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完了罵，幾個學(xué)生灰溜溜跑了。

    旁邊坐著晚一屆的同事，笑著勸道：“薛師兄，別太兇?！?/br>
    “不行，看見笨蛋就生氣?！毖νＴ频?，“怎么什么人都能進這實驗室?！?/br>
    同事臉色微變，訕訕轉(zhuǎn)過頭去，不再說話。

    薛停云是有點含沙射影地譏諷，這位同事是通過不太正當(dāng)?shù)拈T路進來的，進項目后除了在人際關(guān)系中和稀泥、拖后腿，別的什么也干不了。

    那幾個碩士生走遠了，悄悄議論起來，今天薛老師罵人的用詞其實比平時溫柔很多啊，心情不錯的樣子，趕緊回去通風(fēng)報信一下，誰有事要找他，抓緊時間快點來，挨的罵能輕點。

    薛停云去換了白大褂，準(zhǔn)備做正事，關(guān)衣柜的時候，用手指彈了彈門內(nèi)粘著的一張漫展門票，日期是兩年前，上面有個簽名，藝術(shù)字體，天底下能認出來這名字的應(yīng)該就只有王子燁的粉絲，和薛停云自己。

    就像兩年前的漫展，那時還當(dāng)紅的王子燁貪玩，跑去玩cosplay，因為裝扮嚴(yán)實，角色是遮了臉的，以為沒人能認出來。

    卻被也去逛展的薛停云一眼就看穿了。

    今天薛停云的心情確實很好，碩士生們的感覺沒有錯。

    早上他家里那位去機場，他在門口送別，當(dāng)時meimei向晚對他說，等他暑假空了，去劇組探班啊。

    meimei的話就是王子燁的意思，向晚在薛停云心里就是王子燁的嘴替。

    所以是王子燁邀請他空了去探班。

    實驗室里的笨蛋只配挨他的罵。但他想去探班無聊的仙俠劇組，想去看看的，也是個笨蛋。

    薛師兄雙標(biāo)得很可以。

    第六章

    飛機到義烏機場，王子燁一行人上了劇組來接機的車，一路去往橫店。

    順利到地方，先去了酒店，這酒店常年住著不少劇組，最近又是開機旺季，時近中午，入住高峰期，人很多。

    王子燁等人不是第一次來，知道還有得等，就先到旁邊沙發(fā)區(qū)坐著休息。

    這次從北京跟著他過來的隨行助理，除了向晚，還有一個男生，這行的許多工作人員都用花名，這男助理的花名叫做“巴特”，一個黑瘦高的年輕男生，不太愛說話，只是埋頭做事，不表功也不愛爭寵——不少工作人員會在藝人面前爭寵，搞得跟宮斗差不多。

    王子燁紅得發(fā)紫那幾個月，他團隊里也有過這種事。

    那時候跟著他的人多，去哪兒都呼啦啦一大群人，爭先恐后地吹著捧著，還有的私底下來找他偷偷說小話，說的是別個誰誰誰在背后說他的小話……可是看起來又很真誠。

    乍紅的王子燁就好比窮人乍富，不知天高地厚，在吹捧聲里亂花迷了眼，既膨脹還愚蠢，被別人牽著鼻子走，誤把小人當(dāng)好人，連著吃了幾次身邊人的虧還不自知。

    巴特幫著把行李放好，又跟向晚低聲說了幾句話，向晚也低聲回答了他，他就先走到角落去給經(jīng)紀(jì)人打電話匯報事情了。

    此時酒店大堂的另一頭，坐著另外一行等入住的人，四個站著三個坐著。

    正中間圍著的沙發(fā)上，是個年輕男生，寬大墨鏡擋著眉眼，只露出精致小巧的下半張臉。

    他旁邊幾個人都沒閑著，有的提著藝人的大牌包，有的抱著接機粉絲送的鮮花和禮物，有的雙手端著冰咖啡，隨時預(yù)備藝人要喝的時候能把吸管準(zhǔn)備無誤地送進藝人的嘴里。

