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許，他現(xiàn)在陷入沉睡中，壓根就聽不見她說話。

    這可怎么辦？馮堇一時有些無措。

    接連兩日，馮堇一有機會就趴在他耳邊跟他說話，盼著或許他有片刻清醒時能聽到她的聲音，從而醒過來。

    為了能喚醒他，她試了許多方法，包括騙他只要他醒來她便同意嫁給他，威脅他他若再不醒過來她便立刻嫁人，甚至脫了外衣與他同臥一床，可他始終沒有絲毫反應(yīng)。

    馮堇心下既惶然又挫敗。還有一天時間，他若再不醒過來，怕是要做一輩子活死人了。

    和她一樣心急的，還有薛華斌等人，她因著愧對他們的囑托，這兩日都盡量躲著他們。

    第三日時，馮堇沒再躲，最后和豫王說了會兒話，便起身要走。

    薛華斌三人得了消息趕過來，出言阻攔她：“三日之期還沒過，你現(xiàn)在不能走?！?/br>
    馮堇搖了搖頭道：“我已經(jīng)盡力了，我勸你們，還是盡快為豫王準備后事吧。”

    “你胡說些什么？豫王他活得好好的，辦什么后事！”衛(wèi)逸洲憤怒道。

    “豫王何等高傲，你們覺得，他會愿意像個活死人一樣毫無尊嚴地茍活著，任人擺弄，被所有人看笑話嗎？”馮堇反問。

    “你！”衛(wèi)逸洲氣極之下要沖過來打她，卻被薛華斌姚嘉瑯二人攔住了。

    “馮女官，你說的這些，并不能代表豫王的真正想法，是死是活，只有他自己說了才算?！币维樌湎履樀?。

    薛華斌亦滿臉不悅：“七娘meimei，你若不愿意繼續(xù)救他，可以直說，我們也不會強留你在這兒。只是，你大可不必當著我們的面，說這些喪氣的話?！?/br>
    馮堇聞言沉默了下，又突地笑出聲來：“你們以為，我這幾日當真在救他？哈哈，你們也太天真了些，他屢次糾纏于我，我巴不得他再也醒不過來，怎么可能會救他？”

    “可，可他救過你啊！”薛華斌不敢置信地看著她。

    “救過我又如何？若非受他牽連，我這次也不會掉進洞xue中受那許多苦?！瘪T堇說到這笑了笑，：“不瞞你們說，這兩日，我非但沒有嘗試救他，還日夜咒罵他，讓他早些去死，最好投個畜牲道，省得再禍害人間……”

    “你！這世上怎么會有你這樣恩將仇報、顛倒黑白的惡毒女人！別攔我，讓我去殺了她！”衛(wèi)逸洲激憤道。

    “馮女官，你此言此行，未免太過了些！若豫王當真因為你的詛咒有個什么三長兩短，就休怪我們不念舊情，讓你去給豫王陪葬！”姚嘉瑯冷聲斥道。

    “七娘meimei，我叫你一聲meimei，才這般信任你?？赡?，怎么能，怎么能如此辜負我們的信任？你不該是這樣的人啊！”薛華斌滿臉失望。

    馮堇諷笑一聲：“三位公子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態(tài)呢？你們敢說，你們心里，從未對豫王有過任何不滿？若非因為豫王，你們也不會身負紈绔之名，若非受他牽連，你們也不至于，到現(xiàn)在都不曾入仕。我若是你們，現(xiàn)在就弄死豫王，這樣，就再也不用受他牽累了。”

    三人沉默了一瞬，隨即變了臉色。

    “你這般挑撥我們和豫王的關(guān)系，究竟所圖為何？”姚嘉瑯質(zhì)問道。

    “你不會真的以為，這樣隨意挑撥兩句，就真的能挑撥成功吧？我告訴你，我們幾個，誓死效忠豫王，永遠都不可能背叛他！”薛華斌堅定道。

    而衛(wèi)逸洲，則趁兩人不備，掙脫了他們，一個箭步來到馮堇跟前，怒吼一聲：“我現(xiàn)在就殺了你這個毒婦！”說完便拔刀朝她砍了下去。

    “不要！”

