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陳蜜死前的四小時
【陳蜜死前的四小時】 陳蜜從床上爬起來，看向墻上的掛鐘，時針正好打到一點半。 “咚咚咚”，敲門聲準(zhǔn)時響起。 年輕人推門進來，“嫂子，叁哥出事了，讓您趕緊過去一趟?！?/br> 和記憶里的一字不差。 陳蜜拍了拍臉，確認(rèn)了真實的觸感。 疼的，有彈性的。 她確實活過來了，回到了死亡前的四小時。 “知道了?！标惷鄞饝?yīng)著，換了一套寬松的衣服，推門走下樓。 按照熟悉的道路，下樓，轉(zhuǎn)彎，左側(cè)倒數(shù)第叁間的門口站了個女人，是昨天和陳蜜搭話的那位。 住在這里的人時常精神失常，貧窮，疾病，禁錮，無法逃離的生活無休無止、朝夕更替，此地自由是美夢，發(fā)瘋是常態(tài)，正常才是最大的不正常。 陳蜜總是會多留意一點。 活著不是一件可期待的事情，但至少，不要在這里、像這樣地死去。 女人今天的狀態(tài)看起來有所改善，雖然臉頰上依舊沒什么起色，但看向她的眼里帶著……光？ 隱隱有些詭異。 陳蜜說不出來為什么，那雙眼盯著自己，像暗夜里渴血的狼，有種蓬勃的興奮。 陳蜜有種被野獸盯上的感覺。 她打了個哆嗦，在這里呆的太久了，也要變得神經(jīng)質(zhì)了嗎？ 陳蜜不知道是不是早上趙離找她談過了，總之今天，她見到陳蜜時打了招呼，“去找叁哥??？” 陳蜜點頭，“有什么要我?guī)湍阗I的東西嗎？” 她托趙離的福，外出比其他人自由，屋里的女人們經(jīng)常讓她幫忙捎帶東西，久而久之也習(xí)慣了。 女人依舊盯著她，嘴角帶著微笑，“沒什么要帶的?！?/br> 陳蜜有些汗毛倒豎。 但她現(xiàn)在最關(guān)心的不是這個女人。 快步離開磚頭房后，陳蜜輕車熟路地轉(zhuǎn)去市場。 依舊是下午兩點，陳蜜準(zhǔn)時地站在市場入口，有摩托車從她身邊駛過，飛出來的泥點濺在她腿上，一處、兩處…… 陳蜜在心中倒數(shù)，一秒，兩秒…… 果真。 摩托車毫無防備地軋過一處泥坑，污水濺起來很高，騎摩托的人腳上全是泥，他罵了一句。緊接著，路邊被泥水波的女人尖叫著后退兩步…… 我的裙子。陳蜜在心里默念，耳邊傳來的叫聲也一字不差。 “我的裙子！” 她真的回來了。 下午的太陽刺得人眼疼，熱浪蒸得人的視線都扭曲了，萬物晃晃，陳蜜抬起胳膊擋在額頭上，看著市場上稀疏的行人與記憶中分毫不差，一切恍如隔世。 “小妹，買不買芒果？” 陳蜜搖頭，用生疏的越南語婉拒了攤主。她照著記憶中的路線往前走，一邊暗自梳理著死前的記憶。 她第一次死亡前，并沒有意識到此處有兩個“趙離”。 在倉庫，那個是真趙離。陳蜜想起來他說，陳嘆樵不會來了……再加上她死后的猜想。 陽光炙烤著大地，一朵烏云飄過，天色很快地由晴轉(zhuǎn)暗。陳蜜站在路中央，咽了一口口水。 另一個猜想也緩緩飄進了她的腦海里。 如果說趙離從來到越南后就性情大變，那和她有了兩年夫妻之實的人，到底是不是陳嘆樵…… 陳蜜覺得自己“錚——”地一聲被抻平了，像一根被釘死、繃緊的尼龍弦。路邊行人流車、嘈雜叫賣，都順著她安靜流淌，都好像與她無關(guān)。 