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竹秋笑道：“上次大人遭劫，蕭縣令沒能幫高公公追回全部物資，倒被逼著欠了上萬兩銀子的冤枉債，這次若再出差池，不得害他傾家蕩產(chǎn)嗎？他派我等來協(xié)助押運(yùn)，是想求個安穩(wěn)，還請大人莫要推辭?！?/br>
    為那丟失的巨款，蕭其臻挨了冉大奶奶一個大耳光，此事霸州人盡皆知，韓金龍也好幾次在背地里當(dāng)成笑話對人宣講。聽柳竹秋這么解釋就能接受了，同意讓她領(lǐng)兵為隊伍殿后。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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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二章

    兩撥人一前一后行出二十里地, 來到上次被強(qiáng)盜打劫的地帶。柳竹秋已向韓金龍保證過，上次襲擊他們的山賊已基本被蕭其臻剿滅，這段路最是太平無事。

    韓金龍的隊伍趕了半天路, 人困馬乏, 就選在此處歇腳。

    柳竹秋帶人擔(dān)來甜酒瓜果饅頭糕餅犒軍, 韓金龍上次受她饋贈, 戒心大減，放心地帶頭吃喝。

    柳竹秋端著一碗酒前來作陪，與他邊喝邊聊。

    “這霸州的匪患日益猖獗，蕭縣令為此寢食難安。韓大人久駐于此，可否提些高見？”

    韓金龍笑噱：“都說溫孝廉有經(jīng)天緯地之才, 當(dāng)日鎮(zhèn)壓成三強(qiáng)、暴、亂時何等威風(fēng), 如今連小小的山匪都對付不了嗎？”

    柳竹秋訕笑：“那些稱贊皆是世人夸大其詞，小生僅憑運(yùn)氣才撈到些微末功勞, 實(shí)在不足掛齒。”

    韓金龍以為她真是強(qiáng)龍斗不過地頭蛇, 看她這么遜順，大方支招：“那些土匪強(qiáng)盜多是普通百姓出身，無甚大見識。要震懾他們莫過于殺一儆百，每逮到幾個就用些毒辣手段當(dāng)眾炮制，管教其余匪類聞風(fēng)膽寒。”

    他介紹了幾種處死犯人的酷刑。

    神仙浴：將犯人泡在加了糖的米湯里, 米湯一夜就會變質(zhì)，引來大量蒼蠅蚊蟲, 不出兩日便長滿蛆蟲, 順著犯人泡爛的皮膚鉆入體內(nèi), 讓人活活爛死。

    龍虎斗：將犯人剝光衣服塞入麻袋, 裝入幾條蛇和幾只貓。貓蛇在袋子里爭斗撕咬, 將犯人咬得體無完膚。等它們折騰累了, 再將人血淋淋的拖出來，全身抹上厚厚的食鹽，綁在柱子上曬成人干。

    花娘梳妝：用開水澆淋犯人的四肢，將皮rou燙得半生不熟，再用鐵刷子從上往下刷抹。松軟的皮rou隨著鐵刷脫落，至多兩三下就會露出森森白骨。

    烹活驢：這是照搬京里曾流行的吃驢炙的做法。將人關(guān)進(jìn)一個大鐵籠，旁邊放一罐辣椒水，四周堆炭炙烤。犯人被烤得焦渴難耐，只得喝那辣椒水，苦上加苦，內(nèi)外齊痛，直至被烤成熟rou。

    發(fā)指暴行令柳竹秋五內(nèi)起火，假裝淡然問：“韓大人這些刑法別出心裁，可都親身實(shí)踐過？”

    韓金龍得意：“就是用過好使才教給你，多照這法子殺幾個賊子，往后就沒人敢撒野了。”

    他說得口干，一氣灌下半碗酒。

    碗沿才離嘴，手下兵丁軍士突然接連搖晃倒地，紛紛捂頭嚷暈。有見識的驚呼：“酒里有蒙汗藥！”

