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簪雪 第7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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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總是有讓人提心吊膽的本事。 姬玉落朝他道:“哦,那難道不是叫色迷心竅?” 霍顯從喉間溢出一聲冷哼,拉著她要走時,忽地瞥見她裙角的一抹血跡,腳步頓停,肅穆道:“你受傷了?” 姬玉落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神色自然道:“沒有,方才在林子里碰到頭幼鹿,我以為是狼,失手傷了?!?/br> 霍顯松了口氣,道:“山間的大型野物都被錦衣衛(wèi)清完了,不必緊張,但你也別以為這山上就是安全的,此處作為皇家狩獵的圍場,多的是活捕獵物的暗洞?!?/br> 這些暗洞多是為活捉老虎野狼等攻擊性強的獵物而設(shè),不在地圖上標注,只有負責排險的錦衣衛(wèi)和禁軍熟知暗洞位置。 霍顯環(huán)顧一圈,便覺察出他們腳下正是其中一個暗洞的范圍。 但尋常是不必擔憂的,因這些暗洞是有機關(guān)的,若非人為啟動,倒是不會出事。 然而就在這時,兩人神色皆是一變。 常年刀尖舔血的人都有著可怖的直覺,對周遭注視的目光和氣息尤為敏感,盡管相距甚遠。 霍顯心里頓時升起不妙的預(yù)感,只聞腳下一聲稀碎的聲響……不好。 在那草皮塌陷的一瞬間,他幾乎立即往一旁機關(guān)的位置看,只見有個锃亮的影子一閃而過。 失重感驀然而至。 姬玉落一驚,她的反應(yīng)縱然很快,當即伸手攀住了邊沿,然而下一瞬就被霍顯拽了下去,結(jié)結(jié)實實地摔在洞底,只見鋒利的尖刺從洞口朝下壓了上來,霍顯拽她的那一下,讓她兩只手免于被扎成rou泥。 “……” 姬玉落屬實沒料到這一遭,那瞬間眼眸瞪大的甚至有些嬌憨,她轉(zhuǎn)而看向霍顯,“這是有機關(guān)的?” 霍顯松了松結(jié)實的盔甲,面上閃過一片陰鷙,他抬手擦去下巴的污泥,腦中閃過無數(shù)人影。 方才那道光,是盔甲折射出的光。 是禁軍。 禁軍與錦衣衛(wèi)水火不容,禁軍里與他有過節(jié)的人太多了,一時竟想不出是哪個。 這時,那層草皮又緩緩被推了回去。 光線愈來愈暗,直至完全消失。 鋪天蓋地而來的,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這是要將他們困死在這里。 霍顯氣定神閑,并不因此感到慌張,姬玉落便知他留有后手,是故也將懸著的心安下。 她坐直,盡量不往墻上靠。 密閉的空間里,暗洞里的氣味愈發(fā)濃烈,那是野獸尸骸長年累月埋于洞底的味道。 到底是有些野物生性難馴,寧死不屈。 那味道混著潮濕的泥土,一縷一縷往人鼻息里鉆,霍顯聽不到姬玉落平穩(wěn)的呼吸了,他望向那根散發(fā)著微弱藍光的霜花簪,碰了她一下。 身體的rou都繃緊了。 他解下胸前的盔甲,丟到一旁,把姬玉落拉扯過來。 不過她并不配合,霍顯廢了番勁,把她渾身僵硬的身體扣到懷里,“再忍一下,我方才沿路過來作了標記,劉五他們腦袋靈光的話,很快就能找過來?!?/br> 說罷,他頓了頓,又說:“不靈光的話,死在這里,我們也算是殉情了?!?/br> “想想還挺感人的?!?/br> 第81章 “不靈光的話, 死在這里,我們也算是殉情了。” “想想還挺感人的?!?/br> 霍顯語調(diào)平緩,卻帶著玩笑的話意, 最后甚至從胸腔發(fā)出一聲悶笑, □□的胸膛隨之一震。 姬玉落壓著胃里的翻涌, 皺著眉頭, 在黑暗里看向霍顯。 他有一種神奇的本事,好似無論處在什么境地, 他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樣,即便什么都沒有, 他也能讓人相信他什么都有。 他那帶著些許邪氣的語調(diào), 從前讓她感覺危險,如今反倒是心安更多一些。 姬玉落平復(fù)著呼吸,摸索著坐起來,伸手去摸地上散落的果子, 將其一個個收進懷里, 擦干凈,道:“他要是靈光,也不會放我一個人出來, 只怕還要困許久……你當值期間消失,算玩忽職守嗎?” “算吧, 也不是第一次,皇上不會追究?!彼麚Q了個姿勢, 讓姬玉落重新靠在他懷里。 姬玉落情緒不高,說:“皇上待你很好?!?/br> 霍顯的指背摸到她鬢角, 摸了一手的汗, 又繞到她身后去拍她的背脊, 一下一下,說:“哪有什么好,同為困獸,他尋求慰藉罷了?!?/br> 同為么。 姬玉落摳著他胸前的刺繡,看不清,但她知道那是麒麟紋路,“他樂在其中?!?/br> 說罷,她說:“你若是也這樣就好了。” 