陳嘆樵，陳嘆樵，陳嘆樵…… 陳嘆樵為什么會在越南？他怎么能、怎么能夠…… “哎！”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陳蜜被嚇了一跳，尖叫著跳起來，思緒也被打斷了。 烏云已經(jīng)緩緩飄遠(yuǎn)，天光依舊是冷烈的白，周圍的人都朝她投來不解的目光。 陳蜜這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還杵在馬路中間，不知道站了多久。她伸手一摸，額頭臉頰全是汗水，身上卻冷得發(fā)抖。 “怎么回事？”趙離想要試探她額頭的體溫，卻被女人揮手打開了。 “趙……叁哥?！标惷鄢α诵?，步伐有些虛，往后退的時候差點跌倒在地。 趙離伸手捉住了她，將女人的胳膊掣在腰間，單手虛扶著陳蜜離開路中央。 “身體不舒服？” “可能是有些中暑吧?！标惷厶氯馈?/br> 一樣的疤痕，一樣的容貌，連聲音都幾乎一模一樣。 這是世間怎么會有如此相像的人？ 陳蜜一時間想笑，想起來自己多年前許的愿。那么多愿望，那么多祈求，老天偏偏就只聽見了這一個嗎？ 給她一個陳嘆樵，給她一個不是弟弟的陳嘆樵。 趙離扶著她往回走，陳蜜步伐無力，臉上全是笑啊淚啊，路邊臉熟的街坊全都圍來看，趙離朝他們擺擺手：散了，內(nèi)人身體不舒服，我扶她回屋…… 上一次陳蜜沒有遇見趙離，是直接從市場被人帶去的倉庫，那人說趙離在倉庫等她。 這一次趙離出現(xiàn)了，時間線被打亂，陳蜜看著扶著自己腰上的手，跟著他一步一步往回走。 不知道事件的改變，會不會對未來產(chǎn)生影響…… 手。等一下，手。 陳蜜的腳步一頓，再一次地低頭看向腰間的手。 手指略微粗短，不像昨晚的那雙手，指甲平整、骨節(jié)修長…… 陳蜜想起昨晚，忽然面頰一熱，但隨即又頭皮發(fā)麻了……如果這點差異不是她的錯覺，那么站在她身邊的人—— 就是真趙離。 陳蜜猛地頓住腳步，“叁哥?！?/br> “嗯？”男人回身。 陳蜜與他深望，說：“能不能讓我看一下你的肋骨?。俊?/br> “看肋骨做什么？”趙離笑，“在外面呢，回去看好不好？” 陳蜜的笑冒著冷氣，定定地看著他，“給我看一眼嘛，你不是說，在越南你都聽我的嗎？” 趙離聞言嘴角抽了一下，看她的眼神帶了戲謔，“我當(dāng)真這么說的？” 陳蜜點頭，“嗯，你說話要算話……” 語音未落，女人掙開對方的手就往回跑，可沒兩步，又被一股強大的摜力扯了回來。 趙離單手箍著陳蜜的前胸，拎小雞一樣把她揣在懷里：“噓，噓——” “cao你媽的趙離！” 陳蜜這一吼，把前仇舊恨都喊了出來，眼淚噗嗤噗嗤地向下掉。 陽光閃爍，她的臉上像留了兩條珍珠河。 “噓——別吵。”趙離伸手幫她抹掉淚水，又把指尖放在嘴里：咸的，苦。 隔著單薄的衣料，一道冷硬的觸感抵在了后腰上。陳蜜一愣，瞬間停止了掙扎。 槍。 “這不就聽話了嘛?！壁w離的聲音柔柔的，沒什么侵略性，和他同陳蜜初見時一模一樣。 “蜜蜜。”他說。 陳蜜胃里一陣惡心。 “別亂動，帶你去看個東西。”說著，趙離示意她往市場的方向看。 集市入口，賣芒果的老婦攤前，一抹熟悉的身影蹲在路邊。