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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一簪雪在線閱讀 - 一簪雪 第85節(jié)

一簪雪 第85節(jié)

    她曾經(jīng)見過,見過霍顯提著四皇子的腿,將其倒吊著要投進湖里。

    四皇子是婉嬪誕下的孩子,是順安帝第二個兒子。

    那也是一個夜里,皇后途徑御花園,就見偏遠角落里,身量高大的男人握著剛出生的嬰孩的小腿,他垂目時的神情那樣冷漠,那樣可怖。

    皇后心驚rou跳地藏在假山后,只見霍顯就那個姿勢維持了許久,直到四皇子喘不上氣,蹬腿掙扎起來,才猶地把尚還全須全尾的孩子交給身邊的小太監(jiān)。

    他說:“皇上不該再誕下皇子……算了,別再給我出岔子了?!?/br>
    翌日,婉嬪仍舊抱著四皇子逗趣,根本不知夜里險些發(fā)生什么禍事。

    而后,宮中能懷上孩子的妃嬪愈發(fā)少,順利誕下的更少,這兩年,也就一個蘭妃在婉嬪之后又誕下一皇子。

    自那以后,皇后便對霍顯起了防備之心,為了避著霍顯,她甚至連帶著冷落皇上,以減少在霍顯面前出現(xiàn)的次數(shù),對太子更是如此要求。

    霍顯這個人,絕對不簡單。

    他有意帶壞順安帝,把順安帝變成了一個只知貪戀美色的廢物,卻并不想讓順安帝后繼有人。

    他和趙庸,甚至不是一路的。

    皇后太害怕了,這偌大京都,是豺狼虎豹的聚集地,順安帝不屬于這里,她和小太子亦如此。

    于是她開始在宮外培養(yǎng)暗衛(wèi),搜集消息,不讓自己太過被動,許是平日里總是不聲不響,這反而讓她在眾人眼皮子底下,成功渾水摸魚。

    直到,她隱約意識到東宮的復蘇,她甚至比趙庸更早察覺此事。

    皇后便明白,離開的時候到了。

    霍顯替小太子掖了掖被角,淡淡說:“這么小的孩子,娘娘真忍心,太子服用的藥,不傷底子么?”

    “咯噔”一聲,皇后那顆懸著的心仿佛重重砸到泥里,她攥著帕子的手按在心口,道:“霍大人是什么意思,本宮聽糊涂了?!?/br>
    霍顯側(cè)目看她,倏地一笑,而后又放平嘴角。他神色那樣平靜,平靜得仿佛是在與她嘮家常,說:“娘娘給皇上服的藥,期限為多久?”

    這是儒雅的問法,他在問皇帝的死期是何時。

    皇后的指甲深陷進掌心,“本宮聽不懂——”

    “謀害天子是死罪。”霍顯撕下那層偽善,低沉的聲音透露著不耐,“娘娘還聽不懂么?”

    皇后呼吸急促地對上他望過來的目光,眼眶漸漸泛紅,她倏地跪下,不顧宮女阻攔,道:“本宮一屆女流,無意朝堂之事,太子更沒有慧根,難挑來日大任,還請霍大人,請霍大人給我們母子二人一條生路。”

    她說罷,摘下鳳冠,雙手抵著額心,磕在地上,

    她只是個二十出頭的女子,她的年紀還沒有霍顯大,繁瑣的宮裝讓她顯得老成持重,此時卸下那層繃緊的皮囊,終于露出了膽怯的模樣。

    良久,久到燭芯燃盡,燭火啪啪作響。

    霍顯看著她,道:“還有多久?”

    “我、我不知道?!被屎箢澛曊f:“太醫(yī)只說,服下那味藥,皇上的身子會漸漸衰竭,不會讓人發(fā)現(xiàn)異常,尋常人撐不過三個月,皇上,恐怕更快?!?/br>
    繡著獸紋的黑靴在皇后面前消失,又在門前停下,霍顯回過頭,道:“娘娘是個聰明人。太子如今重病,通州有神醫(yī),娘娘帶著小太子去求醫(yī)吧,明日就啟程。”

    他似乎并不打算追究,就這么離開了。

    皇后身子一軟,險些摔在地上,她眼里還包著淚,似乎有些迷惘,明日就能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么?

    通州,通州不是寧王的封地?

    -

    長夜漫漫,這個尋常的夜里,刑部如愿帶走了趙庸。

    趙庸斥退了頑固守在宮外的東廠,態(tài)度相當平和,是以沒讓今夜之事大肆發(fā)酵,只是這么大一樁事,仍舊驚動了數(shù)百朝臣。

    無人不驚訝于趙庸如此配合,乍一聽聞消息,都跟睡糊涂了似的,甚至有官員穿著睡袍就趕到宮門外,拉著禁軍一再確認。

    但霍顯心里明白,趙庸如今的配合不過是早已留好了退路,他在等蕭騁的軍隊攻入京都。

    那時刑部和大理寺又算得上什么?