    韓金龍乍驚，柳竹秋暴起飛腳踹中他的左臉。

    她激憤中使出全力，直接踢碎這廝的下巴，讓他的嘴張成一個歪斜的口字型。

    韓金龍著地打了兩個滾，狼狽周章地望著那面色森然的書生，身體隨即出現(xiàn)與手下相同的麻痹癥狀，忍著傷勢口齒不清地質(zhì)問：“溫霄寒，你意欲何為？”

    柳竹秋抖了抖衣擺，冷笑：“韓大人，小生奉蕭縣令之命清剿盜匪，若給霸州的悍匪派個座次，你至少能進(jìn)前五。小生正想借你的項(xiàng)上人頭去領(lǐng)賞呢。”

    這時兩個民兵打扮的人進(jìn)入韓金龍視野，一個是曾被他毒打的車十一，另一個是被他抄家的何秀才。

    二人見了他恨不得生啖其rou，車十一先上來狠踹兩腳，恨罵：“黑心的殺才，你也有今天！”

    何秀才向柳竹秋致謝：“溫孝廉計出如神，今日賴您相助，我等的大仇終于得報了?！?/br>
    柳竹秋望著遍地貼地高粱般等待收割的士兵，對何秀才說：“煩勞各位弟兄協(xié)助民勇將這些人都綁了，一齊押回保定城交給蕭縣令關(guān)押。至于這個人……”

    她逼近韓金龍一步，漆黑的瞳仁閃著蝎尾般凌厲的光亮。

    “韓金龍，你剛才教了我四種酷刑，給自己選一個吧?！?/br>
    她事前答應(yīng)將此賊交給眾匪處置，韓金龍方才炫耀那些殘忍的殺人技法等于坑自個兒，鬼哭狼嚎地被何秀才和車十一拖走了。

    柳竹秋帶著五十名可靠部下押送高勇的財寶上京，直接運(yùn)到唐振奇府中，連費(fèi)興國的賬簿一并奉上。

    這些證據(jù)表明高勇至少搜刮了數(shù)十萬的財寶，分給唐振奇的份額不到五分之一，絕大部分被他本人吞沒了。

    唐振奇又氣又驚，氣的是高勇狡詐黑心，借他的勢力斂財，卻只讓他啃剩骨頭。驚的是費(fèi)興國死前留下了這樣確鑿的罪證，萬一落到政敵手上，麻煩就大了。

    柳竹秋發(fā)覺他眼神里滲出陰毒，從容申明：“這賬簿是費(fèi)興國的舊部投給蕭大人的，蕭縣令只給晚生看過。原件都在這里，絕無副本，請千歲放心?！?/br>
    唐振奇問：“那送賬本的現(xiàn)在何處？”

    柳竹秋笑了笑：“估計已經(jīng)喝過孟婆湯了?！?/br>
    聽說他們將人證滅口，唐振奇將信將疑地審視她。

    柳竹秋像被成群的毒蛇纏繞，稍有異動必定喪命。

    這一年來她歷經(jīng)磨難，在一次次險象環(huán)生的關(guān)卡中錘煉出磐石般的定力和確固不拔的膽量，已能輕松應(yīng)對眼前的考驗(yàn)。

    唐振奇動用全部眼力也沒在她身上搜出一丁點(diǎn)虛怯，直接質(zhì)問：“晴云，你為何對我如此忠心？”

    柳竹秋莞爾：“魚游深湖，鳥居茂林，這天底下哪有比千歲更深廣的湖泊，更茂密的樹林可供晚生棲息依傍呢？晚生為千歲竭忠誠，亦是在為自身謀福祉?！?/br>
    jian人質(zhì)疑高風(fēng)亮節(jié)，只相信人是唯利是圖的，她挑明用“忠心”換利益最能打消唐振奇顧慮。

    唐振奇哈哈大笑，心情果然松弛，爽然夸獎：“晴云真乃俊杰啊，你替我戳破高勇那廝的jian謀，功勞不小，我就把這些財寶轉(zhuǎn)送給你吧。至于高勇，等我明日召他回京，再細(xì)細(xì)審問?！?/br>
    柳竹秋看出他對高勇還有舊情，不愿在事情水落石出前一下子做得太絕。