    那男藝人打游戲，幾個人在旁邊被點了xue一樣，無怨無悔海枯石爛地陪著。

    剛進來時，向晚就看到了他們，刻意側(cè)了側(cè)身，試圖擋著王子燁的視線，暗道背時，冤家路窄。

    王子燁壓根沒往四周看，只顧著犯困，口罩底下哈欠連天，一挨著沙發(fā)就想躺下睡。

    出門前的幾天里，他一度試著想調(diào)一下生物鐘，結(jié)果是屢調(diào)屢敗，每天還是掙扎到上午十點多才能爬起來。

    這敗績的功勞，猜丁殼王者薛停云的貢獻值超過了55%。

    可是他沒心思看別人，不代表別人不看他。

    向晚靠自己的小身板絕不可能把她哥擋得嚴(yán)實。

    她余光看到，那男藝人停止了打游戲，抬頭朝著他們這邊看過來，又低頭，再看過來，如此重復(fù)了好幾次。

    那一群助理也發(fā)現(xiàn)了自家藝人的舉動，七八雙眼睛鬼鬼祟祟地朝王子燁看過來。

    向晚打量那邊表露出的意向，應(yīng)該是不會主動過來陰陽怪氣或耀武揚威了，這才解除了戰(zhàn)時狀態(tài)。

    那男生是前兩年一檔選秀節(jié)目里出來的唱跳愛豆，節(jié)目完了人氣也還挺高，愛豆人氣這么高怎么能唱跳？當(dāng)然要打包送到劇組演戲。

    當(dāng)時王子燁剛拍了未來會令他爆紅的那部劇，但拍完了還沒播，他還只是個普通青年演員，背著小包裹進了第二部戲的劇組，演一個男配角，戲份上其實是男四號，但番位表的前排根本找不到他。

    他和男愛豆在這個劇組認識了。愛豆的戲份很少，都是很濃墨重彩的戲，角色是王子燁的角色的弟弟，和本人適配度較高，對演技要求倒不高。

    愛豆剛拍戲，完全不懂表演，要求不高也要難死他了。但人家嘴甜又乖巧，見人都是九十度鞠躬，戲里戲外都管王子燁叫“哥”，下工還拉他一起去吃夜宵，謙虛誠心地向科班出身的王子燁請教表演上的問題。

    王子燁除了演他自己的戲份，戲里戲外還要教“弟弟”，愛豆說話時眉眼亂飛的壞習(xí)慣，念臺詞也不會正確斷句，找不到重音落點，他都在劇本上幫著畫出來做記號。

    愛豆的戲份一拍完，還有下個工作，招呼也沒打就走了，王子燁以為他趕時間，又過了兩天，才發(fā)現(xiàn)人家已經(jīng)把他的微信號刪了。

    幾個月后，王子燁的處女作播了，爆了。

    他給男愛豆演哥哥的這部待播劇，緊急調(diào)整了宣發(fā)，只是男四戲份的王子燁，在新海報上占的篇幅，僅次于男主角。這個位置，原本是留給男愛豆的。

    很快就在一次活動上，王子燁和男愛豆后臺碰上了，男愛豆主動笑著來打招呼，王子燁對他不太熱情，他上前來熱絡(luò)地說了好一番話，好像兩人勝似兄弟。

    那時向晚還沒來給哥哥做助理，后來聽說的，她哥當(dāng)面嘲諷了男愛豆，然后甩手走人了，后臺還有化妝師在場，讓愛豆很難堪，后面的活動全程黑臉。

    這不就是打臉?biāo)膯?？只是聽說，向晚都有被爽到。

    她以前一直覺得這種事就是該出現(xiàn)在王子燁的神奇人生劇本上，她哥哥從小就一副隨隨便便瓜兮兮的模樣，可偏偏總是在逆襲在打臉。

    小時候他發(fā)育晚，像棵豆芽菜，到初中某個寒假，一下子長高，五官也嗖一聲長開了，開了學(xué)后同學(xué)們都還以為他是轉(zhuǎn)學(xué)生，鄰居們議論他家把舊兒子扔了換了個新的，為此居委會還上門問了好幾次；

    到中學(xué)文化成績一般般，半路才棄文從藝，家長老師都覺得沒太大希望，長得好看不代表就能當(dāng)演員，樂觀點也就上個藝術(shù)類三本，至少是本科嘛，最后成績一出來，他考了表演專業(yè)全國第十一名；

    后來他第一部劇的角色，也是原定演員有別的選擇不想演了，才落在他頭上，沒人看好那個題材，首輪都只在二線地方衛(wèi)視播出，結(jié)果大獲成功。

    所以向晚對哥哥目前不上不下的處境并不擔(dān)憂，三年已到龍王歸位的戲碼，早晚會來。

    但是和男愛豆的恩怨還有后文，王子燁和前公司解約賠款的新聞甚囂塵上，向晚已經(jīng)來跟著他做事，他離開前公司，整個助理團隊只有向晚跟著他走了。

    王子燁心情很抑郁，整日消沉，有一天難得早早睡了，薛停云怕手機動靜吵醒他，讓向晚把手機從他房間里拿出來，兩人在客廳里商量，還缺多少錢，向晚哪里經(jīng)過這種事，王子燁不許她跟家里說，家里也確實幫不上忙，她說著就哭了起來，薛停云安慰她說，我來想辦法。

    兩人正說著話，王子燁的手機有來電，向晚還在抹淚，薛停云便接了起來，但不確定對面什么意思便沒說話。

    那頭的男愛豆沒想到是別人接電話，說：“聽說你在借錢？還缺多少？”

