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消失的尸體
書房沒有窗戶,也沒有通風(fēng)口,空氣中無端地彌散出一股木頭燒焦的糊味。 陳蜜被那聲關(guān)門聲嚇了一跳,不再專注于日記上的內(nèi)容時,她才聞到了這股味道。 陳蜜意識到不對勁了。 她捂住口鼻,防止吸入更多的氣體。四周的木質(zhì)家具完好無損,絲毫沒有被燒焦的痕跡,而那股焦木的臭味正在以人體能夠感知到的速度,變得越來越濃。 “糟糕?!标惷巯肫饋磉@間屋子里發(fā)生過的事情,目光又再次看向日記本上的那句話。 我找到辦法了。 這句話讓她有些毛骨悚然。 無論莉莉找到了什么辦法,阿肖確實被這種辦法“治”好了。 陳蜜想起故事里反復(fù)提到的火災(zāi),目光沉了下去。 她看向通往外間的門,心里有種不好的預(yù)感。 果真,越走近那扇門,燒焦的味道就越濃,周身的溫度也逐漸升高。 外面起火了,當年的場景在還原。陳蜜知道只要推開這扇門,就一定能夠看到那場火災(zāi)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被燒死的人、失蹤的尸體,起死回生的少年…… 女人的話沒錯,流傳在外的傳言并沒有被額外夸大。 可是她卻遲遲不敢握住門把。 “……” 因為除了那些木頭被燒焦的噼啪炸響外,陳蜜還聽到了另外一種聲音。 小女孩的尖叫。 那種尖銳的叫聲就像人在用指甲抓撓黑板,扭曲得不像人類聲帶能發(fā)出的聲音。 陳蜜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死死盯著面前的門把。 “砰砰砰!砰砰砰!” 有人在外面急促地拍打門板。 陳蜜不自覺的往后退了一步,頭皮發(fā)麻。 夢里的一切都真實得像正在發(fā)生的事情,突然燒起的大火,吸入肺部的濃煙,急促又絕望的拍門聲…… 陳蜜盯著門板,敏銳地聽到了外面的聲音。 “咳咳……救救我……” 拍門的聲音越來越小,陳蜜仿佛被釘在了原地。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幻覺,當年發(fā)生的事情無法更改,可是…… 陳蜜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jīng)把門打開了。 逼人的熱浪襲來,陳蜜下意識地抬手捂住口鼻。 $“咳咳 一個小男孩撲到她懷里,蒼白的臉被嗆紅了。 陳蜜不由分說,一把抱住他往里間拖去。 對方虛弱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剛剛逃離火海,卻推開了陳蜜拖拽自己的手。 “咳咳……救救我……jiejie……” 陳蜜一愣,抬頭,看見了這輩子都沒辦法忘記的一幕。 外間密密麻麻擺滿了鏡子。 鏡子的擺放是有規(guī)律的,每一面都朝內(nèi),圍繞成一個環(huán)形,無死角地包裹住中間的空地。 鏡面被火焰反射出驚人的光亮,像是小行星撞擊地球的一瞬間,刺得人睜不開眼睛。 而光亮中間,陳蜜看見一個被燒得血rou模糊的小孩。 房間內(nèi)充斥著刺鼻的汽油味,女孩的身上裹了一層火苗,伸出的胳膊血淋淋的,皮rou已經(jīng)分不清了。 