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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見雪來 第47節(jié)

    阿難再次偷眼瞄桑持玉,兜帽遮住了他一半的臉,只露出一角冷白的下巴。他的蹀躞帶上佩著刀和靈火銃,窄袖上綁了袖箭。他正垂著眼睫,目光投向下方大堂,神情專注。

    堂中氣氛劍拔弩張,桑持玉敏銳地察覺到冰冷的殺機(jī)。韓野和陸瞎子不對盤,今日的戰(zhàn)火一觸即發(fā)。他調(diào)整著呼吸,全身的肌rou處于緊繃狀態(tài),像一把即將出鞘的刀。

    陸瞎子使了個(gè)眼色,立刻有人押住蘇如晦的肩膀,將他往前推。

    他不由自主踏前了一步,而韓野按住了他的肩頭,止住他前傾的步伐。

    “我說,”韓野一字一句道,“不行?!?/br>
    赤鬼站起身,這平日里脾氣火爆的漢子倒成了和事佬。他插話道:“坊主何必和陸堂主慪氣呢?阿七,你放心,你為大義犧牲,我們會善待你的家人?!?/br>
    蘇如晦干巴巴地笑,“謝謝您嘞,我是個(gè)孤兒,沒有家人?!?/br>
    赤鬼道:“那更好了,無牽無掛。阿七,你可愿穿上這火藥馬甲,在大朝議上刺殺澹臺老兒?”

    這真是把蘇如晦架在油鍋上烤了,蘇如晦豈有回答不愿意的資格?蘇如晦正想先出個(gè)緩兵之計(jì),熱血澎湃地表達(dá)一番他對黑街的忠誠對秘宗的痛恨,降低他們對他的警惕防備之心,再伺機(jī)跑路,卻忽然聽韓野在他身后開口:

    “他有家人?!?/br>
    “我真沒……”蘇如晦說。

    韓野拉了他一把,把他拽到自己身后,“從今以后,我是阿七的義兄,我是阿七的家人。所以誰再敢打他的主意,”韓野陰森森道,“我要他烈火焚身,挫骨揚(yáng)灰?!?/br>
    阿難打了個(gè)哆嗦,他覺得身側(cè)這個(gè)男人周身縈繞著一股漆黑冰冷的殺氣。分明在暖融融的室內(nèi),他卻感受到了雪境里的寒風(fēng)。桑持玉轉(zhuǎn)身要走,阿難一愣,這就要離開了?

    底下忽然傳來一個(gè)清越的少年嗓音——

    “等等,我有話說!”

    阿難低頭,是那個(gè)名喚阿七的少年。

    “抱歉,坊主,你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蹦巧倌陱捻n野身后走出來,“不過我混跡黑街多年,從來只認(rèn)弟弟不認(rèn)哥,這世上我只管一個(gè)人叫哥?!?/br>
    韓野一怔,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他咬牙切齒地說道:“滾回來,你的話兒我當(dāng)沒聽見?!?/br>
    赤鬼的目光在他們倆之間溜了一圈,看熱鬧不嫌事大地說:“我倒是很想知道這位小兄弟的好哥哥究竟是誰?!?/br>
    蘇如晦望著韓野,內(nèi)心十分復(fù)雜。他們有緣無份,不及時(shí)掐斷韓野的念想,只怕將來事情更加難辦。蘇如晦揚(yáng)眉一笑,“桑持玉,我高大威猛又英俊的桑哥?!?/br>
    桑持玉的腳步止住了。

    “所以你們真不能動我,”蘇如晦攤攤手道,“我桑哥愛我如蜜,寵我如命,但凡我掉了一根毫毛,他定會血洗極樂坊,為我報(bào)仇。”

    韓野臉色陰沉,道:“你曾說你與桑持玉早已斷絕來往?!?/br>
    “騙你的,”蘇如晦面不改色地扯謊,“其實(shí)我倆日日夜半私會,耳鬢廝磨,一夜七次?!?/br>
    阿難看桑持玉停了步子,暗道那少年今日是活不了了。桑持玉是何等人,怎么能容忍一個(gè)黑街流氓當(dāng)眾大放厥詞,敗壞他的名聲?阿難從腰后抽出火銃,瞄準(zhǔn)下方的阿七,對桑持玉點(diǎn)頭道:“桑公子,小的為您殺了這狗膽包天壞你清譽(yù)的混小子!”