    “逸洲住手！”

    薛姚二人嚇得連忙出聲阻撓。

    馮堇眼睜睜地看著衛(wèi)逸洲手上那把刀朝她落下，而薛姚二人根本無法及時趕過來制止他，她閉上眼睛，將生死交給天意。

    耳邊響起刀刺入血rou的聲音，可她身上卻沒有感到疼痛，她睜開眼睛，眼前，是一只握著刀，血淋淋的手，而手的主人，正是不知何時醒來的豫王。

    她腿腳一軟，險些跌倒，他卻用另一只手及時接住了她，并順勢將她摟入懷里。

    想到這幾日的惶恐和擔憂，還有剛才命懸一線的驚懼，她再也忍不住，趴在他懷里，小聲哭了起來。

    紀煊拍了拍她的背，待她止住哭聲，便將她扶到床上坐下，然后轉(zhuǎn)過身，怒視衛(wèi)逸洲，厲聲道：“我記得我說過，無論發(fā)生什么事情，都決不允許傷害她！”

    “王爺，您剛醒來還不知道，不知道她剛才說了多少惡毒的話！”衛(wèi)逸洲試著辯解。

    “她說的那些話，我都聽到了?？晌乙粋€字都不信，我知道，她是故意這么說，好刺激我醒過來?！奔o煊沉聲道。

    “故意的？”衛(wèi)逸洲一時有些茫然。

    薛華斌和姚嘉瑯二人則是面露恍然，又趕緊上前勸阻道：“王爺，逸洲是信以為真，才一時心急出了手，您就饒了他這一回吧。”

    紀煊不為所動，反手奪過衛(wèi)逸洲手中的刀，放到他脖間，說：“你險些傷她性命，念你初犯，我可以饒你一命，但，你仍需挨上一刀，至于這一刀挨在哪兒，你可以自己選擇?！?/br>
    衛(wèi)逸洲動了動嘴唇，正要說出自己的選擇，卻見馮堇走過來，抓住豫王的胳膊，將豫王放在他脖間的刀，一點點拿了下來。

    “不知者無罪，是我故意刺激衛(wèi)公子動的手，殿下不能傷他?！瘪T堇直視豫王的眼睛，語氣認真道。

    紀煊看出她眼中的執(zhí)著，只好松了手，將刀丟到地上，冷聲道：“出去吧，再有下次，絕不輕饒！”

    衛(wèi)逸洲還想再說些什么，卻被薛姚二人強拉了出去。

    三人出去后，紀煊一個失力，癱坐到了床上。

    馮堇才知，他方才不過是強撐著一口氣，要為她出頭罷了。

    想到他內(nèi)傷未愈，又添新傷，且多日未曾進食，身體定然吃不消。忙拿了干凈帕子系到他手上給他止血，又命人去傳太醫(yī)過來給他診治。

    等待太醫(yī)過來時，他突地用力，將她緊緊抱入懷中，她想推開他，卻又怕牽動他的傷勢，只能老老實實趴在他懷里。

    過了一會兒，她小聲問：“殿下可餓了？要不，我去給您做些吃食來？”

    他非但沒有松開她，還悶聲一笑：“還是算了，我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可不想再被你給毒死?！?/br>
    馮堇一時紅了臉，她的確不善廚藝，但也沒到能毒死人的地步。前世她一時興起給他下廚做甜湯，誤把鹽當成糖，險些沒把他給齁死。沒想到過了這么久，他竟還記著。

