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簪雪 第10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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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他未在人前挑明身份, 也沒在朝廷擔任實職,時隔多年,便是幼時見過他的人也認不得他就,都只當他是謝宿白在催雪樓的普通下屬, 如今他才能出入自如。 但雖未掛實職, 但刑部諸事多數(shù)已由他接手,越獄的趙庸和落獄的霍顯才真真是如今最燙手的兩大山芋,令沈青鯉不敢懈怠。 出了宮門, 晝書已候在馬車旁。 見他焦頭爛額,卻也不敢多問, 只道:“公子是先去刑部?” 沈青鯉心不在焉地應(yīng)了聲,問:“今日可有要緊事?” 晝書皺了皺眉, “宣平侯見了刑部侍郎,想與霍大人見上一面, 屬下做主攔了?!?/br> 沈青鯉彎腰蹬上馬車的動作一頓, 沉思須臾, 才道:“罷了,讓他去吧?!?/br> 但屆時必不會是父子情深的場面,沈青鯉幾乎已經(jīng)可以預(yù)見霍顯嘴硬陰陽怪氣、宣平侯惱怒破口大罵的場景,他實在不愿聽這個墻角,于是揮了揮手,“不去刑部,回去吧?!?/br> 沈青鯉在南寧坊夠了間不大不小的私宅,他是個愛熱鬧的人,府里侍婢小廝不缺,加上他這人隨和,平日里小丫頭們更是愛坐在廊下打鬧,推門便能聽到歡笑聲。 可今日卻冷清得有些怪異,連看門的小廝都沒了蹤影。 他剛遲疑一步,晝書就拔出劍。 快步上前,只見不遠處橫倒著幾個奴仆丫鬟。 沈青鯉一驚,他府里都是些半大丫頭,防身功夫不佳,見狀也顧不得其他,讓晝書查看倒地幾個的傷勢,便沿路繞到了后院。 總算是見著了活人。 侍女們臉都嚇白了,在廊下來回徘徊,此刻為首的蕊蕪匆忙迎上來,“公、公子……” 她抖著往屋里瞥。 沈青鯉順著她的目光上前,邊問:“什么人?” 屋門推開,尾音也瞬間頓住。 他似是卡殼了一下,不知是松了口氣還是提了口氣,低聲道:“你們先下去。” 隨即便闔上了門。 姬玉落就坐在堂屋角落,臉上還有重傷過后的蒼白,身形削瘦,看起來愈發(fā)清冷。 她半掩在寬袖里的手指把玩著個物件,在沈青鯉轉(zhuǎn)身過來時目不斜視地往他的方向擲去,沈青鯉不及說話,便絕一陣凌厲之風劈來,他立即側(cè)步,伸手抓住那吊著絡(luò)子的玩意兒。 “我說你——” 沈青鯉倏地愣住,嘴里的話也沒了聲兒。 他手里的不是尋常物件,是一枚白玉玦。這玉玦本是完整的一塊,幼時被母親分作兩半,一半在他那里,刻著“序”字,一半在小妹手里,刻著“心”字,只沈家逢難后,另半塊玉也不見了蹤影。 他后來想過,大抵是隨沈蘭心的尸首,一起焚在亂葬崗了。 但是現(xiàn)在…… 沈青鯉的眼睛紅了,他臉上沒有以往玩世不恭的模樣,幾步走到姬玉落面前,嚴肅得甚至有些不怒自威,道:“你從何處得來的?” 姬玉落看著他,說:“想知道,拿人來換?!?