    他正欲扣動扳機(jī),卻聽桑持玉說:“無妨?!?/br>
    阿難端詳桑持玉神色,發(fā)現(xiàn)他并無忿怒之色,不由得感嘆他心胸寬廣。阿難收回火銃,起身道:“桑公子大人有大量,是小的心胸狹隘了。那咱們便走吧。”

    桑持玉看了他一眼,微微凝眉,“我何曾說過要走?”

    “……”

    阿難摸不著頭腦,難道剛剛桑持玉轉(zhuǎn)身只是想活動活動筋骨?

    第58章 誰是誰的替身

    陸瞎子看著韓野和蘇如晦,臉上浮起冷笑,仿佛在看一場滑稽的折子戲。陸瞎子道:“韓野,看看你的德行。就你這樣還想取代公子?”他掃視堂下,一字一句,字字如有鮮血刻骨,“就是你們這幫黑了良心的狗賊,聽信韓野這個(gè)豎子的片面之詞,說什么既然公子已經(jīng)病入膏肓,倒不如交出去換黑街一條活路。睜大你們的狗眼看看,是公子為了黑街嘔心瀝血,病重而亡,是公子研制傀儡火銃,讓你們這幫沒有秘術(shù)的蠢材也能上戰(zhàn)場。公子做了什么,而他韓野做了什么?他只會摟著男人享樂,讓你們?nèi)樗退?!?/br>
    韓野臉色鐵青,額頭青筋暴突。

    唉。蘇如晦連連嘆氣,這可如何是好?當(dāng)年是他刻意暴露黑街位置,臨走前原本要將挑子撂給韓野,誰知韓野先他一步,當(dāng)了反叛混混的首領(lǐng)。事到如今,他多少能猜到韓野當(dāng)年為何突然叛他。大約是他病入膏肓,黑街無藥可醫(yī),這孩子思來想去,琢磨出個(gè)把他送去秘宗治病的法子。韓野得位不正,定然受了許多年的非難。說到底,是蘇如晦無意間坑了他。

    陸瞎子的話兒讓許多人都動搖了,連赤鬼都不再幫著勸和。大伙兒目光幽幽,盯住了人群中心的韓野。的確,犧牲一個(gè)人復(fù)仇雪恨,總比讓無數(shù)人賠上性命強(qiáng)。

    “韓野,”陸瞎子的眼神冷如冰錐,“這叫阿七的小子朝秦暮楚,腳踏你和桑持玉兩條船,你留著他做什么?要么你把阿七交出來,要么你就從極樂坊坊主的位置上滾下來。不過,你要明白一點(diǎn),無論如何,這火藥馬甲阿七是穿定了?!?/br>
    韓野死死盯著蘇如晦,道:“過來。”

    蘇如晦沒挪地兒。

    韓野氣得眼前發(fā)黑,陸瞎子那番誅心之言他早已聽膩,遠(yuǎn)不如阿七突然背叛他讓他憤怒。他原以為這小子一心一意喜歡他,沒想到都是逢場作戲。怒火燃燒他的心胸,他恨不得宰了這個(gè)小混蛋。

    韓野努力平了平氣兒,道:“阿七,你生了張巧嘴。若非我派人盯著你的宅院,便是我也會被你蒙騙。桑持玉從未去過你的宅子,你的宅子里只有你和你的貓,哪里來的桑持玉?就算你心里頭念著他,你以為他當(dāng)真在乎你么?他心中早有別人了,你不過是個(gè)贗品替身罷了?!?/br>
    蘇如晦怔了怔,桑持玉心里有人了?

    他曾懷疑桑持玉喜歡他,否則那家伙干嘛為他舍身犯險(xiǎn),夜闖秘宗?可是桑持玉若真喜歡他,又豈會這般無情,這么久了,對他不聞不問?而且,那家伙對著他的時(shí)候,從來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厭惡他的心情當(dāng)真是溢于言表。

    可如果桑持玉心里有別人,拿他當(dāng)替身,一切就說得通了。他肖似桑持玉的心上人,卻又不是那心上人,桑持玉才會如此矛盾。想到這兒,蘇如晦是真的傷心了。桑持玉打小沒朋友,只有蘇如晦日日熱臉貼他冷屁股,討他嫌招他打。他的交際圈子如此狹窄,他是看上了哪個(gè)狐貍精,捂在心里,蘇如晦認(rèn)識他這么多年,竟然分毫不知。

    韓野恨恨道:“今日之事,來日再跟你算賬,先給爺過來?!?/br>
    蘇如晦納悶道:“可是你也拿我當(dāng)替身啊?!?/br>
    韓野一窒,忽然卡了殼?;蛟S一開始的確拿阿七當(dāng)替身,可是韓野總是忍不住想起那天菜市坊街頭,阿七回眸那一瞬的粲然笑容。動心只需要一剎那間,韓野無法逃避,捫心自問,他早已經(jīng)淪陷。

    他的話語變得有些別扭,“我不是說過么,你不用和蘇如晦比,你不差?!彼Я艘а溃?,“總之我和持玉那個(gè)偽君子不一樣,廢話少說,你以為這里除了我,還有誰能護(hù)你?”

