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喚小廝:“發(fā)生了何事？你去瞧一瞧?！?/br>
    少頃，店小二回稟:“是個(gè)小姑娘，拿著九文錢說要溫兩碗酒，再要一碟茴香豆。掌柜的告訴她錢不夠，她也不肯走，非磨著說可以少給些，她就嘗個(gè)味道，裝在碗里帶走?！?/br>
    花滿樓奇道:“她還自己帶了碗？”

    “那小姑娘頭上，真就頂著一只碗!不知是不是戲班子里出來的，搖頭晃腦也不見掉?！?/br>
    難得在公子面前伺候，小廝直講得口沫橫飛:“那碗紅黃相間，顏色很是鮮亮，公子您見了便……”余下的詞，突然卡在喉嚨口里。

    花滿樓仿佛什么也沒有察覺。

    只是牽起唇角，和善道:“你添副碗筷，將她帶上來罷。再吩咐廚房，做一碗八寶飯和兩塊千層糕。”

    ……余碗碗是蹦著上樓的。

    她走樓梯還有些艱難，實(shí)在不想在人前再摔個(gè)大馬趴，手腳并用又不大雅觀。

    花滿樓只聽見屋外傳來“咚咚咚”的聲響，富有節(jié)奏，極具韻律，像只敦實(shí)的兔子正蹬著后腿一階階跳上來。

    掌柜的親自推開門:“公子，人帶來了?！?/br>
    本還拱手想等候吩咐，卻見小主人右手輕擺，于是告退，只留下小妖怪倚著門框探頭探腦。

    “他們說……你要請(qǐng)我吃飯？”

    桌上的菜肴不能說多么豐盛，但道道精致。

    沒立即沖進(jìn)去大快朵頤，純粹是怕自己聽岔，成了吃霸王餐的壞蛋。

    “出門太急，錢沒有帶夠，是么？”花滿樓朝著她的方向頜首，溫聲道:“坐下來吃罷，不收錢?！?/br>
    余碗碗這只妖是有點(diǎn)傻大膽的。

    陌生人說請(qǐng)吃飯，她就信以為真，甚至也不問問怎么會(huì)有這等好事。她一門心思覓食，筷子使得不順手，就拿調(diào)羹舀著吃……鷹逃小嘴，暴風(fēng)吸入。

    好在每道菜都記得留了一口。

    花滿樓夾了兩回菜，第三回 時(shí)，筷子觸到了盤底。他愣了愣，只當(dāng)這小姑娘是餓得狠了，柔聲勸道:“慢些吃，莫急?！?/br>
    余碗碗并不急，她其實(shí)吃得很仔細(xì)。

    “好吃，謝謝!”小妖怪抽空感激他。

    她咂了咂嘴，摸著肚子滿足地喟嘆。

    海家班當(dāng)然沒故意餓著她，是她看海紅珠每頓就吃半碗飯，便不好意思吃了一大碗再盛。畢竟她不是人，不需要吃東西維持活動(dòng)。

    “待會(huì)兒還有八寶飯和千層糕，聽說姑娘家大都愛吃，你……可還有胃口么？”

    小妖怪鄭重道:“有的，你放心!”

    又想到人類有句話叫“有借有還，再借不難”，便將自己的碗推到他跟前:“我請(qǐng)你吃茴香豆呀，很香的，你隨便吃!”

    這里不賣十銅板以下的酒，連一滴也不肯給她打。僅剩的九文大錢只買到了這個(gè)，她覺得自己被周樹人寫的故事給騙了。

    “我……多謝。”花滿樓不禁莞爾。

    推辭不過，只得摸索著捏起一顆豆子放到口中，酥軟清鮮，香味濃厚，竟似比記憶里更好吃些。

    盤子都空了個(gè)干凈，雅間內(nèi)安靜得很，只有小姑娘叭嗒叭嗒嚼茴香豆的聲音。

    他知道了她的名字就叫“碗碗”，碗不離身。她知道了他姓花，住的地方種了好多花。

    小廝端點(diǎn)心上桌時(shí)，小姑娘正笑瞇瞇問他，曉不曉得“茴”字有四種寫法？

    花滿樓淡笑著搖頭，成全她想小小顯擺的心思，誰料對(duì)方嘻嘻笑著說自己也只會(huì)一種:草字頭，下面一個(gè)大口，里頭有個(gè)小口。

    隨后張著小口，大口干起八寶飯。

    直看得小廝嘆為觀止，本要離去的腳步忍不住停了下來，囁嚅道:“七公子，不如再叫廚房做些菜？”可憐公子竟在自家館子沒吃到飽飯。

    “咦，你餓著嗎？”

    余碗碗茫然地抬起腦袋。

    花滿樓薄唇微動(dòng)，最終決定誠實(shí)些:“做碗陽春面上來吧?！睕]多要，只因擔(dān)心小姑娘腸胃不適，她實(shí)在吃得太多了。

    小妖怪放下沾了糯米后變得甜滋滋的勺子，頓了頓，還是忍不住再舔了口，最后回味一下。

    她小心翼翼瞅著杏衣公子的面色:“我是不是，把你要吃的都吃完了？”剛剛以為他不吃了，所以把每個(gè)盤中特地剩下的一口也偷盛到自己碗中。

    花滿樓笑了笑:“無妨，我不是還有面吃么？”

    碗碗很費(fèi)力地思考，在人類社會(huì)中，得寸進(jìn)尺是她不好，于是道:“我給你表演個(gè)頂碗罷？”

    看她頂碗是要給錢的，現(xiàn)在她不收他錢。

    “在下自是榮幸……”花滿樓沒能立刻懂她的邏輯，笑意稍頓，卻溫聲道:“只可惜，我的眼睛看不見?！?/br>
    ——這樣好的人，原來竟是個(gè)瞎子？!

    小妖怪瞪大眼，鼻尖湊到他跟前，她一點(diǎn)兒也瞧不出這雙黑眸有甚么毛病，甚至覺得比普通人類更好看些。

    花滿樓感覺到女孩子軟軟的氣息拂面，稍有些不自在地后仰半寸，微微避開了她的打量。

    他睫毛輕顫了顫，直到她坐了回去。

    “雖然我不會(huì)治病，但你要是、你要是真的很想看我頂碗……”小妖怪蹙起秀氣的眉毛，講話吞吞吐吐，咬字分外沉重。

    她也是頭回碰到這樣棘手又糾結(jié)的事情。

    既覺應(yīng)悶聲不吭，假裝是個(gè)平平無奇容顏老去的正常人類；又不忍新朋友失望，連自己精彩的表演也瞧不見。半晌，終是選擇放下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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