    霍顯在重華殿坐了許久,走出宮門時已是后半夜。

    他剛從南月手里牽過馬,就見長街對面一輛馬車緩緩而至,緊接著,蕭元景蓬頭垢面地從車廂下來,看樣子也是剛得到消息,趕來確認的。

    兩人打了個照面,蕭元景虛浮的步伐才堪堪停住,他那雙漆黑的瞳仁望向霍顯,往日里的客氣疏離都不見了,是深深的憎惡。

    霍顯倒想維持禮節(jié),誰料不等他點頭,蕭元景就疾步往角門處去。

    蕭元景素來是個看重表面功夫的人,怎么至于為了個趙庸就瘋瘋癲癲的?

    霍顯看著他的背影,瞇了瞇眼道:“他怎么回事?”

    南月道:“自打那日從九真廟回來后,蕭元景就不太對勁,聽說皇上遭難那夜他在行宮大肆搜尋,好像是丟了個什么人。”

    霍顯撇開視線,翻身上馬,道:“派人盯好他?!?/br>
    南月追著跑了兩步,“回府么?”

    “不回。”他說:“回鎮(zhèn)撫司,斷尾求生知不知道,這些年,誰都比錦衣衛(wèi)干凈,你以為刑部這次大清查,咱們沒把自己的罪證遞上去就沒事了?”

    最后幾個字消失在風里,馬蹄蹬起的瞬間,南月被撲了一臉沙,忙騎上馬追上去。

    -

    翌日,權(quán)閹趙庸被捉拿下獄的事猶如春日柳絮,風一吹就傳開了。

    平頭百姓不知宮里內(nèi)幕,要說jian惡,他們恐怕只知道北鎮(zhèn)撫司門前那兩尊兇神惡煞的石獅子,一經(jīng)作業(yè),東廠和司禮監(jiān)的惡事忽然廣為人知,一時間,錦衣衛(wèi)竟有些排不上號了。

    但為趙庸申訴之人也不在少數(shù)。

    若說為何趙庸能只手遮天這么些年,便是因為朝中蛀蟲良多,且其位甚高。

    單是那刑部尚書王郢就位列其中。

    作為刑部尚書,捉拿趙庸此等大事他竟蒙在鼓里,那藺笙一個侍郎,卻越過了他去,一早得知消息,王郢怒火中燒,以罪證不成立的消息,命人將趙庸放了。

    誰知趙庸還沒有走出刑部大牢,那王郢就因多起徇私枉法的案子被大理寺給拿了。

    不止是王郢,證據(jù)確鑿的犯事官員里還有禮部侍郎周茂、通政使司左參議李立恒、翰林院侍講學士凌佑生、鴻鸕寺少卿曹津、太子詹事程有為等等,其所犯之事大多以貪贓枉法、徇私舞弊、陷害同僚為主,更有甚者身上背負了數(shù)條人命,其中以太子詹事程有為最讓人痛恨,當初正是他有意教小太子說出那等悖逆狂妄之言,卻害太傅背了罪名,枉死詔獄。

    這還只是一些位高權(quán)重的京官,還不算上那些個芝麻小官和地方官員,刑部此次辦案速度極快,短短三日,就讓朝廷變得風聲鶴唳。

    那些企圖為趙庸行事的官員皆歇了聲,刑部和大理寺沒有將所有犯事者皆拿下獄的意思,畢竟如若將人全撤了,朝廷短時間內(nèi)補不上這個空缺,恐怕難以運作,于是大有酌情考慮,網(wǎng)開一面的意思。

    沒查到他們頭上,那是給他們機會,他們自然不好蹦得太高。

    這場狂風驟雨中,錦衣衛(wèi)卻獨善其身。

    北鎮(zhèn)撫司大刀闊斧地將尾巴給斷了,刑部拿的都是些小魚小蝦,霍顯倒是將自己撇了個干凈。

    但失去靠山趙庸,北鎮(zhèn)撫司一時間成了眾矢之的,門口的石獅子被人潑上泔水,臺階上全是果皮,穿著緹衣出門辦案,處處不順,還要謹防有人套著麻袋將他們打一頓此類慘況。

    劉五今日就鼻青臉腫的回了院里,眼都氣紅了,“這差事還怎么辦!沒一個配合的,老子要一份卷宗,刑部的陰陽怪氣,還讓老子自己找!完了不知誰往門口丟了個香蕉皮,看給我摔的!真以為咱們的繡春刀是吃素的,看我不——”

    “咚”地一聲,一個皮子做的圓形足鞠被一腳踹在劉五腦門上,霍顯從院子里走來,道:“不什么?讓你們夾著尾巴做人,學不會老實,刑部大牢就是下場。”

    劉五捂著腦門不敢說話,撿起足鞠嘟囔道:“我錯了大人,我就嘴上說說,沒想怎樣……”

    眾人愁苦,真是風水輪流轉(zhuǎn),誰能料到一向風頭無兩的錦衣衛(wèi)還有這樣落魄的時候。

    有人問:“大人,咱們還有出路么?”

