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間都傳魏玹是逼迫太上皇退位，太上皇更是死因不明，有弒君殺弟之嫌，但沈漪漪知道，陳王狼子野心，死有余辜，而倘若不是齊王步步緊逼，意圖廢黜東宮，另立陳王為太子，魏玹也不會提前逼宮，逼迫太上皇退位。

    “我不是想丟下你，”魏玹緊緊地?fù)碇?，這來之不易的幸福，他怎么可能輕言放棄，鄭重許諾道：“我答應(yīng)你漪漪，無論何時(shí)，我都以我的性命為重，我不會再丟下你和安安，相信我。”

    當(dāng)夜，魏玹便離開了蘇州，離開之前他怕沈漪漪會擔(dān)心，便沒有叫醒她，等沈漪漪醒來的時(shí)候，身旁早去人去床空。

    *

    長安，齊王府。

    宮中安插的眼線匆匆過府，告知齊王一事，“王爺，陛下秘密急召二郎君入京！”

    “慎遠(yuǎn)？”皇兄召見慎遠(yuǎn)作甚？

    齊王想不明白。

    近些時(shí)日，朝中就立儲之事沸沸揚(yáng)揚(yáng)，有人提出立五皇子為太子，有人則支持齊王，朝中漸漸分為了五皇子派與齊王派，兩派爭論不休，各有千秋與利弊。

    一個(gè)是圣人親子，然到底年幼體弱，不堪大任。

    一個(gè)是圣人的親弟弟，年富力強(qiáng)，功勛卓著，但到底不如血濃于水的親兒子，眾臣們爭不出個(gè)高下，主要還是圣人沒有表態(tài)，不過大多數(shù)人還是以為，五皇子的勝算會更大些，故而對齊王保持中立的態(tài)度。

    自然，齊王也想當(dāng)皇帝。

    不過比起弟弟寧王，他這個(gè)想法更多的保持在一個(gè)“爭取”之上，能當(dāng)皇帝最好，畢竟如果不是太子自己作妖給圣人下毒，這皇位怎么可能落到他的頭上？

    當(dāng)不成皇帝，那也是天命所歸，有親兒子在跟前守著，就是真正的圣人恐怕也不會舍得傳給弟弟。

    況且這幾年，齊王基本不問世事，在王府中賦閑許久，驟然讓他去當(dāng)皇帝，他心里還不適應(yīng)呢。

    因此這段時(shí)日，自圣人稱病不朝以來，齊王心里的打的鼓就沒敲停過。

    圣人與魏瑯平素并無交集，更甭提親厚，三年前魏瑯突然稱病辭官離開長安，后去了山東一帶游學(xué)讀書，這幾年廣交名士才子，在山東一帶頗有幾分才名，卻也不至于名氣大到連圣人臨走之前都非得見上一面的地步。

    齊王苦思冥想，除了皇位那件事，他是真不知道圣人見二兒子是何用意。

    可若要立他為皇太弟，和他兒子仿佛也沒關(guān)系??？

    長子除了氣得他中風(fēng)每天跟他對著干以外就沒讓他省心過，如今人戰(zhàn)死沙場，也算是死得其所。

    至于三兒子魏璉，齊王倒是想把兒子弄回來也弄不回來了，一年前嶺南就傳信過來，說三郎君得了當(dāng)?shù)氐募辈∪チ藫?jù)說死得還不是很光彩，不用想都知道又是為了男女那檔子事，張氏聽說這消息后當(dāng)夜就吊死在了佛堂的房梁上。

    是以這三個(gè)兒子之中，齊王最珍重寶貝的只剩下二兒子魏瑯了。

    即使想不明白圣人何意他也不能坐以待斃去，圣人是急召，人馬上就要入宮，齊王趕緊叫人備馬趕去了大明宮。

    到了寢殿門口，給齊王傳信的一個(gè)宦官就站在梁文的身后，神態(tài)十分焦急地給齊王使了個(gè)眼色。

    齊王一驚，立馬就要往大殿之內(nèi)闖去。

    與此同時(shí)，寢殿內(nèi)。

    魏瑯手中端著一杯茶水，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跪坐在圣人的下首。

    “不多說了，路途遙遠(yuǎn)，你想必也累了，先將這盞茶水飲下罷。”圣人靠在榻上淡淡道。

    “多謝陛下垂詢！”

    魏瑯誠惶誠恐，不疑有他。

    眼看就要將茶水飲下，忽聽殿外傳來一陣慌亂之聲，只聽梁文喊道：“殿下不可！”

    旋即齊王的身影大步朝著殿內(nèi)奔來，還沒等魏瑯反應(yīng)過來，手中的茶盞就被父王一腳踢了下去，伴隨著齊王暴怒的聲音一巴掌狠狠落了下來。

    “孽畜！你竟敢對陛下不敬，還愣著做什么，還不快滾？！”

