來給她遞去,俯身指著某一處說:“你說得對。你看,云陽地處邊境,災(zāi)事軍事不斷,朝廷每年都下達數(shù)筆賑災(zāi)款和軍餉,可連這些賬都是平的,也就是說地方入庫的銀子數(shù)目,與戶部銀庫撥下的數(shù)目相等,這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這些銀子從戶部銀庫到地方,沒有半分損耗,可這怎么可能?貪官污吏比比皆是,尤其是賑災(zāi)款這種銀子,入地方銀庫之前非得剝掉一層皮,這是常態(tài),水至清則無魚,只要不太過分,朝廷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何況京都與云陽相隔萬里,這銀子更是要經(jīng)由層層剝削。 所以,少了不奇怪,沒少才奇怪。 霍顯淡聲道:“有一種可能——” 姬玉落猛然抬頭,接過話道:“在秦威稽核庫銀時,有人填上了這筆銀子!且因是照著賬本填的,并未減去某些該有的損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