    話音剛落,蘇如晦尚未開口,另一個(gè)清冷的聲音回答了他。

    “還有我。”

    大伙兒紛紛抬頭,循聲望去,只見一個(gè)身著黑衣,戴著兜帽的男人一步步走下木梯。妓子傀儡、極樂坊的混混不自覺為他讓開道路,他來到光下,摘下兜帽,露出他冷峻的臉龐。

    周圍所有人低低吸氣,“桑持玉?!?/br>
    阿難站在二樓目瞪口呆。他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桑公子怎么就走下去了?

    “桑持玉,你怎么會在這兒?”赤鬼驚訝問道。

    桑持玉淡淡瞥了他一眼,道:“路過?!?/br>
    如此敷衍的借口簡直是生平僅見,誰路過會彎進(jìn)人家的妓院堂子,他倒不如說他是來開葷的!

    赤鬼瞪大眼睛,“你當(dāng)真是阿七的好哥哥,寵他如命,一夜七次?”

    桑持玉沉默了。

    蘇如晦也訝然,他真沒想到桑持玉會出現(xiàn)在這里。他同上次離開的時(shí)候似乎沒變多少,眉目清冷,神色冷漠,像雪山上的冷月,遺世獨(dú)立高不可攀。

    桑持玉忽然現(xiàn)身,極樂坊的混混紛紛戒備。這家伙如今是大悲殿的主人,出現(xiàn)在極樂坊總不可能是來拜年的。蘇如晦先是高興,繼而又心虛,他方才胡說八道,不知道教桑持玉聽見了多少,不免有些尷尬。心虛之后,他又想起韓野的替身言論,問道:“桑哥,聽說你心里有人了,拿我當(dāng)替身,是不是真的?”

    “你不是替身?!鄙3钟竦脑捬院喴赓W。

    蘇如晦心下一松,他就說嘛,桑持玉這個(gè)古板的苦行僧哪來什么心上人?

    “那你來這兒干嘛?”蘇如晦眨眨眼,笑瞇瞇問,“你專程為我來的?”

    桑持玉不答,只道:“過來。”

    蘇如晦下意識想要屁顛屁顛過去,卻又生生止住了腳步。

    他非要問出一個(gè)答案,“你到底是不是為我來的?若不是為我來的,為什么要護(hù)我?”他故意激桑持玉,“難道你真有心上人,人家不喜歡你,你退而求其次找上我?誰啊,帶給我見見唄。我們倆成過親,保不齊嫂子會誤會我倆的關(guān)系,正好,我?guī)湍憬忉尅!?/br>
    桑持玉擰了眉,“不要胡思亂想?!?/br>
    韓野氣得吐血,“你們倆是不是當(dāng)我死的?”他冷冷道,“阿七,別白費(fèi)工夫了,他那心上人早已死了,你想見只能去陰間見。我最后說一次,到我身邊來。”

    韓野說的如此篤定,蘇如晦也開始動搖了,難道桑持玉真有替身?

    蘇如晦看向桑持玉,“他死了?”

    桑持玉的眉心越蹙越緊,下意識否認(rèn),“沒死。”

    蘇如晦臉色一僵,一下子笑不出來了,“桑哥,你說漏嘴了。剛還說沒心上人呢,現(xiàn)在怎么又說人家沒死。你明明就有,騙我干嘛?”

