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靈宗外圍有十里迷霧，終年不散，是天然幻陣，故此得名。

    宗外一城，名曰臨霧城。城內(nèi)繁華，車馬如龍，滿載著各式貨物在城門口進進出出，亦有傳送陣法之光在城內(nèi)各處不時閃過。

    除了凡人，還有無數(shù)修士御劍駕舟于天際穿行。

    城內(nèi)雖是凡人修士混雜，但二者皆仰仗著古教庇佑，因此數(shù)年來并無多少紛爭。每逢佳節(jié)更是有不少在別處難得一見的盛景。

    姬瑤走出執(zhí)法堂時，有人提議離宗游玩慶她得勝，也有人認為還是修養(yǎng)調(diào)息為重。她拍拍自己的肩膀，“一點事沒有，走走走，去看燈會！”

    前些年，師姐師兄也常會帶她出宗游玩，問靈之后是她自己不愿再出去。

    孟尋道：“這一戰(zhàn)勝得漂亮，當然要出去走一走！”

    “正好臨霧城內(nèi)舉辦燈會，我們?nèi)タ礋舭?！”秦瑟消息靈通，立刻提議道。

    姬瑤道：“都要去！不許躲！”

    三人一拍即合，葉瑯等人自然作陪。

    抵達臨霧城時，孟尋直接領(lǐng)著眾人入了萬香樓攬月間。

    萬香樓是城內(nèi)最大的酒樓，價格并不貴，味道卻極佳，只要吃過一次，便沒有不說好的。恰逢佳節(jié)，更是人滿為患，座無虛席。

    摘星、攬月位于最頂樓，遠離喧鬧的大堂，幽靜雅致，又能居高臨下遠觀半座城池的景色。確實是萬金難求的好位置。

    一見孟尋這般輕車熟路的姿態(tài)，楚亭笑瞇瞇道：“孟師妹若是將鉆研美食美景的心思稍稍分給劍術(shù)幾分，也能令連岳真君少cao點心?！?/br>
    “你們可要為我瞞好了?！泵蠈っφf，“若要師尊知曉了，只怕又要罰我禁足?！?/br>
    楚亭：“不巧，我正想清凈幾日?！?/br>
    秦瑟：“好啦好啦，阿瑤今日在試劍臺之上出盡了風頭，可要好好慶祝一番。阿瑤，你要吃點什么?！?/br>
    葉瑯素來寡言少語，進城之后，他神色冷淡，沉默地跟在一側(cè)，好似對任何事都不感興趣，但他的眼神分明從未自外面收回來，靜靜地落到一處，又轉(zhuǎn)向另一側(cè)，再尋常的動作也看得入神。

    姬瑤心下嗤笑：沒見過世面。

    “葉師弟想吃哪個？”她走近了些，問道。

    葉瑯看向她，淡淡道，“師姐決定就好?！?/br>
    姬瑤眼神一閃，本是想讓他窘迫無措，反倒被推了回來。真是能言善道。

    真是，虛偽。

    在秦瑟幾人看來，又是另一番味道。

    姬瑤少會溫柔關(guān)切地待人，今時今日竟會先問過師弟的想法，而這個半路殺出來的同門師弟對自己師姐也是言聽計從。

    江重軼指尖一彈，菜品名錄自桌前升起，“阿瑤可還愛吃那道…”

    姬瑤猛點頭，“饞了許久了?！?/br>
    等待上菜的間隙里，秦瑟道：“近幾日阿娘看得緊，我竟全然錯過了此事。”

    姬瑤：“見過我將他打得跪地不起，就不算錯過啦?！?/br>
    孟尋十分自得，“多虧了我惦記著你，將留影石扔到你院中。”

    “你的修為當真恢復(fù)如初？我聽她們說，還不敢全信，怕有變數(shù)，但留影石內(nèi)做不得假，你獲勝一事也做不了假?！?/br>
    秦瑟更知曉她面對多少非議、糾纏，因此不敢輕信。見姬瑤點頭，秦瑟道：“太好了，看他們誰還敢來找事！”話落，她的眼眸微微偏轉(zhuǎn)，隱去眼角的淚意。

    姬瑤看得清楚，微挑下巴，“是不是完全被我的姿態(tài)吸引了。小心秦仙君的除魔威名被我先一步奪了去?！?/br>
    她越是表現(xiàn)得無憂無慮，越讓人清楚她在掩藏。無一人說破。