    霍顯沒說話,像是沒聽到似的,就在院子里的吊床上躺下了,閉目養(yǎng)神。

    天色漸漸黯淡,流云涌動,最后那一抹霞光也被暗沉的霧靄卷入腹中。

    刑部大牢森嚴壁壘,卻在這時“哐當”一聲落了鎖,獄卒道:“蕭大人,您動作快些,過會兒輪守的人就來了。”

    蕭元景臉色依舊不是很好,但起碼衣著是齊整了,他無精打采地撩起眼皮,拋出去一枚金錠,道:“知道了?!?/br>
    第93章

    趙庸盤腿坐在草垛上打座, 手邊的破舊矮幾上擱著吃剩的半碗粥。

    說是粥,實則是米湯罷了。

    短短三日,他面頰削瘦, 但卻依舊端著個氣定神閑高深莫測的模樣, 閉著眼, 臉上的皺紋都不帶動的。

    隔壁的獄卒在吃酒劃拳說葷話, 空氣里似都漂浮著嘈雜的口水,倏地, 那喧鬧聲戛然而止。

    緊接而來的,是一陣沉重的腳步聲。

    趙庸睜開眼, 蕭元景已然行至牢房前, 他道:“督公?!?/br>
    趙庸毫不意外蕭元景的到來,他動作慢慢地起了身,道:“你伯父到哪了?”

    蕭元景道:“三天前才來的消息,到汝寧府了, 想必如今離京更近了。”

    趙庸“嗯”了聲, 說:“刑部雖沒提及蕭家,但我懷疑只是緩兵之計,你大伯進城許是不容易, 你記得在城里做好接應,具體布控當日他南下時便與你吩咐過, 你只要做好手頭的事便可,元景, 這么多年,你行事穩(wěn)重, 你大伯最器重你了?!?/br>
    蕭元景低下頭, “承蒙大伯和督公關(guān)照?!?/br>
    趙庸道:“你姓蕭, 以后這些都是你們的,便是你那不成器的弟弟,也得倚仗你的助力?!?/br>
    蕭元景道:“元庭已被我騙去了龔州老宅,在塵埃落定之前,我不會讓他入京,以免落入旁人手里。”

    趙庸點頭,“你想得周到,你大伯就元庭這一個孩子,你替他料理后方之事,他才能安心顧著前方?!?/br>
    蕭元景又迅速與趙庸簡述了這三日朝中發(fā)生的大小事,趙庸聽罷,沉默過后,方說:“霍顯可有什么動靜?”

    他搖頭說:“他一直在鎮(zhèn)撫司里呆著,這次刑部和大理寺是鉚足了勁要清賬,錦衣衛(wèi)也算是墻倒眾人推,處處受掣肘,按理說他不可能給自己找這麻煩?!?/br>
    趙庸沒說話,只抿直了唇,道:“他是個讓人見不著底的人,你防著他點,不是壞事?!?/br>
    蕭元景點頭,又說:“我還察覺到,霍顯那位新婦,姬家的大姑娘有些功夫,不似傳聞柔弱,總覺得哪里不太對?!?/br>
    聞言,趙庸怔了一下,他蒼老的眸子微微瞇起,忽然想起什么,喉間發(fā)出一道哼笑,“我竟漏了她,你看著辦吧。”

    看著辦,這話意思就深了。蕭元景正應了是,獄卒便走來,為難地在遠處徘徊。

    趙庸邪眼一瞥,再看蕭元景疲憊的面容,道:“你走吧,以后沒事也少來,免得叫人抓住把柄,如今是要緊的時候,事事都需謹慎,更莫要讓無關(guān)緊要的事牽住心神?!?/br>
    無關(guān)緊要的事,蕭元景心下一顫,心虛地垂下眼,“是,下官告退。”

    他恭敬行過一禮,轉(zhuǎn)身離開刑獄。

    剛踏出鐵門,臉上的精氣神就頓時不見了,遠處的幕僚上前,道:“公子,督公可說什么了?”

    蕭元景搖搖頭,問:“人有線索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