尋常人興許會接著這話批判順安帝一頓,可姬玉落并不會,她口吻里甚至還捎帶著兩分淡淡的可惜。 不知在想什么,她停頓了好一陣,齒間驀然嘆出一聲輕笑,說:“我當初,還想給錢養(yǎng)著你,讓你跟著我?!?/br> 霍顯也想起來那日她并不隱晦的試探,頓時也笑起來,“我記得?!?/br> 他空著的那只手折斷了石壁上長出的草桿,晃著玩兒,道:“你打算花多少錢?我以后可以考慮一下?!?/br> 姬玉落道:“打算給你畫個大餅,人拐到手,就拷在屋里,讓你哪兒也去不了?!?/br> 霍顯低低地笑著,氣息在她耳畔,說:“狠心的女人,你怎么這么壞?” 姬玉落道:“跟你學的。” 霍顯“嗯”了聲,說:“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也壞,你跟我是挺像的,所以他收你為徒,他那個人賤得慌,就愛給自己找麻煩?!?/br> 姬玉落知道他說的是樓盼春,聽他罵著樓盼春,竟是覺得好笑,隨后想想說:“那我也算沾了你的光。” 霍顯揶揄道:“叫聲師兄來聽聽,我本就是你師兄,他沒教你要尊師重長么?” 聞言,姬玉落抓了把草往他臉上丟,“少不要臉了?!?/br> 霍顯笑著捉住她的手腕,順勢顛了顛她,把人抱得更緊了。 這么有一句沒一句的玩笑話,姬玉落竟沒再覺得胃里難受,身子也漸漸放松了,只是頭頂依舊沒有半點動靜,她確信劉五不是個機靈的人。 這回來的若是籬陽或是南月,恐怕已經(jīng)找過來了。 暗洞旁緊挨著溪流,泉水淙淙,擊打著石壁,發(fā)出空曠幽秘的聲響,姬玉落閉著眼,在霍顯的拍撫下幾欲昏睡,呼吸時穩(wěn)時急,急的時候會摳霍顯衣上的刺繡,平穩(wěn)的時候就僅僅是揪著。 她不開口說哪里難受,只是這么靜著。 她很少會向人展示脆弱的一面,那些痛苦的過往從她口里敘述出來時,都那么平靜,沒有歇斯底里,沒有嚎啕大哭,只有在偶爾才會攥緊拳頭,眼里露出堅定的憤怒,那時候的姬玉落會比以往更鮮活一些。 有些人,就是靠痛苦活著的,如果沒有那些,她未必會活得比現(xiàn)在更好。 而此時,姬玉落就像一朵開在雪山上的霜花,孤傲又脆弱地躺在他手心。 讓他甚至都不敢攥緊拳頭,生怕吵醒她。 霍顯拍撫的動作輕慢,他用氣音在她耳畔道:“睡吧,睡醒了,我就帶你出去?!?/br> 姬玉落皺了下眉,而后竟真的在汩汩水聲里慢慢失去意識,她并不敢完全睡著,仍存著部分神思去聆聽周遭的動靜,只是聽著聽著,那水聲從一股股湍流涌動,變成了一滴滴空蕩的回響。 那是水滴從石壁上滴落,在小水坑里晃出一圈圈漣漪的聲音。 她似乎回到那個暗無天日的場景里。 但那,并不是地牢,而是一個藏酒的地窖。 那是尤黛月還活著時置辦的小屋。 屋子很干凈,但并不溫馨,甚至處處透露著冷漠。 女人半邊臉貼著花鈿,她從不肯拿掉臉上的飾品,因為那塊皮rou已經(jīng)被燒傷了。 但她看起來還是風姿綽約,甚至因藏匿起的那半邊臉,更添神秘的嫵媚。她就站在地窖門口,背著光,冷漠地注視著里頭的姬玉落,很生氣地說:“你為什么總是不聽話!我讓你學舞、學琴,難道不是為你好嗎?” 她語氣又忽地柔軟下來,哀哀道:“落兒,你聽話。什么時候知道錯了,什么時候再放你出來。” “砰”地一聲,門被猛地拍上,光線是猝然消失的。 畫面陡然一轉(zhuǎn),又到了千芳閣的地牢。 姬玉落趁人不備,解開繩索,就在她正起身,要給其他人把束縛都解開時,卻見那些姑娘們一個個往后縮。 她們說:“一個人怎么跑呀,跑不了還會被打的,我們、我們等官府來吧,我害怕……” “你也不能走,你走了,那些人會打我們的!” “來人、快來人,有人逃跑了!” 姬玉落猛地驚醒,身體俶然坐直,鼻尖沁出了一層薄薄的汗,睜眼不見天光的暗洞,竟讓她一時分不出是夢境還是現(xiàn)實。 霍顯手上拍撫的動作才剛停下來,洞里的空氣愈發(fā)稀薄了,他不得不讓自己靜下來,眼剛閉,又陡然睜開,“怎么了?做噩夢了?” 肩頭被大掌包裹,姬玉落才回過神來,原來是夢。 她胡亂應(yīng)了聲,道:“過了多久了?現(xiàn)在是白天還是夜里?” 霍顯一直數(shù)著時辰,道:“傍晚了。” 他也確信劉五不是個機靈人了,和他沒有那種心意相通的默契。 這會兒饒是霍顯,也隱隱冒出些后悔,這里離他上山的入口實則已經(jīng)拐到了另一座小山,等劉五找到這兒,恐怕天都黑了。 早知就把籬陽拎過來了。 姬玉落后頸都是汗,也覺察出呼吸愈發(fā)不暢了,怪不得要做噩夢,她抿著唇,才說:“你以后還是少說不吉利的話?!?/br> 霍顯怔了瞬,才反應(yīng)過來她說的是“殉情”的事,摸了摸她的臉,道:“嗯,要死也不能死在這兒,我還欠你一個趙庸呢,等事都辦了,再死也不遲?!?/br> 姬玉落擰眉,即便黑暗里看不清人,霍顯仿佛也能覺察到她直視過來的目光,帶著點兇。 她驀地往他嘴里塞了個果子。 位置沒對準,在霍顯嘴角砸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