    作者有話說：

    竟然有姐妹說我短小，我短小嗎，我今天是不是很粗長??！

    今天有周末紅包~

    第87章

    魏瑯狼狽地倒在地上, 齊王手勁兒太大, 他的半邊臉?biāo)查g就腫了，整個(gè)人卻仍舊是茫茫然的，從地上艱難地爬起來，口中喃喃：“父、父王, 兒, 兒子做錯(cuò)了什么……”

    齊王心疼不已，這是他的親兒子, 他剛才下手怎么這么恨！一狠心，齊王拎起兒子的胳膊, 將他從地上連拖帶拽地扔到了殿外去，“砰”的一聲關(guān)上殿門，回到圣人身邊跪下不住地磕頭道：“陛下, 求您繞過慎遠(yuǎn)，求您, 求您！”

    圣人既痛心且憤怒, 指著齊王破口大罵，“混賬！你這沒規(guī)矩的東西，誰準(zhǔn)你闖進(jìn)來的！仗著朕對你的縱容在宮中橫行霸道，你滾，滾出去！把你兒子叫過來，朕有話要問他！”

    齊王抱著圣人的大腿哭道：“陛下, 臣弟就慎遠(yuǎn)這么一個(gè)兒子了, 倘若您今日非要賜死慎遠(yuǎn)，子不教父之過, 那臣弟唯有以死謝罪！”

    圣人冷笑道：“誰告訴你你就一個(gè)兒子了, 又是誰告訴你朕要賜死慎遠(yuǎn)？四郎, 你莫要當(dāng)朕是傻子！朕是有賞賜單獨(dú)賜給慎遠(yuǎn)，你把他叫進(jìn)來！”

    齊王身子顫抖了一下，不說話，就是跪在地上邊磕頭邊哭。

    如果說先前他尚不知圣人用意，眼下卻是后背冒了一層冷汗，只怕圣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在前線戰(zhàn)報(bào)傳來長子戰(zhàn)死之時(shí)，圣人悲慟地當(dāng)場吐血。

    可沒過多久他再入宮侍疾，圣人的臉色卻是好了許多，再加上諸多的猜測匯集到一處，齊王再傻也猜到了

    長子只怕沒死，不僅沒死，圣人還要立他當(dāng)皇太弟，為了保住云卿的太子之位，故而要賜死他的次子慎遠(yuǎn)！

    圣人神色陰沉不定，原本便極為孱弱的身體更是氣得起伏不定，怒極反笑道：“好好好，既然你打定了主意要忤逆朕，朕便成全你！四郎，你莫怪朕沒有警告過你，倘若你再執(zhí)迷不悟，不將毒酒給你的好兒子灌下去，這皇太弟之位你便想也別想！”

    齊王猛然抬頭，鳳目怔怔地望著圣人。

    圣人冷冷道：“自己選，說，你要皇位還是要兒子！”

    齊王掙扎不已，汗水從額頭冒出來。

    最終，他在地上用力磕了個(gè)響頭，梗著脖子錚錚鐵骨地道：“要兒子！”

    圣人渾身的精氣神兒隨著這句話一下就被抽走了，眼角流下渾濁的淚。

    要兒子，好啊，要兒子……

    圣人想到自己的幾個(gè)兒子，太子，景王，老四，老五，每一個(gè)兒子他都不曾薄待，可每一個(gè)兒子卻都不爭氣，尤其是太子與景王。

    他深深知曉齊王這個(gè)弟弟看似嫉惡如仇，實(shí)則在家事之上最易優(yōu)柔寡斷且識人不清，所以才在立儲君的前夕將魏瑯召入宮中，意欲徹底了結(jié)魏瑯以絕后患。

    如今看來，他終究是老了，有心無力。

    圣人長嘆了口氣，對齊王道：“孽畜，扶朕起來?！?/br>
    齊王將圣人扶起來，眼巴巴地看著兄長。

    圣人威嚴(yán)地道：“朕可以不殺他，但你現(xiàn)在必須做兩件事。其一，把偷偷向你告密之人殺了，其二，發(fā)毒誓，來日你百年之后，絕不會廢太子，繼位為帝之人只是你魏聿的嫡長子魏云卿！”

    齊王傻眼了，這……

    不過危急時(shí)刻，他也來不及多想，一咬牙三指指天作誓道：“臣弟發(fā)誓，倘若有朝一日更弦易轍，動搖云卿太子之位，必定眾叛親離，腸穿肚爛，全身潰爛而亡！”

    圣人闔上眼。

    “墻上有一把橫刀，速戰(zhàn)速決?！?/br>
    齊王無可奈何，提了墻上的刀就出去，只聽外面一聲凄厲的尖叫，不一會兒齊王提著適才在殿外向他使眼色的一名內(nèi)侍的首級大步走了進(jìn)來。