    那么就讓她再推他一把。

    當(dāng)晚她回到柳府，故意當(dāng)著蔣少芬的面讓春梨磨墨，說要給萬里春寫信。

    春梨問：“小姐知道他在哪兒？”

    見柳竹秋搖頭，奇道：“不知地址，這信該送往何處？”

    柳竹秋笑道：“先寫出來，明天去廟里拜拜，沒準(zhǔn)菩薩會指點(diǎn)我該寄哪兒?！?/br>
    她在信中向萬里春求助，請他明天夜間去高勇在京城的宅邸縱火。寫完便嚷著腰腿酸脹，讓春梨陪著去花園散步，任信箋攤在書桌上。

    回來后見蔣少芬還在燈下做針線活兒，笑勸：“蔣媽，老對著燈傷眼睛，明天再做吧?！?/br>
    蔣少芬抬眼瞄她一下：“我眼睛好著呢，連你心里在想什么都知道。”

    縫完最后一針收線，將這條剛做好的棉布大袴疊好放進(jìn)包袱里，讓她明天出去應(yīng)酬時穿。

    柳竹秋找好放火的人，還得安排救火。

    次日來到張選志家。

    她去保定前跟張選志告了假，為張體乾布置了足量的作業(yè)，指導(dǎo)他該讀哪些書，背哪些文章。今天以檢查作業(yè)的名義到訪，張家人還覺得她負(fù)責(zé)任，百忙之中也不忘關(guān)心學(xué)生的功課。

    柳竹秋借為張體乾批改講授作業(yè)，逗留到下午。

    日晡張選志回府了，聽說溫先生來了，忙設(shè)宴款待。

    柳竹秋夸張體乾作業(yè)完成得很好，文筆也比以前通順了。

    張選志摸著孫兒的腦袋笑得合不攏嘴，說：“只有先生的話他肯聽，你給他布置的那些功課他每天雷打不動完成，換了別人，他再不會這么聽話?！?/br>
    柳竹秋知道他能向皇帝討蔭賞，讓張體乾略過府試、院試直接去考舉人，但以張體乾的水準(zhǔn)，想中舉還得再苦讀數(shù)年，于是建議：

    “體乾讀完了《四書》，又會做文章了，您不如讓他先去考場上歷練歷練，有了經(jīng)驗(yàn)再參加鄉(xiāng)試就更有把握了。若能進(jìn)入府學(xué)，還可在同窗中交幾個相知，于今后大有益處?！?/br>
    張選志覺得有理，又聽張體乾樂意參考，便向柳竹秋致謝：“我家這小子全靠先生拉扯才稍微有了點(diǎn)人樣，不止咱家承你的情，就是他死去的父母也會感激你。只是你還要在保定待多久呢？雖說體乾如今肯用功了，沒你時常教導(dǎo)提點(diǎn)，進(jìn)步總會慢很多?！?/br>
    柳竹秋嘆氣：“晚生何嘗想去那遠(yuǎn)地方呢？只因欠了蕭大人太多人情，他來請托晚生怎好推拒?！?/br>
    張選志說：“咱家聽陛下說只要京里出缺就把蕭其臻調(diào)回來，要是他能再立點(diǎn)功勞，沒準(zhǔn)還能升遷呢?！?/br>
    柳竹秋順桿直上：“說到立功，蕭大人近日正在調(diào)查霸州榷稅官高勇，已掌握了許多他搜刮民財?shù)淖C據(jù)。那高勇將多年來在霸州聚斂的財寶囤積在京城的宅邸里，價值少說上百萬?！?/br>
    單是費(fèi)興國就幫高勇貪了三十萬，連上別處貪墨刮取的比一百萬只多不少。