/br> - “砰——” 茶案被重重一拍,茶具跟著噔了聲響。 沈青鯉經(jīng)歷了大起大落,臉都氣青了,胸口起伏道:“她竟拿蘭心要挾我,讓我放了霍遮安!你是不知道、你是不知道!她說霍顯若死了,就讓蘭心給他陪葬!” 姬玉落說那話時臉上沒有表情,語氣不輕不重,仿佛是在輕飄飄地說一件無足輕重的事兒,但沈青鯉了解她,她越是如此平靜,就越不是與你說笑。 何況姬玉落那人根本不會說笑! 她說讓沈蘭心陪葬,就是真的讓她陪葬! 沈青鯉腦仁疼。 他早聽聞霍府有個得寵的妾室,卻沒想過那姓盛的姨娘就是沈蘭心,他根本不敢肖想沈蘭心還活著。 眼下他是喜怒交加,腦子混亂不清,一面惱于霍顯竟敢讓他meimei做什么狗屁妾室,一面又感念他這些年護佑蘭心安全。 但無論如何,姬玉落都是那個頂頂壞的! 沈青鯉拍案而起,來回踱步,嘴里不停道:“她早就知曉了蘭心與我的關(guān)系,卻在我們發(fā)現(xiàn)之前趁亂將她送出城藏了起來,就是為了防著我們,以便在關(guān)鍵時候能拿她當籌碼與我交易!我就說,她與你呆久了,滿腦子都是經(jīng)營算計,年紀輕輕心機頗深!” 任沈青鯉將姬玉落罵了個狗血淋頭,謝宿白自巋然不動,他漠著張臉,只在沈青鯉那句“就是為了防著我們”時動了動眼眸。 他半響沒說話,像是入定似的,過了許久,沈青鯉都罵累了,他才道:“你都與她說了?” 沈青鯉頓了頓,方“嗯”了聲,道:“能不說么,本來也沒打算瞞著她,只沒想她傷不好就追了回來……我早就說了,姬玉落那般護短之人,她定不會同意讓霍顯走這么一遭,什么前朝舊怨,她才不管呢,說不準還以為我們在迫害他?!?/br> 但說罷,沈青鯉也靜了一下。 此計為霍顯所提,但也確實危險。 沒有辦法,趙庸跑了,要找到他,只能用霍顯來釣,因為蕭元庭在霍顯手里。 這是蕭騁唯一的獨苗,父子倆定不會坐視不理,霍顯以長安要挾,安排蕭元景將蕭元庭的消息透露給其二人,倘若霍顯真被送上斷頭臺,那么蕭元庭也完了。 如此一來,他們必會想方設(shè)法救出霍顯。 至于為何不用蕭元庭直接引人,是因為霍顯要將自己再次送回趙庸身邊。 順藤摸瓜,才能一網(wǎng)打盡。 但能否如愿,也不過是霍顯在賭趙庸的心思。 趙庸不知霍顯背地里做的那些勾當,只當他是見風使舵,料形勢不對便舍下舊主,攀上謝宿白這棵大樹。 是人都有私心,背主而已,在趙庸這種人心里算得上什么?他心知肚明,自己與霍顯也不過是因為利益關(guān)系才生生捆在一起。 而現(xiàn)下這個局勢十分分明,無非是兩個人之間的合作破裂,謝宿白過河拆橋,跑了個趙庸,便只好拿霍顯開刀。 那么待趙庸被迫救得霍顯,霍顯再向其“投誠”,難保趙庸不會想利用霍顯摸清謝宿白的底牌,而將其留在身邊。 畢竟經(jīng)牢獄之災(zāi),霍顯與謝宿白必是反目成仇,敵人的敵人自是盟友,霍顯說,趙庸是個不追究過往也沒有底線的人,他只看重當下的利益,他們可以因此冰釋前嫌。 可以上諸多計劃,都基于霍顯對趙庸的揣度上,雖說不入虎xue焉得虎子,但若趙庸真就因此記恨,殺掉霍顯呢? 這也是他們一開始就支開姬玉落的原因。 她若知曉,是必不會同意的。 沈青鯉坐回去,喃喃道:“你說這廝怎么就這么大膽,他真以為自己命硬,這般豁得出去么?” 