    韓野嘲笑桑持玉,“敢心猿意馬,卻又不敢承認(rèn),你到底是不是男人?還是說,你想要腳踏兩條船,心里惦念著別人,又要阿七為你神魂顛倒?偽君子,不如我?guī)湍阏f。你的心上人……”

    陸瞎子打斷他,皮笑rou不笑地說道:“極樂坊不是你們打情罵俏的地方,適可而止吧。桑持玉,聽聞你殺了黑觀音取而代之。本以為你是個(gè)了不得的人物,想不到也是個(gè)色迷心竅的昏蛋。阿七說到底是極樂坊的人,要他死還是要他生,皆由我極樂坊作主,你休想在極樂坊撒野。”

    桑持玉輕輕推出腰間的橫刀,一截秋水般的鋒刃映入大家的視野。這是個(gè)飽含威脅與殺意的動作,意味著桑持玉并不懼戰(zhàn)。桑持玉并非一個(gè)空有勇氣的莽夫,他的刀術(shù)天下聞名,沒有人懷疑他的實(shí)力。

    他平淡地說道:“我要帶他走,你們攔不住?!?/br>
    狂妄至斯!所有人頭皮發(fā)麻,嚴(yán)陣以待,紛紛摸向后腰的火銃。場中的氣氛劍拔弩張,空氣里好像充斥著粘膩的蜂膠,讓人無法呼吸。

    事情鬧到這個(gè)地步,蘇如晦沒工夫思考桑持玉的狐貍精是誰了。桑持玉是他的冤家,陸瞎子是他的舊仆,他真不希望這幫人鬧得刀劍相向。他萬分無奈,高聲問:“陸老,您十年前在黑街寶山巷口火拼落下的腿傷舊疾可還好些了?”

    “我的腿傷舊疾,與你何干?”陸瞎子眼神陰冷,“小孩兒,莫要以為你同我老瞎子攀兩句近乎,就能逃過你的差使?!?/br>
    蘇如晦笑了笑,道:“陸老,我當(dāng)年同你說,你這腿疾馬虎不得,須得常常用紅花、rou桂、薄荷腦熱敷,再輔以白茯苓祛風(fēng)行濕湯,慢慢調(diào)理。你肯定沒放在心上,剛看你走來,左腿頗有不足之象,人老了,這些年沒少捱苦頭吧?!?/br>
    一席話說完,陸瞎子瞋目結(jié)舌,訝然道:“這些話是公子同我說的,你從何知曉?”

    蘇如晦不答,又轉(zhuǎn)向赤鬼,“大鬼頭,多年不見,你脾氣倒是收斂不少。想來是五年前你對我言行無狀,恥笑我不洗襪子,被我罰挑三天大糞,長了記性?!?/br>
    這事兒只有赤鬼和蘇如晦知道,因赤鬼外出吃席,吃多了酒,嘲笑蘇如晦出身世家不事俗務(wù),話兒傳到蘇如晦耳朵里,蘇如晦遞話給他,讓他好好干三天俗務(wù)。挑大糞不是什么有臉的活計(jì),赤鬼蒙著臉偷偷摸摸干了三天,夾著尾巴來蘇如晦這兒交差。

    這事兒一說出來,赤鬼也變了臉色,指著蘇如晦“你你你”半天說不出句囫圇話。

    蘇如晦回過頭,看向韓野,這孩子才是最難辦的,蘇如晦覺得頭疼。

    韓野看著他的眼神慢慢由憤怒變得驚異,“阿七……”

    “我不叫阿七,”蘇如晦平靜地說道,“我是蘇如晦。”

    作者有話要說:

    “你不是替身。”

    意思就是你是心上人。

    第59章 蘇如晦的私心

    堂中鴉雀無聲,鮮艷的油彩遮不住混混們臉上的驚訝。唯有桑持玉,神色一如既往的平淡。赤鬼不相信,道:“哪來的瘋小子!不知從哪兒聽來了我同陸老的秘辛,便敢在這兒大放厥詞了!”

    陸瞎子更加怒不可遏,“你這個(gè)狗膽包天的小子,誰人不知,公子和桑持玉乃是平生宿敵。你冒充公子,用公子的名頭認(rèn)桑持玉做你的情哥哥,今日便是不把你送至北辰殿自爆,我老瞎子也留不得你的性命!”

    【高級預(yù)警,檢測到殺意。請宿主提防刺殺行動,建議宿主和桑持玉的距離保持在五步以內(nèi)。對于一個(gè)沒有秘術(shù)的弱雞來說,抱大腿是最好的保命辦法?!?/br>
    刺殺行動?有人想刺殺他么?蘇如晦有些驚訝,陸老的功夫他清楚,他并非不能與之一戰(zhàn),系統(tǒng)的預(yù)警等級是按照對手的實(shí)力制定的。對付極樂坊這些人,高級預(yù)警在蘇如晦看來等級稍微高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