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需要！

    他若真的為她好，就該和她井水不犯河水，今生各過各的，互不干擾。

    看來，她得盡快找他說清楚了。

    湊巧成國公府來信，薛夫人邀請她一起去赴三日后的宮宴，說是上次的籌集宴能大獲成功，要多虧了她捐贈的那一尊地藏菩薩像。

    若放在往日，馮堇定會為了低調(diào)小心而稱病推拒，不過這次，她答應(yīng)了。

    一是想著豫王應(yīng)當(dāng)也會去進(jìn)宮，正好找他說清楚；二是玉佛鋪將開，她可趁機(jī)為鋪?zhàn)有麚P(yáng)一二。

    一連三日，馮昌樺都在外面跑鋪?zhàn)雍凸し坏氖聝?，裝潢、貨架、牌匾、伙計(jì)、工匠等等，事情雖繁瑣，他卻跑得勁頭十足，因?yàn)檫@間鋪?zhàn)樱坏撬院蟀采砹⒚?，還得為七妹賺夠嫁妝，讓她嫁人后能挺直腰桿做人。

    馮昌樺白天在外面跑，晚上回府還抽空找大哥四弟談了入股的事。

    大哥確定他這回是認(rèn)真的想把鋪?zhàn)娱_好，便大方地借給了他二百兩銀子。

    四弟雖不贊同他經(jīng)商，但得知入股后會有豐厚的分紅，便去找生母袁姨娘借了些，湊夠一百兩入了股。

    再加上七妹給的七百兩銀子，加在一起，便足足有一千兩銀子了，足夠鋪?zhàn)又苻D(zhuǎn)一段時間。

    馮昌樺忙活的同時，馮堇也沒閑著，每日除了吃飯睡覺便是刻玉，直到宮宴這日下午，她特意換上一身年前新裁的湖水藍(lán)錦裙，先去正院給嫡母請了安。

    恰巧五姐也在，見五姐眼中隱有艷羨，面上卻沒說什么，馮堇心下松了口氣，她還真怕她們會使計(jì)阻攔她進(jìn)宮赴宴。

    坐上成國公府派來接她的馬車，馮堇一路往宮門而去，在宮門口見到了薛夫人，見薛夫人身邊跟著一名妙齡女子，便猜測此女應(yīng)當(dāng)是成國公府庶女薛五娘。

    果然，薛夫人一見了她，便熱情地向她介紹：“七娘，這是我家五娘，比你略大一歲?！?/br>
    “見過國公夫人，見過薛五小姐?！瘪T堇客氣地見了禮。

    “你這孩子，叫什么國公夫人，怪生疏的，叫我薛伯母就行?！毖Ψ蛉苏f完，又對薛五娘介紹道，“華蓉，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雕工特別好的那位塵大師，馮家七小姐?！?/br>
    “原來母親說的塵大師竟如此年輕！”薛華蓉有些訝異，又抱著薛夫人的胳膊晃了晃，撒嬌道：“母親，您沒忘記答應(yīng)過我什么吧？”

    馮堇早就聽說過薛夫人因?yàn)榈粘龅乃哪镉讜r走失，便極寵愛庶出的五娘，眼下見了薛五娘這副撒嬌模樣，便知傳聞不虛。

    “放心吧，娘記著呢?！毖Ψ蛉诵χ牧伺乃氖?，又對馮堇道：“我家五娘過些日子就要嫁人了，想拜托你幫忙刻一對鴛鴦玉佩做嫁妝，不知你近來可有時間？”

    馮堇聽到‘鴛鴦玉佩’四個字時愣了下，記得前世五姐出嫁前，也讓她幫忙刻一對鴛鴦玉佩，彼時她并不知道那是豫王特意指定讓未來豫王妃刻的，只當(dāng)是給五姐做添妝，便認(rèn)真仔細(xì)地刻好送了過去。

    后來，那對鴛鴦玉佩被豫王當(dāng)著她的面摔了個粉碎，那日他對她說的那句話，她哪怕現(xiàn)在想起來，心口也還隱隱作痛。

    許是心有抵觸，馮堇略帶歉意道：“承蒙薛夫人抬愛，不過七娘平素都是刻的佛像，并不擅長刻旁的，只怕要讓薛五小姐失望了。”

    薛華蓉一聽不樂意了：“連那么難刻的佛像都能刻好，怎么就刻不好小小的鴛鴦了？你要多少工錢可以直說……”