    孟尋警覺地直起身，“什么仙君？什么除魔？你們又在籌劃些什么，休想撇下我?！?/br>
    笑鬧間，幾道菜已擺在桌上，小二還熱情地介紹道：“仙師來得真是時候，午夜有一場煙火大會，定要賞過再離去。今兒是個大日子，您幾位更是貴客，這是贈送給諸位仙師的月華漿?！?/br>
    江重軼道：“多謝。至于此物，可以拿下去了。我們不飲酒?！?/br>
    “這可不是酒，是靈草伴以露蓮釀制的靈液，有滋養(yǎng)經(jīng)脈，填補靈氣之效。對修士是極好的滋補調(diào)理之物。”

    “那我們便收下了?！?/br>
    十幾道菜色澤誘人，芳香撲鼻，幾人忙拿起筷子吃個過癮。都是在宗內(nèi)清淡飲食的修士，難得出一次門，嘗一次萬香樓招牌菜，吃得很盡興。

    于杯中倒入月華漿。江重軼看著晃動的靈液，低低道：“以往來此，也并無此物?！?/br>
    楚亭：“你是懷疑…？”

    孟尋：“想那么多做什么，萬香樓還不敢搞什么手段。喝就是了?！?/br>
    姬瑤嘗了幾口月華漿，入口清甜，又有綿長的余韻。飲過之后，傷處微微發(fā)熱，療傷之后的隱痛也盡數(shù)消散。體內(nèi)靈氣更是充盈，全無一絲疲累。

    有一道糕點，入口綿軟，輕易化在舌尖，口感極為細膩，葉瑯卻一口未動。

    姬瑤問：“葉師弟不喜甜食？”

    葉瑯眼睫微抬，“不是?！?/br>
    說著“不是”，卻沒有動一下那道糕點。

    天色微暗。幾人離開無香樓，來到大街上。

    江重軼在路旁小攤前見到一柄造型獨特的短劍，果斷買下。孟尋則收來了一冊《食志》。姬瑤和秦瑟一起逛逛看看。楚亭與葉瑯跟在幾人身后。

    幾人容貌出眾，氣質(zhì)不俗，極為惹眼。走進街邊一家成衣鋪子，才避過大部分目光。

    秦瑟抱著一套衣裙跑過來，雙手拎著上端，抖臂一展，眼眸亮晶晶的，“阿瑤，你換上這個吧?！?/br>
    姬瑤自無不應(yīng)。

    她容色清麗，換上月白衣裙，不語時，隱隱透著幾分高深莫測的修者姿態(tài)。

    可她下一刻便笑得眉眼彎彎，嬌俏明媚，“如何？”

    “我挑的，自然極襯阿瑤?！?/br>
    店主眼前一亮，“仙師眼光真好，這是以上好的流光錦與鮫紗織就，若行走在光下，會有光華閃動，似有薄光披身，遠遠看去，身姿飄渺，美極美極。”

    “葉師弟也該置辦幾件衣袍了?！奔К幍溃骸暗曛锌捎羞m合他的衣服?！?/br>
    葉瑯的語調(diào)一如往常，對什么都興致缺缺，“弟子服足矣。”

    店主拿出一件錦袍，“這件如何？”

    “快穿上試試?！?/br>
    姬瑤目光直白，葉瑯不好再拒絕。

    等葉瑯換好衣服走出來，姬瑤也不得不承認這身衣服極適合他。

    玄色錦袍裁剪得當，極顯身材。葉瑯皮膚白，一身玄衣更為他添了幾分銳氣。

    孟尋：“確實還行?！?/br>
    姬瑤毫不收斂地上上下下打量著他，“這身我要了，多少錢？”

    做成一筆大生意，店主笑得更真誠了，她道：“兩件加一起，不多不少，一百中品靈石?！?/br>
    內(nèi)門弟子一月只有十枚中品靈石，這衣服對于他們來講過于昂貴。姬瑤眼也不眨地付了靈石。

    自成衣鋪出來，葉瑯的神色更加冷凝。

    姬瑤跟上去，偏頭問道：“葉師弟生氣了？”

    葉瑯并不看她，道：“我會如數(shù)歸還?！?/br>
    兩人腳步略快，江重軼幾人跟在不遠處，保持著距離，不靠近。

    楚亭沉聲道：“姬師妹這是？”

    孟尋狠狠盯著葉瑯的背影，“看不過葉瑯的窮酸模樣，給他買身衣服而已?！?/br>
    姬瑤道：“整日穿著弟子服，實在是浪費了葉師弟的好容貌。”

    不著邊際的話張口就來。葉瑯躲開她的視線，道：“師姐莫要再說這種話?！?/br>
    “哪種話？”