    薛停云知道這個人，不等他說完，就掛了電話，把手機給向晚，讓她把這號碼拉黑。

    向晚還想著要不要明天跟哥哥說一聲，這號碼又發(fā)了短信過來，讓王子燁為后臺的事向他道歉，只要道歉，缺多少錢他就借給王子燁多少，如果歉道得誠心誠意令他滿意，這錢“不還都行，給你了”。

    向晚當(dāng)助理才當(dāng)了兩個月，業(yè)務(wù)都還停留在買飲料跑腿的階段，不知道該怎么處理了。

    薛停云說：“meimei，我來回復(fù)可以嗎？”

    向晚把手機給他，看到他打字回了一句：“老子有的是錢?！?/br>
    第七章

    等辦完入住手續(xù)，進了客房里，向晚才問王子燁，在大堂里有沒有看到“那個人”？

    王子燁問：“哪個人？”

    向晚道：“沒事?！?/br>
    橫店影視城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和男愛豆只在酒店大堂碰了半面，直到仙俠劇殺青，雙方都沒再見過。

    巴特進來說劇組通知到的安排：“半小時后和導(dǎo)演一起吃午飯，下午拍定妝照?！?/br>
    王子燁本來還想稍作小憩，聽了這話，只得從行李里拿了洗漱包，要去沖下澡，清醒一下。

    “你告訴薛老師我們到了嗎？”向晚提醒他。

    這話題沒有避著巴特，巴特也是知情人，藝人戀愛不可能瞞著助理。

    “剛才就發(fā)過消息了?！蓖踝訜畹溃皼]回我，應(yīng)該是在實驗室里。”

    和導(dǎo)演等劇組人見面，吃過午飯后，馬不停蹄拍定妝照。

    化妝師是母0重災(zāi)區(qū)。今天這位是業(yè)內(nèi)大咖，長得慈眉善目的一位男姨姨，人倒是比較端莊，沒說什么多余的話。他帶的小助理學(xué)徒，定力明顯比師父差遠了，從藝人進來化妝間，小助理就兩眼瘋狂冒桃心。

    王子燁上鏡無疑是很仙很美的，他之前的角色也多是美人，但只要見過他真人，一般都能很直接地感受到，美則美矣，毫無0魂，不是直男就是1。

    這邊造型做到一半，扮演女主的女演員也過來了，是位二線女流量，上午還有別的工作，等結(jié)束才趕過來。

    以前兩人在其他場合見過，這是第一次合作，打過招呼后，她也開始做妝發(fā)造型，外向性格，主動和王子燁聊天，相處得還不錯。

    折騰了一下午加一個晚上，快凌晨才拍完了定妝照。

    回到房間，王子燁要累劈了，進門直接躺在沙發(fā)上，走到里間上床的力氣都沒了，對向晚說：“我不吃東西了，得睡覺，你帶巴特去吃飯，吃點好的?！鳖^一歪就要睡。

    向晚讓巴特先走了，蹲在沙發(fā)旁，用卸妝濕巾給哥哥卸臉上的殘妝。

    還沒卸干凈，王子燁忽又醒了，睜開眼，被吊燈的光晃到了，道：“天亮了嗎？”

    向晚道：“沒，你睡著還沒得五分鐘?！?/br>
    王子燁吁了口氣，接過濕巾自己擦著臉，說：“你回去吧，我自己可以。”

    他丟了濕巾，去洗了個澡，出來后，向晚還在，已經(jīng)把他搞亂的東西都收拾好了。

    “鍋鍋，”向晚道，“你今天見到劇組的人，見到化妝師，見到女演員，話都好少哦?！?/br>
    “累得?！蓖踝訜畹?。

    “不是。”向晚說，“你以前不是這個樣子，啷個現(xiàn)在越來越社恐？”

    王子燁道：“哪個社恐？電影學(xué)院我們這屆最著名的社交牛逼巨頭，就是你鍋鍋?！?/br>
    向晚只好笑了笑。

    房門被敲了敲，她去開門，巴特提著外賣進來了，還是買了三人份的。

    三個人一起吃晚飯加夜宵，聊起現(xiàn)在橫店這邊的各個劇組，巴特說算上他們這部，正在這邊拍攝的仙俠劇組，有十九個。

    “不小心就會走錯片場，最多能錯十八次，”巴特開玩笑道，“打了個仙俠無限流副本?！?/br>
    向晚笑起來，王子燁卻嘆了聲氣。

    類似的妝造，類似的故事設(shè)定，類似的四海八荒，類似的為愛毀天滅地，類似的流水線產(chǎn)品。

    “薛老師晚上給你打過一次電話，”向晚道，“當(dāng)時正拍照，我就替你接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