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勇氣
陳蜜是在路燈下面看見陳嘆樵的。 小區(qū)西邊的路靠近垃圾場,平時不會有什么攤販在這里開鋪子,路燈很少,兩叁根孤伶伶地杵在路邊。 晚飯的時間,納涼的人都沒來,一條路上幾乎看不見人影。陳蜜知道會在這里找到他。 陳嘆樵坐在馬路牙子上,胳膊搭在膝蓋上,額前的碎發(fā)擋住了眼,看不清神色。 頭頂?shù)穆窡艋椟S,一團飛蟲在空中亂舞,噼里啪啦地撞向燈罩。 陳蜜走了過去,站在他面前。 男人抬頭看她。 陳嘆樵是天生就有點下垂的眼尾,中和了骨相的鋒利。安靜的時候抬頭看人,就像隔壁王爺爺家里養(yǎng)的小土狗。 那條狗每天就蹲在路邊等爺爺回家,見人會搖尾巴,見不到的時候,就把頭擱在爪子上,每路過一個人都要轉(zhuǎn)轉(zhuǎn)眼球看過去,不是要找的爺爺,狗的眼尾就落下去,哼哧幾聲,眼角的淚痕越發(fā)明顯。 陳蜜越看越覺得,他的眼神像那條等不到人的狗。 她忍不住,抬手在陳嘆樵頭發(fā)上撓了幾下。 陳嘆樵皺眉,揮手把她拍開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嗯?我在想什么?”陳蜜笑,腳邊的影子一長一短。 陳嘆樵不想理人,把頭偏向一邊。他穿著短褲,蹲在這里像喂蚊子一樣,腿上被叮了五六個包,也不去拍,只是把頭放在膝蓋上,目光不看陳蜜,也不看自己。 陳蜜在他面前蹲下,瞄準他腿上的蚊子拍下去。一聲脆響,她抬手,看見蚊子殘缺地粘在手心里,還有爆肚后崩出來的蚊子血。 把手擦干凈,陳蜜在陳嘆樵旁邊坐了下來,“你也不知道噴點花露水再出來?!?/br> 陳嘆樵嗯了一聲,“mama怎么樣了?” “已經(jīng)沒事了。”陳蜜搖著手幫他趕蚊子,“一會兒我去前面買點熟食,你想吃什么,夫妻肺片?” 陳嘆樵說都可以,垂著眼簾,看陳蜜在蚊子包上掐十字。指甲陷在rou里,橫著一道,豎著一道。他皺眉,伸手把陳蜜的手推開。 女人不依不撓,“你讓我把它掐完,只有一個橫道道看著多別扭?!?/br> “陳蜜你……” 喉結(jié)動了動,陳嘆樵突然輕笑出聲。近乎是一聲嘆氣,他抬手捏住眉角,任由陳蜜在他腿上印十字。指甲橫一道、豎一道,陳嘆樵安靜地看著她把所有的蚊子包都印了一遍。 他笑,被握緊的心也松開,“好了嗎?” “最后一個?!标惷坌χь^,伸手摸了摸他的眼角。 陳嘆樵的眼睛里有紅血絲,看起來像是幾天都沒睡好。 陳蜜扯出來一絲笑,把他額前的碎發(fā)攏起,像一個正常的jiejie安慰弟弟那樣,她摸了摸陳嘆樵的頭發(fā)。草叢里的蟋蟀喳喳窸窣,光把陳嘆樵照成橙黃色,像在火里躥動。 夜色燒的安靜。 陳嘆樵把她的手從耳邊摘下來,看不清神情,他把手攤開放在了膝蓋上,目光盯著自己的指尖,骨節(jié)輕輕動了兩下。 陳蜜伸手覆在上面,十指收緊,她笑了笑,看向陳嘆樵,“沒關(guān)系?!?/br> “別害怕?!?/br> 她想起來上一世,胡玉桐因為同樣的事情抽她耳光,陳蜜死死盯住她,不甘、怨恨,胡玉桐對上她的目光,一時間怔在原地。那是看仇人的目光,女兒在用那樣的眼神看自己。 胡玉桐氣得兩眼發(fā)黑,伸出的手指也在發(fā)抖。她讓女兒滾,女兒真的爬起來就走了,她跌在沙發(fā)上不哭也不笑,整個人都像沒了魂。兒子也走了,家里靜悄悄的,鄰居聽見動靜探出頭來,站在門口朝里面探頭。 玉桐啊,怎么吵起來啦? 她回過神來,抹了一把臉,笑得牽強:孩子不聽話,我氣急就動手了。她不能說陳蜜的事情,鄰居七嘴八舌,要是被人傳了出去,她女兒在這里就要被唾沫星子淹死。 