    葉瑯看著她，尚未來得及開口。

    “師弟不喜歡，我不說就好了?！币娙~瑯似是送了口氣，姬瑤得逞一笑，踮著腳貼到他耳邊，“那我不要偷偷摸摸夸贊你了。直說就好了，對吧？師弟你真好看，真好看?！?/br>
    人潮擁擠，嘈雜的聲音混在一處，分不清楚。姬瑤的一句句話卻毫無阻攔地沖入腦海。葉瑯微微震驚地僵住身形，呼吸不自覺停了片刻。

    恰在此時，姬瑤不知是被誰撞了一下，猛地撲進葉瑯懷中，柔軟的嘴唇似有若無地擦過他的頸側(cè)。雙手亦是緊緊環(huán)抱住他的腰，抓緊腰間的布料穩(wěn)住身形。

    兩人的氣息在一瞬間交纏，彼此似乎能聽到對方陡然亂了節(jié)奏的心跳聲。

    孟尋冷靜不了了，抬腳就要沖過去，“葉瑯干嘛呢！”

    江重軼攔住孟尋，“等等?！?/br>
    姬瑤連忙退后一步，目光兇狠地回頭，嘴里低低怨道：“誰撞我?！?/br>
    她回過頭來，空氣中還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

    姬瑤解釋道：“剛才…”

    “無妨?！?/br>
    姬瑤：“多謝師弟原諒師姐的冒犯之舉。但我剛剛所言，句句真心?！?/br>
    暮色降臨，在某個店面攤位稍稍停駐片刻，夜幕便傾瀉而下，猛一抬頭，才發(fā)覺天色全然暗了下來，只余一輪明月高懸。萬千燈火錯落著點綴在樓宇間，延綿至望不見的遠方。

    車轍滾動聲、叫賣聲、種種交談聲不絕于耳。

    靠近城東的位置，有一處湖水。繁星點點墜入湖內(nèi)，湖面波光粼粼，幾盞花燈緩緩于湖面飄搖。

    玩了半夜，臨近午夜時，她們尋了一個行人較少的路口，躍上房頂，或坐或躺。

    秦瑟看著大街上人來人往，拿糖葫蘆的，吹糖人的，拖著下巴道：“當個凡人也挺好，每天都熱熱鬧鬧的?！?/br>
    孟尋道：“御劍飛行才是真正的爽快?！?/br>
    “不知道何時才能結(jié)出金丹去劍閣挑選靈劍?！?/br>
    “三個月后就要大考了，我也想習(xí)劍?？偛挥媚昴甏罂?，背那些堆成山靈力分布圖與丹方?！?/br>
    幾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也不一定要回應(yīng)。

    幾道氣息漸漸平穩(wěn)，似乎有人已然借著夜色入睡。

    姬瑤不錯目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不知過了多久，姬瑤收回目光，看向葉瑯，“今日能勝出，還要多謝師弟。”

    她自然能想出假意示弱，讓對手放松警惕再一招制敵的主意。

    但她沒想到葉瑯也會提出此計。

    她總以為葉瑯生性冷淡，不然，也該是正直，眼里容不得沙子。不成想他看上去淡薄世事，竟然還有幾分人心算計在。

    姬瑤指尖輕動，更想毀去他了。

    “走了半夜，你餓不餓？我剛剛包起來的，分你一半?！?/br>
    打開綢布，中心躺著的正是那塊葉瑯不肯碰一下的糕點。

    姬瑤輕輕分出一半，遞給他，“給。”

    葉瑯：“我不餓。師姐吃吧?！?/br>
    “當真不餓？既然不是不喜歡為什么不吃？還是，不敢吃甜食？”

    任姬瑤如何挑撥，葉瑯依舊面不改色。

    “前幾日你說只要我贏了，你便答應(yīng)我一個條件。這就是我的條件，吃掉這一半。”

    葉瑯垂眸不語。

    在姬瑤以為他會冷漠不理會，或是怒而起身時，平靜地拿起那塊糕點，送入口中。

    他的表情極力自然，可姬瑤還是自一閃而過的神情變幻里，察覺柔軟中夾雜著幾分痛苦的復(fù)雜神色。

    姬瑤眼神真摯，似乎全然不知自己所作所為如何令人為難，問道：“是不是很好吃？”

    正當此時，樓下人群中的氣氛逐漸嘈雜起來，遠處傳來幾聲炸裂之聲，煙火沖天而起，映照得天際一片明亮。

    葉瑯低低“嗯”了一聲。

    ——

    問：誰撞了阿瑤？

    姬瑤：我自己。旁人誰敢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