    薛夫人臉色一變，立時出聲斥道：“華蓉，不得無禮！塵大師的作品，豈能以工錢而論？”

    薛華蓉這才不敢再說了，只不滿地嘟囔一句：“再大師不也還是個工匠嘛！”

    薛夫人瞪了她一眼，又向馮堇道歉：“我家五娘不懂事，你別同她計(jì)較。怪伯母考慮欠周，讓你幫忙刻鴛鴦玉佩確實(shí)是大材小用了。”

    馮堇聽薛夫人這么說，心下不免有些愧疚，畢竟薛夫人是個和氣心善之人，還幫過她幾次，她開口求她幫忙，她本不該拒絕的。

    “若薛夫人不嫌棄七娘的雕工，七娘或可一試?！瘪T堇于是道。

    薛夫人有些猶豫，畢竟她能看出來她并不想刻鴛鴦玉佩，可華蓉?fù)u了搖她的胳膊，她想著華蓉就要出嫁了，雖然夫家就是她的娘家翊國公府，絕不會苛刻華蓉，但女子一旦嫁人了，總會有許多不得已。

    想到這些，她一時心軟，便沖馮堇感激的笑了笑：“那就有勞七娘了，回頭我挑好玉料給你送過去?！?/br>
    馮堇笑著應(yīng)了，跟著薛夫人一起進(jìn)了宮。

    宮宴設(shè)在臨華殿，殿中幾乎已經(jīng)坐滿了人，馮堇在宮人的引領(lǐng)下落了座。

    她悄悄掃了眼殿中眾人，看到了劉佩珊和蕭念蘭，卻沒找到豫王，不過也沒見到薛華斌，想來應(yīng)該是還沒到，便低頭用起膳來。前世她只被太后召進(jìn)宮罰跪了兩個時辰，連口水都沒喝到，更別提吃御膳了。

    馮堇嘗了兩樣菜，才發(fā)現(xiàn)這御膳不過是樣子好看，味道卻不怎么樣，遠(yuǎn)不如前世玉清院小廚房那位董廚娘的手藝。

    剛放下筷子，就聽見有人問薛夫人：“聽說薛夫人今日邀了那位塵大師一起入宮赴宴，不知哪位是塵大師？”

    “就是我身邊這位，馮家的七小姐?！毖Ψ蛉诵χ卮?。

    坐在薛夫人身邊的馮堇抬起頭，沖眾人微微一笑，坦然接受眾人的目光打量。

    眾人先是一驚，誰都沒想到塵大師是個如此年輕貌美的小娘子，又都有些疑惑，馮家？京城里的世家勛貴好像沒有哪家姓馮。

    不過有的人聯(lián)想起前幾天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的慈濟(jì)寺一事，才知道原來是戶部員外郎馮家，也才知道這位馮七娘就是被潘老夫人和潘凌夢故意扣上惡名的那個小庶女，也難怪薛夫人那日會在慈濟(jì)寺為馮七娘說話，原來二人早有交情。

    殿中有些貴夫人是之前在宣平侯府見過馮七娘的，還送了玉料托馮七娘幫忙刻佛像。可也沒想到，她就是那位塵大師。

    “原來馮七小姐就是塵大師，我之前托你刻的菩薩玉佩，不知何時能刻好？”靖遠(yuǎn)侯府的劉夫人忙問。

    “已經(jīng)刻好了，明日便派人給劉夫人送過去。”馮堇說完，見其他貴夫人也詢問地看著她，便一并回復(fù)道：“諸位夫人要的佛像都刻好了，明日七娘會派人一一送到諸位府中。”

    “先前不知道七娘你就是塵大師，只托你幫忙刻了兩塊玉佩。不知七娘可還能幫忙刻一尊彌勒佛像？那日你捐的那尊地藏菩薩玉像，雕工堪稱神技啊，乍一看去，跟菩薩顯靈了似的。”一位江夫人不住嘴的夸。

    “江夫人盛贊了，不過七娘近日與東市安羅巷的玉佛鋪定了合作，這玉佛鋪五日后便會開張，江夫人若需要佛像，可去玉佛鋪購買?！瘪T堇微露歉意道。

    “五日后就開張？那好，到時候我一定去捧場?！苯蛉诵Φ?。

    有了這一出，其他想開口請馮七娘幫忙刻佛像的便都住了嘴，只等玉佛鋪開張，再去鋪?zhàn)永镔徺I。

    不過，延津伯世子邵鑫就不大樂意了，他才出錢與陳槐合開了一家玉器鋪，若這馮七娘的玉佛鋪開張，他的玉器鋪勢必會少許多生意。

    邵鑫當(dāng)即嗤笑道：“什么塵大師，原來是名女子。女子能刻出什么好佛像，怕不是虛有其名吧？”