鄰居哦了一聲,目光探究地望向屋內(nèi),有看熱鬧的,也有真關(guān)心,不一會兒門口就聚了兩叁家人。屋里一片狼藉,盤子碗筷全摔在地上,到底是什么事要發(fā)那么大的脾氣?主人家不說,他們也不好問。 胡玉桐擺擺手,和鄰居們說了沒事,便把門關(guān)上。門外議論紛紛,胡玉桐靠著門,捂住嘴,就只有淚在流。 那時候陳蜜是真的,天不怕地不怕,說離開就真的離開了,陳嘆樵追了她一條街,在路口抱住她,抱了叁個紅綠燈她才肯回家了。 臉上挨了叁巴掌,陳嘆樵又替她擋了叁巴掌,兩個人各腫一邊臉,站在路邊引人側(cè)目。陳嘆樵從后面環(huán)住她,把臉埋進肩膀。 天剛下過雨,紅綠燈的亮屏上全是水珠,隨著倒計時閃出寶石一樣的燈光。天變成了靛青色,日光微弱地照亮大地,哪里都涼。 行人匆匆,踩起的水珠濺出好遠。 陳蜜什么都不怕,一條路要走到黑,他們不要她去愛,她便偏要死磕到底,拳頭攥緊了不肯松開,那種恨意伴隨著蓬勃堅韌的生命力,像一粒草芽在石縫里掙扎著也要生長。 愛的秘密是勇氣,是那顆決意去愛的心。如今長大了,卻失去了心里的底氣。 陳蜜望著交錯的十指,陳嘆樵緊緊握住自己,就像當年自己狠狠握起的拳頭。 可那粒草芽后來還是死掉了。失去的越多越害怕,她想要愛,也想陳嘆樵和胡玉桐都好好活。 “回家吧?”她抬頭,看了看陳嘆樵。 “嗯。” 回家前他們繞到了小吃街,打包了米線和熟食。短短幾分鐘,陳蜜胳膊上就被叮了兩個包,花蚊子,又癢又痛。 她伸手去抓,看向陳嘆樵的小腿,“你不癢嗎?” 陳嘆樵一愣,“還好?!?/br> “mama后來說什么了嗎?”他接過老板遞來的打包袋,轉(zhuǎn)身和陳蜜并排走著回家。 “沒有。” 陳蜜想了想,決定還是不要把胡玉桐做夢的那些事告訴陳嘆樵,“mama后續(xù)應該還會找你談話,反反復復都是那一套,你順著她的意思說就行了,別惹她生氣。” “陳蜜?!?/br> “嗯?” “你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 陳蜜的腳步一頓,“怎么不一樣了?” “以前我會堅信不會失去你,哪怕你離開了,我知道你總有一天會回來?!?/br> 他頓了頓,“所以如果有一天你突然消失了,我會一直找你,直到找到你為止,因為我知道,你是想要回來的,你不會永遠離開我,你只是需要時間,或者沒有辦法回來……我會把你找回來。” “可是現(xiàn)在不一樣了,我總覺得你說離開,就是真的會離開。今天你告訴mama說,不會有那樣的事情發(fā)生,陳蜜,你是真心這么覺得的。” 陳蜜笑,說他強詞奪理,“這不應該是你變了嗎,方方面面都是你的感受,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 陳嘆樵說的很認真,“不是的,是你變得不一樣了。” “你讓我不要擔心,我真的可以不擔心嗎?” 陳蜜默不作聲,她知道自己丟失的不只是某些記憶,年少時一往無前的勇氣也被她弄丟了。原本想著拿到鑰匙她就離開這個世界,一切重新開始,可是現(xiàn)在不確定了,陳嘆樵的話說中了她的心事,她總覺得陳嘆樵明里暗里地在意指什么,可是卻無從追問。 拎著塑料袋的手指緊了緊,陳蜜話鋒一轉(zhuǎn),“那你什么時候?qū)W會吐露心聲了?” 以前打死都說不出兩句話的人,突然把心毫無保留地打開,陳蜜覺得有些無所適從。過往的經(jīng)驗沒有用了,她不知道該怎么應付。 陳嘆樵的目光平靜,“因為我想要留住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