地板上拖行出一道道雜亂的血跡,依稀能夠分辨出她在地板上掙扎爬行的痕跡。 “不……”陳蜜捂住嘴巴,眼淚忽地掉下來。 “啊啊啊啊啊啊?。 ?/br> 小女孩掙扎著向火焰外爬去,可是身上滿是汽油,無論爬到哪里,火焰都在自己身上。 十幾面鏡子里照出十幾個蜷縮的身體,她抬頭看向里側(cè)的房門,臉已經(jīng)被燒成了一團,五官模糊不清。 陳蜜脫下衣服,想沖上前去把火撲滅,可是鏡子周圍倒?jié)M了汽油,高溫把人死死隔絕在了外面,陳蜜的頭發(fā)被燒得卷曲了也沒能沖進鏡子里面。 尖叫聲消失了。 尸體的姿勢維持在了死前最后一秒的模樣,莉莉的身體蜷縮在地板上,痛苦地朝前伸出一條手臂。 在這樣極端痛苦又扭曲的姿勢下,女孩死去了。 一滴淚滑落,陳蜜捂住了阿肖的眼睛。 “我找到方法了,阿肖,你可以活下來,你可以不用死了?!?/br> 莉莉那天也只是剛巧路過。爸爸在會客廳里和人談話,她不用看就知道里面的客人是阿肖的醫(yī)生。 每次的對話都差不多,可莉莉還是忍不住停下了腳步。 大人們阿肖的手術(shù)很成功,活下來的希望從10%變成了30%,這究竟是什么概念,莉莉也不太清楚。爸爸不愿意說話,管家也只是嘆息了一聲,說阿肖很快就可以下床走路了,再過幾年,或許醫(yī)療條件更先進的時候,阿肖就能夠和她一起在草坪上奔跑了。 “那還不錯。”莉莉當時是這么說的,“我喜歡30%。” 阿肖很快就能和她一起玩了,莉莉這次推開門縫的心情和以往都不太一樣,她有些激動,很想知道還要過多久阿肖才能下床跑。 她有些迫不及待了。 門里傳來茶杯落地的聲音。 “少爺確實活不過明年了,還請您節(jié)哀順變。” “我請你們來是為了讓我兒子活下去,是讓你們想辦法,不是來聽你們告訴我他無藥可治……咳咳……咳……” “將軍……” 門縫關(guān)上了。 阿肖在另一棟別墅里,莉莉穿過很長的走廊跑去看他。爸爸當初修建兩棟別墅,告訴她這叫雙子星,她一個,阿肖一個。 可是莉莉覺得不好,每次要找阿肖的時候都要跑很遠,尤其是那條走廊,很長很黑,兩邊的肖像都很可怕。 她不明白為什么她爺爺、太爺爺、太太爺爺都喜歡板著一張臉,莉莉每次從他們面前經(jīng)過的時候,總覺得被他們的眼睛直勾勾盯著,很害怕,所以她總是一口氣跑到阿肖的房間里。 看見阿肖就不害怕了。 阿肖還躺在病床上,白色的窗簾在他頭頂飛舞,像小時候用網(wǎng)兜抓到的蝴蝶。她抓到過兩只,放在玻璃瓶里,一只給了阿肖,一只自己留下了。 可惜阿肖把他的那只放走了,莉莉當時還很生氣來著,質(zhì)問他為什么要丟掉自己送他的蝴蝶。 阿肖說話很沒有力氣,但還是努力沖著她笑,說,能夠在窗外飛來飛去的蝴蝶才最好看,把它關(guān)在瓶子里,蝴蝶會悶的。 莉莉很生氣,但阿肖說的對,因為沒幾天她的蝴蝶就軟趴趴地躺在瓶底,翅膀從白色變成了黃色。她把瓶口打開,對著蝴蝶說你走吧的時候,蝴蝶已經(jīng)不動了。 現(xiàn)在阿肖躺在床上,就像她死在瓶底的那只蝴蝶。 “你又是跑過來的?” 莉莉走到他床邊坐下,頭埋進被子里,不說話。 “你怎么啦?”阿肖說完就開始咳嗽,傭人聽見聲音趕過來,把窗戶關(guān)上了。 “開著吧?!卑⑿び挚人粤藘陕暎_著窗戶就能聽見外面的聲音了。 “風(fēng)太大,少爺吹了會著涼,著涼了病就好不了啦?!?/br> 傭人笑著安慰他,可莉莉聽到最后一句話的時候卻突然從床上跳起來,隨著仆人拳打腳踢。 七歲的小孩本沒什么力氣,可是鬧起別扭來也很難纏。阿肖躺在病床上攔不住,急得不停地咳嗽,最后還是爸爸趕過來。 阿肖被鬧的帶上了呼吸機,莉莉狠狠挨了一頓吵,她看了阿肖一眼,阿肖皺著眉也在看她。 管家看著摔門而出的背影,嘆了口氣,告訴男人不應(yīng)該對孩子發(fā)火。而男人只是轉(zhuǎn)身,背對著兒子,罕見地流下一滴淚來。 接下來的幾天,莉莉都沒有再去找阿肖。她跑去書房,把能看懂的書本都翻了出來,女巫只是施展咒語就能讓公主起死回生,可是她不會咒語,沒有一本書記載了那句逃離死亡的咒語應(yīng)該怎么念。 冬天快要來了,阿肖呆在醫(yī)院里的時間越來越長,走廊對面的別墅空了下來,家里又只剩下她一個人。 莉莉躺在床上,奶媽安慰她阿肖很快就會回來。 “今天講農(nóng)夫和鏡鬼的故事。”奶媽幫她掖好被子,輕聲拍著她的胳膊道。 “鏡鬼?”莉莉想起來那個古老的傳說,腦海中突然閃過一絲光亮。 鏡子里的世界是永生的。 阿肖只要能走進鏡子里,就可以活下來的。 那一整晚莉莉都沒能合上眼睛,阿肖,阿肖,阿肖……她找到讓阿肖活下來的辦法了。 書房的大火還在燃燒,濃煙已經(jīng)沖進了里間。阿肖已經(jīng)暈死過去了,陳蜜抱住他瘦小的身體。 胸腔已經(jīng)快喘不上氣了,濃煙刺得人眼淚直流,陳蜜重重咳嗽了幾聲,瞇著眼看向唯一的出口。 熊熊烈火擋在了她和門之間。 這個夢境的一切都太真實了,陳蜜能夠碰到幼年的阿肖,能夠吸入濃煙,能夠感受到火焰的刺燙……如果不離開,陳蜜確定她一定會被燒死在這里。 “咳咳咳……” 女人快速掃視了一眼房間,倒也不是完全無路可走。房間的外圍有一層絕緣涂層,火焰尚未燒到那里,只要小心地避開燃燒的地方,或許能夠沖出一條生路。 陳蜜不再猶豫,將阿肖用衣服緊緊裹在懷里,抱起他就沖了進去。 外圍的火焰雖少,熱度卻絲毫不減。火焰還沒燒到身上,陳蜜就已經(jīng)感受到那種強烈的劇痛了,仿佛被扒了一層皮。 她看了一眼房間中央的莉莉,尸體還保持著原來的姿勢,蛋白質(zhì)焦糊的臭味充滿了房間。 陳蜜不忍再看,飛速地低下頭,抱住阿肖穿過房間。 門在里面被反鎖上了,怪不得當年屋外的仆人沒能及時沖進來救火。 陳蜜把阿肖放在一旁,用盡全力把門把鎖扭開。 灼熱的金屬在她手指上燙出一層水泡,陳蜜松開把手,一層皮竟生生被扯了下來,血淋淋地掛在門把上。 在極端的條件下,陳蜜幾乎感覺不到疼痛了。門框有些變形,需要很大的力氣才能推開。 濃煙嗆得人腦袋昏昏沉沉,再多呆一秒就多一分窒息的風(fēng)險。 陳蜜顧不上流血的手,肩膀頂住門板,正準備發(fā)力,動作卻突然停了下來。 整場火災(zāi)的經(jīng)過雖然被還原了,可是她遺漏了結(jié)局。 故事里的結(jié)局是,尸體消失了。 陳蜜身上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后頸僵硬,她緩慢的回頭。 “……” 莉莉的尸體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