這時有人跑來喊他，那人起身，迎著陽光回頭…… “咚，咚，咚——” 遠(yuǎn)處傳來寺廟撞鐘的聲音，倦鳥撲棱棱地沖破天光，陰云又飄來了，在那人臉上投下一簇淡影。 陳蜜定定地看著他快步離開市場，消失在反方向的視野盡頭。 她徒勞地拳打腳踢，“唔嗯嗯——” “噓，別叫他。”趙離捂著她的嘴，“你若敢出聲，他的身份就暴露了。這條街上幾十個槍口正瞄著他呢，聽話。” 這話很受用，女人安靜下來，喘著粗氣。趙離甩了甩手上的淚痕，笑道：“別氣了，反正你也不是就栽我手上這一回?！?/br> 槍被身影擋著，陳蜜被半拖著走回了屋里，外人看來還當(dāng)他倆關(guān)系親密。 熟悉的磚頭房，一樓，木隔板，yin欲的喘息。 “叁哥，回來啦？”依舊是那個女人，看著兩人淺淺地笑。 “嗯，回來了?！壁w離也笑瞇瞇的，朝她點頭。 陳蜜干咳了一聲，也朝女人問好：“你讓帶的香皂我沒來及買，你去找里恩（趙離的副手），他知道哪兒有賣的?！?/br> 女人一愣。 趙離隨即笑了，低頭看向陳蜜，“你很聰明，我一直喜歡你這點?！?/br> 陳蜜的腳步頓了一下。 趙離不再解釋，轉(zhuǎn)頭問那個女人：“那條子來過了？” “來過了?！迸诵奶摰囟汩_陳蜜的目光，道：“十分鐘前來了一次，上了趟二樓。我說陳蜜姐在集市呢，他就又走了。” “嗯。”趙離點頭，“做得好。” “那之前你答應(yīng)的，把護照給我讓我回……” 嘭——轉(zhuǎn)瞬間的功夫，陳蜜看著女人在自己面前倒下了。 槍口裝了消音器，只是很小的一聲動靜，像在一個平凡的下午往湖面扔去一顆石頭，嘭。 女人死掉了，鮮血緩緩地深入地板縫中。周圍的木板隔間還在不斷傳來喘息和咒罵聲，尸體安靜，陳蜜安靜。 “重要物證應(yīng)該被拿走了，”趙離看了眼樓上，自言自語道：“你弟弟有兩把刷子?！?/br> “但你猜，他是會選擇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同事，還是會選擇你？” 陳蜜沒有說話。 “嚇到你了？”趙離笑著，伸手捏了捏她的臉，“我以為國內(nèi)那兩年，你已經(jīng)習(xí)慣了?！?/br> 耳邊有人在自言自語，陳蜜跟著那些聲音走。 “走吧，去倉庫。” 景色錯亂，門，樓梯，血……人、汽車、樹，樹樹樹樹樹樹…… “你說你弟弟這兩年，和你一共上了幾次床？蜜蜜，你是真的不正常，還是他舍己奉公，還是你倆都瘋了……” “蜜蜜，你說他會選擇誰呢……哦？碼頭那邊有消息了……” “他不來了……” “你弟看起來，也并沒有很在乎你……” “……這種薄情寡義的人，不見也罷?！?/br> “蜜蜜……” 嘭，嘭，嘭。 那天是夏至，太陽直射點正中北回歸線，那天…… 那天，是一年中白天最長的一天。 那天，夏至，那天她把陳嘆樵從樓梯上推下去，那天mama在醫(yī)院里打了她叁個巴掌，那天陳嘆樵爬進了她的被窩，那天她聽見jiejie。 姐，亞當(dāng)造人弄斷了一根肋骨，這根就當(dāng)我借給你。 你欠我一根肋骨，你要永遠(yuǎn)和我在一起。 那天下午五點，陳蜜沒能救下陳嘆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