    圣人瞥了那血淋淋的腦袋一眼，點(diǎn)了點(diǎn)頭，算是認(rèn)可了。

    再見弟弟齊王那副小心翼翼又滿含期盼的雙眼，心中不住嘆息。

    今日他一盞毒酒毒殺魏瑯，說不準(zhǔn)已是他最好的結(jié)局。

    可惜弟弟卻并不明白這個(gè)道理，枉他與云卿做了這么多年的父子……

    “多說無益，四郎，你這般性子，且好自為之罷！”

    齊王滿面羞愧。

    ……

    魏玹馬不停蹄往京城趕，終于在半個(gè)月之后的凌晨到達(dá)了長安。

    圣人已經(jīng)日薄西山，只不過吊著一口氣，他還有許多話要交代魏玹。

    宮門大開，伴隨著一聲嘹亮高昂的馬嘯，一匹汗血寶馬徑直朝著圣人的寢宮蓬萊殿趕去。

    蓬萊殿中，圣人早先聽說了齊王世子回京的消息，梁文將他剛扶起來，便見殿門外飛快地閃進(jìn)來一道高大頎長的身影。

    那人龍行虎步，三兩步就走到眼前跪倒在了下去，圣人勉強(qiáng)睜開眼，對著眼前幾乎是瘦了一大圈的魏玹，眼淚一下子就掉落了下來：“你瘦了這么多，朕勸過你多少次，不必在戰(zhàn)場上拼的性命不要，你為何就是不肯定聽！”

    魏玹亦是鳳眸含淚，笑著道：“不會了，云卿有了妻兒，日后必定惜命。”

    圣人破涕為笑，“你那小婢女，終于肯原諒你了？朕那小侄孫女，起了什么名字？”

    早在打完仗去蘇州之前，魏玹就給遠(yuǎn)在長安的圣人寫一封信，里面陳述原委，圣人憐惜他半生孤苦，應(yīng)許他可遲三個(gè)月返回長安。

    “小名叫安安，大名尚未取，”魏玹眼中閃過驚人的溫柔之色，“鼻子嘴巴和臉都像她，很漂亮，眼睛像咱們魏家人，您可要賜名？”

    看見圣人的眼睛往身后看去，便輕聲道：“路途遙遠(yuǎn)，還未曾將她們帶來，陛下好好將養(yǎng)身子，我現(xiàn)在就要她們啟程?！?/br>
    轉(zhuǎn)身欲要去安排，圣人卻拉住他手，略有幾分疲憊地道：“先莫去了，我還有許多事要交代你，交代完了你再去也不遲。”

    魏玹便只好重新坐下來。

    圣人略作思索，想到自家那糊涂弟弟，低聲嘆道：“昭，便名魏昭吧，希望這孩子，從小便聰慧敏絕，心如明鏡?！?/br>
    魏玹應(yīng)下。

    圣人已有些疲憊，梁文根據(jù)圣人先前的囑托，當(dāng)著魏玹的面，將朝臣一位一位地叫進(jìn)來，再請出去。

    外殿中的大臣們神色肅穆，心底卻十分地惴惴不安，沒有一人敢交頭接耳。

    突然，自殿內(nèi)傳來一聲女子哀戚的悲鳴，只聽梁文大聲哭道：“陛下龍御歸天了！陛下！”

    宮內(nèi)的喪鐘不無悲壯地鳴響著，眾臣與眾妃嬪紛紛掩面泣哭，裴相、韋相與陸太傅三人捧著遺詔召集群臣于蓬萊殿前宣讀，圣人臨去前冊封弟弟齊王魏聿為皇太弟，并將傳位與皇太弟，著繼登基，即皇帝位。

    一代雄主于蓬萊殿中因病崩逝，享年五十九歲。

    圣人駕崩當(dāng)日，得知消息的廢太子廬陵郡王吐血昏死。

    皇太弟登基后，立長子魏玹為儲君，次子為陳王，三子因過世追贈蜀王加授太尉，長女魏鸞冊為楚國公主，潛邸妃嬪亦各自封妃。

    …………………………………

    十一月，秋風(fēng)蕭瑟，寒風(fēng)凜冽，滿地枯葉中，一輛華麗的馬車沿著平整的官道即將駛?cè)胄蹅セ趾氲拈L安城。

    大行皇帝的喪儀依照舊制，以日易月，二十七日之后即可除服，如今二十七日已過，民間音樂嫁娶各不相關(guān)，是以長安城很快便恢復(fù)了先前的平靜，只是因今日風(fēng)太大，兩側(cè)夾道上出入城門的人煙稀少，一路走來許多路人都是腳步匆匆，頭也不抬地往家中走去。

    馬車中，沈漪漪剛挑開棉簾，便覺一股冷風(fēng)吹進(jìn)來，卷起地上的落葉“嘎吱”作響。

    安安的小手扒著窗沿，大眼睛滴溜溜地往外面瞅著，稀罕地挪不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