    “那殿下想吃什么？我讓廚娘給您做?！瘪T堇問。

    “你讓我多抱一會兒，比吃什么靈丹妙藥都管用?！奔o煊笑著說。

    馮堇沒辦法，只好任由他抱著，直到太醫(yī)過來，才得以脫身。

    待到太醫(yī)診完脈，確定豫王已經(jīng)無礙，只需慢慢養(yǎng)傷，馮堇便提出告辭。

    “國師還在等我回去復(fù)命，改日我再來看望殿下?！?/br>
    紀煊雖滿心不舍，卻也不敢強留她，她現(xiàn)在對他態(tài)度松動，他已經(jīng)心滿意足了。短時間內(nèi)，不敢再奢求過多。

    馮堇回到長明宮，向國師復(fù)命，提及自己為了喚醒豫王，故意刺激衛(wèi)逸洲對她動手，險些亡于刀下時，素來云淡風輕的國師突然開口諷刺道：“沒想到馮女官于佛道上竟有如此高的造詣，已能將生死置之度外了，繼續(xù)留在長明宮，怕是太委屈馮女官了。”

    馮堇嚇得連忙告罪道：“下官知錯，請國師責罰?！?/br>
    “你錯在何處？”國師淡聲問。

    “錯在不該拿自己的生命冒險?！瘪T堇答。

    “若是重來一次，你會作何選擇？”國師又問。

    馮堇想了想，答：“若是重來一次，我想，我還是會這么做。豫王救了我，我理應(yīng)回報他，也只能這么做?！?/br>
    “不，你還有一個選擇。你可以事先與衛(wèi)薛等人商量好，一起做一出戲，而不是拿自己的性命冒險?！眹鴰熂m正道。

    這個法子馮堇不是沒想過，可豫王是何等聰明之人，哪怕他在昏迷之中，太過偽劣的戲碼怕也騙不過他，所以她才自作主張，演了這么一出戲。

    “下官以為，只有最真實的境況，才能真的喚醒豫王?！瘪T堇堅持道。

    國師見她執(zhí)迷不悟，搖了搖頭道：“去將這篇《心經(jīng)》抄上十遍，再回來當差?！?/br>
    馮堇雖不懂國師為何還要罰她，但還是接過經(jīng)文回房，老老實實地抄了起來。

    抄到“三世諸佛”時，她筆下微微一頓，過去現(xiàn)在皆已明了，唯未來仍舊模糊不清。

    第八十章

    這日, 馮堇剛抄完佛經(jīng)交上去，就被國師帶出宮，一路前往上次被困之地。

    她本來有些困惑, 那地方有那么深的洞xue, 一不小心就會掉下去, 還是道長勘測出來的兇地, 難道國師還打算在那里建神音寺不成？

    到了之后，馮堇瞬間就打消了心里的疑惑。

    原來，就在上次她掉下去的洞xue附近，竟有幾處洞窟，洞窟的墻上, 畫滿了壁畫, 另有一些佛洞，里面刻了一些佛像經(jīng)文。

    初步判斷, 這幾處洞窟應(yīng)是前朝所建。大梁立朝前, 這片土地曾經(jīng)分崩離析了百余年，五國紛戰(zhàn)，戰(zhàn)火連綿，許多珍貴的書畫典籍都丟失在了戰(zhàn)火中，甚至五國的林立更替, 都沒能全然記錄在史書上，這一段歷史, 也就有許多空白。

    令人驚喜的是, 許多丟失的書畫典籍, 竟畫在了石窟的壁畫上。還有那一段丟失的歷史, 竟也在壁畫上有所展現(xiàn)。譬如, 數(shù)百年前吳魏兩國之間那場邯鄲大戰(zhàn), 史書上只記載了死傷數(shù)十萬人，吳魏兩國也因此被其它幾國兼并，卻沒人知道，這場大戰(zhàn)的由來，又為何會戰(zhàn)得那般慘烈。

