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媚千嬌 第6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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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宜君稍微歇了歇,完了后也沒有回到場上玩蹴鞠。而是拿了一個毽子,一個人在旁踢毽子玩兒。 又過了一會兒,快到申時了,楊宜君便對蔡淑英道:“淑英,我先回去了!” 蔡淑英對楊宜君的職事心中有數,便道:“jiejie回去罷!我再玩兒會兒?!?/br> 應該是進宮以來憋壞了,太久沒有這樣玩耍的機會了...楊宜君自然不會說什么,點點頭后就將自己提來的那個食盒提回去,在自己的住處稍微整了整衣服頭發(fā),便與雪娥抓緊往值班房去了。 好歹沒遲到。 錢尚宮見她還笑瞇瞇道:“不用著急,宜君你還年輕,正該多玩兒會兒,如我們這般的,就沒有玩樂的心思了......” 這話楊宜君也只是聽聽而已,錢尚宮不算刁鉆的上司,當然,這也可能和她品級太低,還體會不到一位秉筆尚宮的刁鉆有關。但不管怎么說,大家都來做事了,她卻因為玩耍遲到,這怎么可以? 就算其他人表面上體諒她年輕貪玩,心里肯定也是要有低評價的。 從游園玩樂中收心,楊宜君做的很好,她今天的工作甚至比平常更加認真用心了...因為她需要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不去想那件讓她心神動搖的事——在御花園,她第一次看清了官家,而不是之前那樣,端坐在上方,面目模糊的影子。 真像,簡直就是一個人...趙淼。 楊宜君記得很清楚,她得到的消息是趙淼死了,他的兄長扶棺歸鄉(xiāng)...她忍不住想,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她什么都沒有見到,或許是消息有誤,或許是有人故意欺騙呢?趙淼就是高溶,高溶就是趙淼,聽起來很像是天方夜譚,但這也是個解釋??!不然世上真會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嗎? 或許還真有...但這么低的可能都被她遇上了,這算什么? 是非要如此捉弄她,叫她心神不寧嗎?太可笑了...... 天知道楊宜君費了多大勁,才沒有讓任何一個人看出她的茫然,她的心痛——她當然會心痛,她愛的人死了,一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出現在眼前。如果他就是他,那當初的相愛算什么?當初因為他流的眼淚算什么?如果他不是他,觸景生情也夠她受的了。 在一天的事務完成,離開值班房之后,楊宜君終于有了喘息之機,可以在自己的床上仔仔細細思考這件事。然后,她居然發(fā)現自己沒什么可做的,只能當作一切都沒發(fā)生過。 如果那不是趙淼,那本來就是什么都沒有發(fā)生,是兩個長得相像的人而已。如果那就是趙淼,她恐怕也無法主動開口——他們已經不是當初的楊十七娘與趙六郎了,他若無心,她開口就是自討沒趣。 更進一步說,她真的想要他如何嗎?以他現在的身份,輕易就能掐斷她的努力,讓她成為他后宮的收藏之一...... 到了這個時候,楊宜君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了——她希望趙淼真的還活著,哪怕他們此生不會再相見,她也希望他這個人和她一樣,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之下。但她又不希望燕國的官家就是趙淼,如果是那樣,一切就都亂了。 好像那樣可以解決一切問題,但又好像會搞糟一切。 真難吶...... 直到睡去的最后一剎那,楊宜君忍不住笑話自己想太多...很大可能她全部的糾結只不過是她在庸人自擾。當初水中遇險她是看的真真的,趙淼的死訊也是清清楚楚的,現在只不過是看到兩個相像的人而已。