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錦堂老人這個馬甲，出場的時間，比當初早了差不多十年。

    后來在錦堂衛(wèi)中，最得他喜愛的那個義子海東青，現(xiàn)在還是個剛剛斷奶的三歲娃兒，貌似就是在今年冬天，他的爺爺將所有冬衣裹在他身上，自己卻凍死在第一場大雪的夜里，而他縮在老人僵硬的懷抱里，到被人發(fā)現(xiàn)時，也只剩下一口氣了。

    如今還是七月盛夏，那些老人和孩子還都好好的，不會再因為被張鶴齡挪用了慈濟院本就不多的銀子而凍餓致死。

    十三歲的小海是個瘦削狠戾的少年，三歲的小海卻是個瘦瘦小小的團子，因為瘦，臉盤小，顯得眼睛格外大，望著比他只大了三四歲的朱厚照時，懵懂的眼神格外讓人心疼。

    爺爺說，不能吃別人的東西。

    明明眼睛都快黏在朱厚照拿著的大rou包子上，小家伙還舔著嘴唇咽著口水，拼命忍著，搖頭拒絕。

    那些拍花子拐賣女子和孩童的人販從古至今一直存在，而那些流落街頭的孤兒，和慈濟院里的幼童，無親無故，就算被人拐了去也不會有人去官府舉告追查，有的干脆就是慈濟院里的人里外勾結將幼童賣了出去，在被上面發(fā)現(xiàn)之前，還能領著救濟，里外兩頭吃，黑起來一點也不遜于那些拐子。

    有老人照顧的孩子早早的就知道，不能隨便離開慈濟院，外面有拐小孩的拐子，還有吃小孩的怪物，尤其像小海這樣嫩嫩的娃娃，是最容易被拐去吃掉的。

    這還是朱厚照后來聽小海在錦堂衛(wèi)里跟其他孩子講的故事，哪怕當年才不過三歲，記憶十分模糊，可對于被吃掉的恐懼，卻已經(jīng)刻入骨子里。

    到后來，他成了草原上最兇猛的雄鷹，就有人傳說他喜歡吃小孩，尤其是那種白白嫩嫩的，草原上的牧民在嚇唬那些不聽話的孩子時，都會說：再鬧，晚上就被海東青叼去吃了!一爪子，就能把你眼珠子挖出來呢!

    他的噩夢，也讓他成了別人的噩夢。

    當初朱厚照聽到這個傳說時，還笑話了他一番，他卻得意地覺得這是皇帝夸獎，特地讓人在自己的后背上紋了一幅海東青刺青，成為他最著名的標志之一。

    誰能想到，兇名遠揚的海東青，三歲時的大眼睛黑白分明，干凈得猶如一汪清泉，讓朱厚照手癢癢的都忍不住想要捏一下他的小臉蛋。

    嗯，他只要想的事，當然是會毫不猶豫地上手做。

    嗚哇!

    小娃娃哪里想到，這個剛才還拿著大rou包子哄他的小哥哥，居然一言不合就上手掐他的小臉蛋，一驚一嚇，當即就大哭了起來。

    殿下楊慎聽到哭聲，轉頭一看，居然是小太子在欺負一個三歲小孩，就有些無奈了。

    朱厚照也沒想到小海會哭，他當初認得的小海，倔強狠戾，流血都不流淚，才能在一眾少年中脫穎而出，成為最出色的錦堂衛(wèi)密諜。

    咳咳，當初他見小海的時候，已經(jīng)十七歲，小海十三歲。

    現(xiàn)在，他不到七歲，小海三歲是有點以大欺小了哦。

    別哭別哭，我這不是覺得你太瘦了，想捏捏看臉上有沒有rou來來，這包子給你吃，想吃多少吃多少，只要不哭，以后都管飽!

    素來只有被哄的經(jīng)歷，朱厚照哄孩子的本事就格外笨拙，哪怕拿出rou包子，也沒能討好小家伙，反而讓他愈發(fā)警惕地躲到了楊慎背后，就好像他那包子里有毒似的。

    楊慎也沒想到會這樣，無奈地看了朱厚照一眼，轉身彎腰抱起了小海，小海乖，不哭，拿著包子，大哥哥帶你去找爺爺好不好?

    小海遲疑了一下，爺爺說，不能吃外人給的東西。

    楊慎耐心地說道：小哥哥不是外人，以后慈濟院都歸他管呢，他說你能吃飽，就肯定會讓你吃飽的。

    真的?小海的眼睛亮了起來，轉頭再望向朱厚照，猶豫著說：那最多再讓你捏一下下就一下下啊!

    朱厚照忍不住笑了起來，不了，你臉上現(xiàn)在又沒rou，等我把你養(yǎng)胖了，再好好捏兩把!

    小海急忙捂住自己的臉，嘟著嘴埋頭藏在楊慎的懷里，生怕這個長得好看卻壞壞的小哥哥再來捏自己的臉。

    楊慎雖然也只有十來歲年紀，但身形已近五尺，從小懸腕練字，臂力和體力都都不差，抱著小海也不覺得累，便引著小太子一起到慈濟院的內(nèi)院里去見小海的爺爺。

    海爺爺如今也不過五十多歲的年紀，少了一只手臂，還有一條腿瘸著。他們家是世代軍戶，按照大明律例是要代代從軍，不得更改戶籍，直到家中再無男丁。

    到海爺爺這一輩，就只剩下他一個因為殘疾退役，才保全了性命。而到小海爹那一輩，正好遇到河套被占，邊關戰(zhàn)事頻繁，軍戶娶妻本就不易，他年過三十才討了房媳婦，沒想到生下孩子就沒了，父子倆好不容易才養(yǎng)活了小海，轉頭韃靼人一次突襲，小孩爹就戰(zhàn)死在關口，只剩下老的老，小的小，好在趕上弘治帝推恩濟慈，才將他們接到了京城慈濟院。

    在跟海爺爺說話的，是個二十多歲的文官，穿著一身六品官服，眉目清正，氣質(zhì)不俗，只是在看到朱厚照時，露出意外的神色，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禮，問道：下官李夢陽，參見太子殿下。不知殿下到此，所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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