    張選志是特務(wù)頭子，早風(fēng)聞蕭其臻被高勇的情婦連翻羞辱，也知道后者橫征暴斂的劣跡，聽了柳竹秋的話一點(diǎn)不奇怪，嗤笑：“那姓高的小王八羔子從前在宮里就不是什么好鳥，這些年發(fā)達(dá)了尾巴更翹到天上去了。咱家也煩他很久了，有空真得好好收拾一頓?！?/br>
    他最會見風(fēng)使舵，看慶德帝對高勇漸失信任，就想尋機(jī)整治高勇以迎合圣意，還能借此踩唐振奇一腳。

    柳竹秋就是沖著他這心思來的，支開張體乾，小聲說：“晚生很好奇高勇的宅子里究竟藏了多少寶貝，想去瞧一瞧。”

    張選志裝傻微笑：“他未必會許你瞧吧。”

    “所以得略施手段。不知您能否借點(diǎn)東風(fēng)？”

    “呵呵，不妨說來聽聽。”

    柳竹秋對他耳語數(shù)句，老太監(jiān)歡眉笑眼大聲哈哈，指著她打趣：“先生這辦法好，那我們就等著開眼，看那小子這幾年到底撈了多少?！?/br>
    當(dāng)天將近丑時，高勇家的內(nèi)宅突發(fā)大火，火勢剛成形，大門被附近巡邏的上百個東廠番子撞破。

    他們自稱是來救火的，卻直奔各處翻箱倒柜搜索貴重物品。

    高家人只顧逃命，沒功夫阻止，等大火撲滅，家也被人抄得差不多了。

    番子們搜出數(shù)百箱金銀珠寶、古董珍器，還在內(nèi)宅的密室里找到三頂金碧輝煌的鳳冠，幾十件蟒袍霞帔，規(guī)制都是皇后太后才能使用的。

    張選志接報，平明時入宮奏告慶德帝，說高勇家夜間失火，巡邏的廠番去救火時意外發(fā)現(xiàn)宅中藏匿巨額財寶，當(dāng)中還有許多僭越物品。

    慶德帝看了他呈上來的鳳冠，上面鑲嵌的珍珠都有櫻桃大小，各色彩寶成色頂級，價值連城，比章皇后和許太后佩戴的更絢麗華美，不由得動氣怒詈：“這狗奴才著實(shí)無禮！”

    唐振奇也在場，恨高勇欺瞞鯨吞，更擔(dān)心受連累，還得先為他辯解兩句，說：“高勇并無妻室，自己也不會穿戴，這些可能是他準(zhǔn)備用來進(jìn)獻(xiàn)給太后和皇后娘娘的?！?/br>
    張選志立馬拆臺：“陛下，據(jù)老奴所知，高勇和他家一個管家婆相好多年，對其極度嬌寵。此女兇悍跋扈，時常仗勢凌虐高勇的下屬，前不久還動手毆打保定縣令蕭其臻，當(dāng)眾砸毀他的馬車。霸州百姓都稱她‘天后娘娘’，那些鳳冠霞帔大概是高勇做來討好她的?！?/br>
    慶德帝氣上加氣：“一個下賤的仆婦焉敢如此，這還了得了？”

    命人速去霸州將高勇和冉大奶奶捉回京城審問。

    當(dāng)晚高勇先接到家人報訊，知道大禍即將臨頭，正讓親信收拾細(xì)軟預(yù)備連夜出逃。

    他在霸州一手遮天，又背靠唐振奇這棵大樹，自以為能富貴綿長，平日作孽時沒想到給自己留后路，臨時制定逃亡計劃，覺得每種方案都漏洞百出。

    愴惶中閽人來報：“溫霄寒求見?！?/br>
    高勇還不知道溫霄寒帶人打劫了韓金龍的押運(yùn)隊，也沒料到策劃在京里放火抄家的也是他，仍只記著成三強(qiáng)那筆賬。

    聽說這對頭只身登門，搞不清他葫蘆里賣什么藥，先命人領(lǐng)入內(nèi)室，想問明來意后殺掉。

    柳竹秋見到高勇那寫滿憤恨的面孔，明白他已是強(qiáng)弩之末，怡然微笑著向其行禮。

    “公公好自在，難道不知大禍將至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