天下相像的人不多,如此相像的人更少,但也不是沒有啊。 趙淼就是趙淼,高溶就是高溶。 趙淼與她有關,高溶與她無關...這就是全部了。 第84章 五更天后,在文…… 五更天后,在文書房忙了整個后半夜的司記司女官們散了,只掌印尚宮鄧尚宮帶著兩位司記,捧了昨日的奏疏去飛翔殿。此時高溶已經起身,宮人們侍奉著洗漱、更衣、用膳等事,奏疏送來,正好處理。 首先看的當然是直接給到官家處理的大事、急事,不過這種大事、急事一般不多,今天就沒有這樣的事。所以高溶直接看了中書門下已經擬了條陳,司言司批示過,司記司復查過的奏疏。 這些奏疏已經按照輕重緩急分了堆,想到近日無事發(fā)生,高溶也知道中書門下和尚宮局是怎么運轉的,當下只隨意看著,chouchachoucha,意思意思就算了。 抽到其中一份時,高溶的手忽然停了下來——他覺得這份奏疏中批示之筆跡很面善。 這當然是一筆好字,特別是在女官中,就更出色了。女官中常見才女,但更多只能算是通文墨,文采大多就是外頭尋常讀書人的水平。 原因么,一方面宮女出身的女官本身底子就不算厚,另一方面,司言司、司記司輔佐朝政,文采只是個底,達到最低要求能讀會寫之后,辦事能力、情商之類的,其實比文采更重要。 所以,這筆字在女官之中也算是到頂了...但高溶不是因為字好才留心的,非要說的話,沒有理由。他也沒有多想,只當是這筆字合了他的眼緣了。 一邊隨意想著,他便將批示的兩三句話看完了——其實批示有兩三句話是比較少見的,尚宮局女官獲得了批示奏疏的權力,這其實是外官們所排斥的,皇帝也不見得希望她們多攬權,所以她們的批示就是批示。針對奏疏上擬的條陳,她們批的最多的就是準、知道了,至于說不準和責備,其實很少出現。 ‘知道了’了,很多時候就有不予通過的意思。 這其實說明了天子和朝臣兩方都不太希望女官有太多自己的想法,她們只要揣摩天子的心思、搞清楚常理,針對中書門下提出來的東西,準許通過,或者打回去重做。在批示的過程中寫太多‘修改意見’,那豈不是女官也變相擁有了寫條陳的權力? 不過,這也不是說女官真的什么都不能說,她們只是不能夠在事情沒法蓋棺定論的時候批上自己的想法,有讓中書門下按自己的想法改的意思。但如果一件事已經證據確鑿、蓋棺定論了,那又不同了。 女官批在條陳上,不是多嘴多舌,不是攫取權力,不是有了自己的想法,而是提供了一種類似于工具書的作用。比如一個官員的問安奏疏,一個很關鍵的詞用錯了,就顯得不恭敬了,中書門下沒有點出來,女官點出來了,這能叫人家犯錯了嗎? 就是這樣的。 女官內部也很鼓勵這類批示,因為這能顯得尚宮局更有存在感...尚宮局的權力與超然是哪里來的?她們自己也很清楚!如果不能維持存在感,顯得自己很有用,那豈不是就是說她們現在的職事可有可無? 平日里尚宮局維持存在感的方向還挺多的,這也算是其中一個吧。 高溶發(fā)現這份奏疏中,批示點了條陳幾下,都點的很到位。這甚至不屬于挑刺,看到一個肯定的錯誤就上...批示的人真的是特別懂,至少比寫條陳的這個人懂,所以完全是居高臨下指點了。就像先生給學生批課業(yè),才能這樣言之有物、一語中的。 “有點兒意思?!辈恢莱鲇谑裁葱膽B(tài),高溶將這份奏疏放到了一邊,讓后就在眾多奏疏中翻找起來,找到批示的筆跡一樣的就拿出來。然后一起攤開在書案上,擺放的整整齊齊。 一份一份地看過,他就確定,這個女官的才能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內宦首領王榮在旁看著,然后就聽高溶與他道:“去查查,這半年司言司可有新人進來,若是有,查查看這是誰的手筆?!?/br> 之前并未注意到有這樣一個人才,那肯定就是他北伐離京后來的...高溶這個時候心情真的是挺好的,他覺得自己這是發(fā)現了一個人才。雖說是個女子,但這也是尚宮局的女子,用的好了,比一般外臣還好用呢! 王榮領命應聲,立刻將這件事記在心里了。 本來此事到此就應該完了,但高溶合上這些奏疏時,手指撫過批示的紅字,忽就不忍合上奏疏了。這一筆一劃那么熟悉,就好像他曾經一次次看過、撫過、心心念念過一樣。 