    馮堇雖不知這突然開口找茬的男子是誰，但看他面相有些jian詐，便知不是什么好惹的，她正要委婉為自己辯駁一句，就聽旁邊薛夫人搶先開口了。

    “邵世子，馮七小姐刻的佛像若是不好，豈能拍出一萬兩銀子的高價？且那尊地藏菩薩像的雕工之精妙，可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她雕工再精妙又如何，佛像豈是女人能刻的？諸位想想，女人連祠堂都不能進(jìn)，那么女人刻出來的佛像，若放到佛龕或是祠堂供奉，不就是褻瀆神佛，不孝祖宗嗎？”邵鑫鄙夷道。

    薛夫人聽完愣了下，殿中眾人也有些面面相覷。

    馮堇見眾人竟隱隱有些贊同邵鑫那番狗屁不通的話，一時氣得臉色直發(fā)紅，她咬咬唇，正要直言反駁，卻聽殿外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邵世子的意思是，本王花一萬兩銀子買下那尊女子刻的地藏菩薩像，是做了冤大頭？”

    馮堇抬眼一看，只見紀(jì)煊面色冰冷地從殿門口走了進(jìn)來，他穿著一身水藍(lán)色云紋圓領(lǐng)袍，本是像水一樣柔和清新的顏色，此刻卻因著他周身的嚴(yán)寒氣場，便似結(jié)了冰一般透出幾分冷冽之意。

    而紀(jì)煊身后跟著的薛華斌卻恰好相反，不但隱隱有些興奮，臉上還帶著一絲幸災(zāi)樂禍的笑意。

    邵鑫沒料到豫王會突然出現(xiàn)，想到好兄弟陳槐的下場，一時下股有些發(fā)涼，直到豫王落座后，他才回過神來，連忙解釋道：“下官不敢，下官只是擔(dān)心，殿下被人蒙騙了。”

    薛華斌聞言有些不滿：“那尊菩薩像是殿下托我拍下的，邵兄這話的意思，是我薛華斌有意蒙騙了殿下？”

    邵鑫懼怕豫王，卻不怕薛華斌這個紈绔，當(dāng)即意有所指道：“是不是有意我不清楚，不過若是薛兄明知那尊菩薩像是出自女人之手，還出高價拍下，那你可就愧對殿下的囑托了。”

    “女人怎么了？”　薛華斌‘唰’地一下把手中折扇展開，猛地?fù)u了幾下，罵道，“若沒有女人，你邵鑫難道要從石頭縫里蹦出來？女人刻的佛像若是不能放進(jìn)佛龕祠堂供奉，那你每次進(jìn)祠堂難道都是光著身子進(jìn)去祭拜的？別忘了你身上穿的衣裳可都是女人織出來的！還有，你邵家的祠堂里，難道只供奉男人的牌位，一塊女人的牌位也沒有？”

    “你……”邵鑫氣得有些說不出話來。

    薛華斌卻還沒罵夠：“佛曰眾生平等，這些年京城各家都是子女一起序齒，唯獨(dú)你邵家，子女分開序齒，依我看，不敬佛祖的分明是你邵家。哦，我差點(diǎn)忘了，倒不一定是邵家不敬佛祖，而是你邵家人丁太過興旺，不得不分開序齒，要不然，你那幾十個弟弟meimei，怕是排都排不過來了吧！”

    殿中眾人頓時哄堂大笑，畢竟延津伯府的眾多子嗣也是京城一大笑談。

    邵鑫一張臉?biāo)矔r漲得通紅，他爹能生又不是他的過錯，要不是有那么多庶弟跟他分家產(chǎn)，他也不至于天天想法子掙錢置私產(chǎn)。

    “皇家不也是皇子公主分開序齒嗎？你的意思是，皇家也不敬佛祖？”邵鑫急中生智反駁道。

    薛華斌手中折扇一頓，心下暗道糟糕，他怎么就忘了這一茬了？這下他豈不是連皇家也一起罵進(jìn)去了？

    邵鑫見薛華斌一臉懊悔，不免得意地笑了起來，膽敢辱罵皇家，即便他薛華斌與豫王關(guān)系好，怕也難逃一頓責(zé)罰！

    誰知，豫王抬手就將手中的酒杯扔了過來，砸到了他腦門上，他抬手一摸，酒里竟還混著血，顯然是頭被砸破了。

    邵鑫氣極，就算他是豫王，也不能如此公然傷人，卻聽豫王此時開口了。

    “邵世子好大的膽子，竟將邵家等同于皇家，莫非邵家早有謀逆之心？”

