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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再想起她那抹平靜到仿佛什么也沒發(fā)生的笑容,一股無力和挫敗感猛然席卷全身。 在她遭遇了這樣的事情以后,他為什么沒能及時發(fā)現(xiàn)她情緒背后隱藏的壓抑與克制,明明她就在眼前為此掙扎。 即使她偽裝地再好,至少有一瞬間,她曾在他面前毫無保留地發(fā)泄。 秦徵盯著頭頂亮地有些刺眼的光芒,一瞬不錯,直到眼睛干澀地開始陣陣發(fā)痛,刺激地快要涌出生理性的眼淚,才緩緩低下頭,仿佛下定決心一般,朝周枝所在的包廂走了過去。 周枝手氣不好,待不慣這樣的場合,坐久了腿也有些疼,正準備找個借口開溜,余光里突然橫過來一只修長的手攥住她的手腕。 在場所有人都被這位突如其來的闖入者吸引了視線。 包廂里原本熱鬧的氣氛剎那間按下暫停鍵,靜地只剩下空調冷氣吹動扇葉的聲音。 視線順著手臂上移,周枝看到一張陰沉沉的臉,如同雨下密布的陰霾,秦徵此刻的神情差到了冰點,他情緒鮮少外露,平日里總是一副云淡風輕的懶散模樣,這一次,的的確確非常生氣。 不過氣地不是周枝,是他自己。 有什么事嗎?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周枝依然客客氣氣。 你的傷口。秦徵看著她的眼睛,身后所有人在這一刻虛化成無關緊要的盲點,他低著頭,聲音啞地沒幾個人聽得見,裂開了。 一語雙關,除了他,連周枝都理解不通他在說什么。 直到被他帶到了車上,周枝整個人還有點懵,不知道事情怎么變成了這樣。 注意到他情緒似乎不太對,周枝抵在車門的手松了松,沒有立即下車,你怎么了? 秦徵沒說話,也沒轉頭看她,漆黑的目光看著前方,仿佛要將車窗看出兩個洞來,靜了不知多久,他從上衣口袋拿出她的手機,程玨讓我給你的。 謝謝。她一如既往用對所有人的禮貌對他,界限分明,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說完周枝轉身去開車門,擰了半天,愣是沒打開,反應過來秦徵在中控臺落了鎖,明顯事先預料到她的動向故意鎖了車門不讓她走。 意識到這一點,周枝臉色冷下來, 秦徵,你什么意思? 待一會。 什么?她愣住了。 就這么待一會。秦徵閉了閉眼,嗓子干啞地像火滾過,又燙又干,熨出一縷灼煙。 他抽出一根煙放在嘴里咬著,沒點火,就這么靜靜地任由唇腔里的溫度點燃它,也跟從四肢百骸的血液點燃自己。 車窗搖下半扇,陰冷的晚風飄進來,他卻感覺不到半點涼意,只覺得露出的皮膚被吹的緊繃繃的,仿佛被人用無數(shù)根魚線緊緊縫在了一起,動一下,皮rou底下劃拉作響,血也跟著亂涌。 周枝安靜坐在一旁,耳邊沙沙響起的樹葉聲,應和著某種規(guī)律閃動的頻率,讓人心生困意。 她支著腦袋,明明心里一筆一筆拎得比誰都清楚,可眼皮卻上下打架,跟自帶磁性的吸鐵石似的。 每次吃完那種藥,她總容易犯困。 這回或許是強忍的藥勁終于壓不住上來了,她歪頭靠向車窗那側,迷迷糊糊睡著了。 聽到身邊均勻的呼吸聲,秦徵睜開眼,只見她抱著胳膊,頸項下壓,肩膀聳緊,大半個身體都挪向車門,以一種類似逃避又自我保護的姿勢背對著他。 什么時候,連睡覺對她來說,都成了一件需要小心翼翼的事。 看著她纖薄的身影,秦徵俯身湊過去,呼吸收攏放輕,手臂穿過她的后頸扶著肩膀,將人平置在座椅上,然后把車內照明燈全熄滅,將座椅調低,脫下衣服蓋在她身上。 細碎的月光籠下來,打在她睡夢中也微微顫抖的睫毛上,盈盈閃動,讓她看起來像個脆弱的易碎品。 似乎只有睡著的時候,他們才能度過短暫又安穩(wěn)的時光。 他也無需在她面前豎起鋒芒,佯裝出一副冷心冷肺的模樣。 兩個徘徊在黑夜找不到方向的靈魂,在岔路分開,又在另一個岔路重逢,這是唯一得以互相慰藉的方法。 周枝醒來的時候,外頭的天色依舊陰沉,只是場景已經(jīng)換成了她熟悉的街道。 秦徵靠著車門站在外面,指尖攏著一抹暗紅的火光,穿堂風陣陣,亮起的煙頭明明滅滅,如同掩在樹蔭下看不清晰的神情。 夜色覆蓋,他的身影低落又蒼白,沒有任何明媚的色彩,漆黑的像一團墨。 周枝把他的衣服規(guī)整放回原處,打開車門起身下車。 聽到身后的響動,秦徵將煙頭扔在地上,用腳掐滅那點浮動著白煙的紅光。 看見掉落一地煙頭,周枝心口發(fā)緊,然后不留痕跡地挪開視線,剛睡醒的嗓子帶著點啞,還隱約有些干渴。 她正要說話的時候,一瓶水晃進了視野。 喝點潤潤。他的聲音啞地聽不清。 周枝接過水,并沒有喝,你怎么知道我住在哪兒? 秦徵卻突然彎下腰,一手向上攤開,將地上的煙頭一根根撿起來,放到掌心。 不知道為什么,周枝總感覺他在做這些的時候,舉手投足斂去了以往的閑散,多了一絲淡淡的頹敗,甚至是──卑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