這未免太奇了,高溶自己也覺得古怪,只能頓了頓后故作無事,將這些奏疏都讓身旁的宮人收起來了。 “官家,王美人報了身體不適,想請官家去看看她?!币簧衔缣幚硗炅怂姓?,午間用膳,小憩了一會兒,高溶又見了幾位心腹臣子,然后就無事了——主要是今天不是上朝的日子,所以總的還是比較閑適的。 正打算出殿走一走,就聽到有人稟報這種事...他看了看這個宮人,直直走過去,扔下一句:“身體不適便傳太醫(yī),要朕作甚?” 后宮女子是妃嬪,說起來也是有體面的,就算不能想見皇帝便見皇帝,傳個話也是不難的。只要不是傳話的理由太扯淡,高溶身邊的人也不會阻攔不讓傳話...當然,這也是因為高溶的后宮比較簡單,不然人多的話,下面的小妃妾,既沒有位分,也沒有寵愛,想傳話估計也排不上號。 王榮低眉順眼地跟著高溶走過,知道這個傳話的宮人地位不高...官家不太理會后宮,他們都是知道的,這個時候說這些有什么意思?平白讓官家覺得煩而已。所以侍奉官家的宮人,稍有點兒身份都不會出這個頭。只有實在沒什么指望的,才會收了真金白銀的好處,這樣的事都找機會說。 高溶覺得沒什么意思,看了看天色,忽然想起一事,便問身邊的王榮:“此時值班房有人么?” 王榮道:“稟官家,司言司每日申時從東側門旁小門接到中書門下送來的奏疏,后在值班房處置,此時應是有人的。” 高溶點了點頭:“走,我們去看看?!?/br> 官家駕臨,出現在錢尚宮班房的門口,錢尚宮立刻行禮拜見。高溶只是抬了抬手:“平身罷,朕只是瞧瞧,不用奔忙,平時怎么做的,依舊怎么做?!?/br> 說是這么說,實際上怎么可能呢?既然官家要‘參觀’值班房,那錢尚宮自然是陪同了,她帶著高溶一個一個班房看過去,介紹班房的女官,還給這些女官說說好話什么的。 高溶好像是認真聽了,其實只是裝模作樣罷了,他低頭看著這些女官剛剛批示過的奏疏,只想從筆跡上找到之前看好的‘人才’。 很快,錢尚宮帶著高溶走到了第四間班房門口,正欲說什么,高溶微微抬了抬手,示意噤聲——此時正是傍晚,陽光已經暗淡了,室內更是昏暗。 別看值班房、文書房這些地方權勢很大,隨便增減兩筆,也要決定很多人的命運,實際上值班房、文書房的房子條件很差...就和這宮中很多正經宮室外的房子一樣,看著只是低矮了一些,實際走進去才知道真是潮濕逼仄、通風很差,屬于是夏天熱冬天冷的房子。 這會兒室外還好,室內已經是正要點燈的時候了。就見一個宮女從柜中取出大白蠟,遞與一年輕女官,年輕女官輕巧拿火石點燃了蠟燭。然后就借著這支拉住,將班房內其他拉住也點燃了。 高溶一行來時,正是年輕女官輕輕撥了燭芯,然后又低頭用筆。似乎注意到了門口的動靜,抬頭一看,看到了尚宮和官家。 楊宜君怔了一瞬,但很快就神態(tài)如常了,與班房內其他人一道叉手行禮。 高溶慢慢走進班房,真的太慢了,慢到讓錢尚宮本能覺得哪里不對,但又說不出哪里不對。 高溶踱步到楊宜君的書案旁,拿起剛剛還在批的奏疏,又翻看了前面的。良久,忽然說:“朕曾見過...見過你批過的條陳,都批的極好...錢尚宮,這位是?” “稟官家,這是司言司楊掌言...雖則年輕,卻是大娘娘金口征召入宮的,非是尋常才女。如今都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元夕詞《青玉案》便是楊掌言所作,里外皆傳,此詞一出,元夕詞皆廢矣?!?/br> “《青玉案》?元夕詞?這些朕倒是不知了......”高溶抿了抿嘴唇,看這個微微低著頭,不與他目光對視的年輕女官——不與他對視,這本沒有什么,這般才是恭敬。一個女官,若真的與他對視了,才是大不敬。 但他覺得不該是如此,不該是如此。 班房內有一瞬間的安靜,是燈花爆開的聲音一下打破了這份安靜。高溶看向身旁的王榮:“《青玉案》?” 高溶不關心這些東西,身邊的人自然不會主動呈上這相關的。不過《青玉案》確實有名。所以高溶這樣一問,王榮也能答得上來,立即道:“官家,小人能誦?!?/br> 本能的,高溶沒有命令作為作者的‘楊掌言’,而是對王榮點了點頭:“誦?!?/br>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王榮一字不差地背誦,直到最后一句:“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br> 高溶想起了方才走進班房時見她在燈燭之下,又好像是想到了更多...