    只輕飄飄的一句，便嚇得邵鑫立馬跪下磕頭求饒：“下官不敢，邵家絕無謀逆之心，都是下官一時口誤，求豫王殿下恕罪！”

    邵鑫頭抵在地，也就沒看到豫王看他的眼神，和看死人一樣沒什么區(qū)別。

    “念你是初犯，下不為例?！奔o(jì)煊冷聲說完，便將眼神從他身上挪開，掃了一圈殿內(nèi)眾人，淡聲敲打道：“圣上仁孝，對大梁子民也是一視同仁，希望諸位也能效仿圣上，做仁善孝悌之輩，莫要學(xué)邵世子那般，隨意輕賤女子?！?/br>
    “是，謹(jǐn)遵殿下教誨?！北娙思娂姂?yīng)聲。

    紀(jì)煊點(diǎn)點(diǎn)頭，收回視線前朝阿堇所在方向掃了一眼，見她葡萄大的眼睛亮晶晶的，面上有感激，還有一絲疑惑，也不知是在疑惑什么。

    一旁薛華斌松了一口氣，還以為今日口無遮攔要惹來禍?zhǔn)?，好在好兄弟及時救了他的小命！

    薛夫人看了看坐在豫王身旁的二兒子華斌，又看了看坐在自己身旁的馮七娘，一時若有所思。

    馮堇沒有留意到薛夫人的打量，她此刻確實(shí)有些疑惑。坐在上首的那人，當(dāng)真是重生后的豫王嗎？

    前世豫王分明脾氣暴戾，視人命如草芥，別說女子了，就是朝中大臣世家顯貴，他也從沒放在過眼里。

    這樣的他，又怎會說出‘莫要隨意輕賤女子’這種話來？

    難道是她想岔了，豫王并沒有像她一樣重生？

    第三十四章

    就在馮堇困惑時, 皇后娘娘駕到，馮堇跟著眾人起身行了禮。

    “諸位平身吧，圣上政務(wù)繁忙, 今晚就不過來了, 由本宮代圣上, 敬諸位一杯, 感謝諸位為鄯州災(zāi)民盡的一份善心?！被屎笾x迎霜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馮堇跟著眾人一起，也舉起酒杯喝了一杯酒。

    才喝完酒坐下，就聽皇后開口問：“不知哪位是塵大師？”

    馮堇連忙起身行禮：“民女馮七娘見過皇后娘娘?！?/br>
    謝迎霜打量了她兩眼，笑道：“如此年輕就有精妙絕倫的雕工，實(shí)是為我們女子爭光啊?！?/br>
    馮堇這才知道皇后原來已經(jīng)知道殿中剛才發(fā)生的事了, 這話是在抬舉她, 也是在敲打邵鑫之流。

    “皇后娘娘母儀天下，是天下所有女子的表率, 民女若能學(xué)得娘娘一分才德, 便心滿意足了。”馮堇于是吹捧道。

    皇后面上笑意更深了：“下個月浴佛節(jié)，皇上欲在法門寺舉辦一場善會，此次善會除了誦經(jīng)問道放生結(jié)緣，還會辦一場佛像大賽，由皇上和法門寺的大師們一起評選出一尊最通神的佛像, 放到法門寺正殿日夜受人祭拜。你若有意，本宮可以幫你向皇上討一個參賽的名額。”

    這是大好的機(jī)會, 即便不能中選, 能參與一下, 看看自己與其他雕刻大師的差距, 也是一件幸事。

    “多謝皇后娘娘抬愛, 民女樂意之至?！瘪T堇感激道。

    回到座位上坐下后, 馮堇仍舊心潮澎湃，開始琢磨該刻一尊什么佛像去參賽。離浴佛節(jié)只剩十余天，她得盡快了，不然怕是來不及。

    皇后與幾位熟識的命婦說了會兒話，一回頭，發(fā)現(xiàn)豫王眼神正直勾勾地盯著一個方向，她朝那個方向看了一眼，就看到了眉目清靈的馮七娘。

    她心下恍然，難怪豫王前幾天會花一萬兩銀子拍下那位塵大師的雕像，原來是為了討小美人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