    但壁畫上，卻記載了那場邯鄲大戰(zhàn)的前后始末。

    原來，當年吳國國主納了一名絕色美女幽姬為妃，很是寵愛，兩人先后誕下了一子一女。

    兩年后，吳國國主偶然發(fā)現(xiàn)，幽姬竟是魏國派來的jian細，竊取了吳國許多機密，導致吳國在與魏國的對戰(zhàn)中幾度失利。

    吳國國主憤怒至極，卻終究不忍心下殺手，只將幽姬囚禁起來。可沒想到，幽姬竟趁他不備，將他們的兒子活生生地掐死了。

    吳國國主傷心悲憤之下，派殺手去魏國刺殺了魏國國主最疼愛的幼子。

    兩國因此開始惡戰(zhàn)，每一戰(zhàn)都是死戰(zhàn)不休。直到邯鄲大戰(zhàn)，兩國都派出了幾乎所有的兵力，且都是國主親自帶兵出戰(zhàn)。

    那一戰(zhàn)，戰(zhàn)得天昏地暗血染長空，兩國幾乎都是全滅。少數(shù)僥幸活下來的兵士逃回家鄉(xiāng)，卻將瘟疫帶了回去，傳染給了城中留守的老弱婦孺。瘟疫席卷，兩國就此消亡，國土之后則被他國兼并。

    而那位引發(fā)兩國大戰(zhàn)的幽姬，卻早在邯鄲大戰(zhàn)開始前，抱著女兒消失不見了。

    僅是看壁畫，馮堇都覺得觸目驚心，可以想見，那場大戰(zhàn)究竟有多么慘烈。

    數(shù)十萬人活活戰(zhàn)死，兩個國家就此消亡，還有死在瘟疫下的許許多多的人，僅是想象一下，馮堇都覺得頭皮發(fā)麻。

    因而，關(guān)于這場大戰(zhàn)的壁畫，馮堇只匆匆看了一遍，便不敢再看了。

    反觀國師，竟站在壁畫前，反復(fù)觀摩，也不知是在研習畫法技巧，還是從這場大戰(zhàn)中，有了什么感悟。

    馮堇心下感嘆，國師不愧是國師，看到這般慘烈的大戰(zhàn)，都能如此平靜。

    正當她暗自佩服時，國師突然轉(zhuǎn)頭問她：“這幅壁畫，馮女官看了有何感想？”

    馮堇心道，又來了，這國師平日里對別人都挺正常的，怎么一對上她，就不是考校就是訓導呢？再這么下去，她會懷疑自己不是他手下的女官，而是他教的學生了。

    國師既然問了，馮堇不能不答，她想了想，那些戰(zhàn)爭與和平的大道理便是說了也只是空話，便道：“下官看完有些疑惑，其一，那名幽姬是否真的是魏國派來的jian細？若她是魏國派來的jian細，為何在身份暴露后，還要親手掐死自己的兒子激怒吳國國主？其二，史書記載，吳魏兩國國主都非昏庸之輩，為何會不顧兩敗俱傷死戰(zhàn)到底？這其中應(yīng)當另有原因，可壁畫卻將一切禍源歸咎在幽姬一名女子身上，未免有些失真?！?/br>
    “你是覺得，這世上不會有一國之主，甘為一名女子丟掉江山？”國師問。

    “或許有。但大多數(shù)，應(yīng)該只是為自己的無能找借口，又或是后世之人覺得亡國需配妖姬才算有趣，刻意夸大事實編纂出來的故事。”馮堇答。

    “豫王殿下，你覺得呢？”國師看向她身后問道。

    馮堇回身一看，才知豫王不知何時跟過來了。

    紀煊聽了她剛才那番話，贊許地點了點頭，她說得不錯，這世上許多男人，都習慣將自己的失敗歸咎在女人身上，何況是丟掉江山亡國這樣的大事呢！

    聽到國師的問話，紀煊毫不猶豫道：“本王覺得，馮女官剛才說的，十分有理?！?/br>
    國師默了下，問：“豫王殿下大病初愈，理應(yīng)留在府里好好養(yǎng)傷，怎么來了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