更古怪的是,此刻他心中好像有千萬言,然而又一個字說不出來。 最終只靜靜重復:“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好、好、好,好一個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br> 第85章 “快快快!手腳…… “快快快!手腳快一些!” “不長眼的東西!要死嗎?差一點兒,仔細你們的小命!” 此時天色未明,正是四五更天的時候,天空中星星閃閃。燕國洛都,整個城市還在半夢半醒之間,大多數人還在睡夢之中,但也有準備早市的人、報晨的人、送水的人,林林總總,行動起來了。 至于日夜不休,維持著自身運轉的王宮,這個時候當然也不能歇著,事實上,這個時候可以說是宮里最忙的時候——在太初宮,宮燈徹夜燃著,檐下、殿內,排排盞盞,足夠多了之后,光明大放,恍如白晝。 這會兒還有人照管呢,只有等天明了,才會檢查、熄滅。 宮人們此時正做著天子早起的準備工作,這是每天都做的,所以場面忙而不亂,嫻熟非常。但又因為事情實在太多,沒有人能輕松,這里催一句‘快些快些’,那里抱怨一句‘不長眼的’,來來回回,場面更亂了。 所有人都不敢放松,直到官家醒來,反而能輕松一些。這個時候,需要小心的,就是一些臺面上的事了。而臺面前,相比起后臺,總是要清爽、有條理的多的。 高溶動身之后,宮人們邊屏息等待,又過了有半刻鐘。龍床帳幔動了動,眾人知道意思,立刻有宮人上前侍奉。洗漱之后,穿衣梳頭,奉上早膳,又有文書房的女官送來昨天的奏疏。 高溶正看奏疏呢,忽然有個內宦,雙手高舉著一份奏疏,小碎步來到近前:“官家,汴州急報!” 高溶皺了皺眉,拿起奏疏一目十行,眉間皺成了個川字。原來是汴州地龍翻山,造成的損失頗大——地震這種事,只要發(fā)生在人口聚集區(qū),造成的損失就不會少。不過誠懇來說,一般地震就算影響地區(qū)涉及到人口密度相對較大的城市,也不見得多大。 事實上,每年光是值得上報的地震都不止一起,地震和水旱災害基本上年年都有,農業(yè)社會想要哪一年一點兒事兒都沒有?那不可能! 受災范圍不大,調集別處的資源也能沖抵。怕就怕那一年受災范圍大,那樣救災就麻煩了。 汴州地震,事情不大不小,說不大,是因為地震本身范圍不算很大...洛陽就鄰著汴州,如果汴州地震影響范圍大,洛陽這邊的感知應該更明顯才是。說大,是地震中心是府城及其周邊地區(qū),人口密集、地區(qū)精華,這樣損失就很大了。 再加上汴州就在洛陽邊上,真有什么事也很容易影響到洛陽這邊,所以不能輕視!汴州那邊有什么事,洛陽這邊都得重視起來,趕快解決。 高溶想了想,吩咐手下的女官道:“請丁相、鄒相、計相來...四哥如今在哪兒?” 高溶所說的丁相,其實是如今的同平章事,這也是中書門下,即政事堂的長官。鄒相,就是鄒士先了,靠著高齊一朝的資歷,再加上高溶火速提拔,如今身居參知政事一職,是為副宰相,和同平章事丁伯益一起統(tǒng)領中書門下。 至于‘計相’就不是什么宰相了,而是三司使。燕國財政主要分為三塊,即戶部、鹽鐵、度支,這就是‘三司’,統(tǒng)管三司者,就是三司使了。雖然三司使沒有宰相之名,這一點比不上兩府長官(兩府指中書門下和樞密院,長官則是同平章事、參知政事和樞密使),卻有宰相之實,拿捏住了整個財政呢! 請了同平章事、參知政事和計相過來,燕國的朝堂核心‘二府三司’只差一個樞密使了,可見高溶是很重視這件事的。 旁邊女官應下,然后又道:“云麾將軍照著陛下吩咐,近日都在家中讀書?!?/br> “既是這樣,也叫他來?!备呷芊愿懒艘宦暋?/br> 能讓高溶稱呼做‘四哥’的,當然就是趙祖光了。他跟隨著高溶出生入死,北伐也跟著跑了一趟,順理成章的也撈到了官職和賞賜。賞賜不必說,官職卻是掛在樞密院的,倒是爵位沒有賞,因為趙祖光自家有爵位等著他繼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