謝宿白把手爐擱在一旁,掌心被燙出了紅色,“他不是豁得出去,是因不豁這回,也沒有多少時間了?!?/br> 沈青鯉不解地看向他,“此話怎講?” 謝宿白卻沒有說話。 在得知趙庸越獄不久后承愿寺就失火了,謝宿白便著人暗中查探了一番。 其實霍顯身上的蠱毒并不難查,用蠱控人是廠衛(wèi)的慣用手段,只稍稍留心,將東廠余下的那些人抓來審問,便能東拼西湊出個大概。 半響,謝宿白淡淡道:“沒什么,她在外頭?” 沈青鯉頷首,“她要我放人,我定是不能隨意就放的,但若不叫她自己去瞧上一眼,只怕她能將刑部拆了……你知道,我不是說笑的?!?/br> 謝宿白抬了抬眼,他從剛才就一直是沒有表情的模樣,雖說這人從來都冷冰冰的,但沈青鯉能敏銳覺察出,他這會兒心情實在不好。 甚至能說是非常糟糕。 是在他說了什么之后來著?方才說了太多話,一時也想不出究竟是哪句話惹他不快了。 沒等他琢磨出個頭緒來,謝宿白便道:“讓她進來吧?!?/br> 沈青鯉便退出門外,換了姬玉落進來。 兩人擦肩而過時打了個照面,沈青鯉一見她,便覺得心口疼,忙冷臉撇開。 姬玉落不為所動,徑直入內(nèi)。 謝宿白面前的窗敞開,冷風呼嘯,他的身子最受不住這樣寒冷的空氣,可他就這么閉眼任風吹著。 直至腳步聲停在身邊,他才睜開眼。 抬眸就見她身形單薄地站在面前,瘦了,杏仁似的雙目都顯得愈發(fā)分明。 她張了張口,卻是沒有喚他。 謝宿白看著她,嗓音緩慢而低沉道:“從何時起,你也會算計我了。你提前送走沈蘭心,不是針對沈青鯉,是因為從始至終,你都不信我會留霍顯性命,他知道的太多了,趕盡殺絕才是我的作風,對么?” 他倏地扯了下唇角,眉間露出些嘲弄的淡漠,說:“我若非要殺他呢?你讓沈蘭心陪葬又如何,沈蘭心是死是活,我根本不在意?!?/br> 姬玉落抿唇,問:“他做錯什么?” 謝宿白唇邊的弧度卻倏然僵住,他驀地伸手將姬玉落拽跌到面前,神色冷酷道:“心疼他是嗎?他沒有做錯,但沈蘭心又何其無辜?這世上誰都可以死,憑何他不能?我就問你,倘若真沒了霍顯這個人,你待如何?” 姬玉落手腕被捏得生疼,盯著他道:“他不會死,我不會讓他死?!?/br> 謝宿白看著這張近在咫尺的臉,看她臉上每一處倔強的神情,卻是好恨霍顯。 他怎么敢! 怎么敢在命不由己時就去靠近她? 這么多年,便是連他自己都小心翼翼,唯恐泄露分毫。 可他又好羨慕他。 謝宿白松開手,閉眼長吁一口氣,道:“讓沈青鯉帶你去,你若能帶走他,有多遠滾多遠。” 第113章 姬玉落看著謝宿白, 她對他說不上十分了解,因為謝宿白總是將自己藏得很深,喜怒亦然。 但在面對霍顯上, 謝宿白卻明顯有敵意。 他沒有要殺霍顯是真的, 但他方才動了這個念頭也不是假的。 那不是簡單的不喜歡, 是更為復(fù)雜的一種情緒, 姬玉落甚至無法分辨出那是什么。 她沒有再多說,只起身站直道:“好?!?/br> 傲枝候在屏風外, 她垂著頭,在姬玉落經(jīng)過時送她出了殿外, 走了一段距離才說:“小姐是不是不明白, 皇上為何如此不喜霍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