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尋歡苦笑了一聲，沒有答話。

    他雖未說，但就連直心腸的郭大路也明白了這份苦衷，露出些許憂愁與感動。

    小妖怪拿門牙咔噠咔噠磕個不停，待爪子伸到袋中摸到底，終于決定細水長流不能一口氣吃光，于是窸窸窣窣地將紙袋子封好。

    “青柴難燒、嬌子難教～”她一邊收攏柜面上的瓜子殼，通通掃到簸箕里；一邊搖頭晃腦，像個教授大儒般老神在在道:“這樣是不行的，只會更慣壞他嗷!”

    “哦？”楚留香側(cè)身，含笑道:“講理，他都認準了是欺瞞哄騙；打他，他只會愈加怨恨叛逆……碗碗有何高招呢？”

    余碗碗吹了吹自己手指頭上沾著的碎屑，疑惑地望著他們，稍加思索，提議道:“既然小孩子不能掐死換胎盤養(yǎng)大，要不……試試給他換個爹媽？”

    ——唉，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嘛。

    于是當(dāng)面如金紙的龍小云捂著憂傷的臀部，兩股戰(zhàn)戰(zhàn)幾欲昏死地逃出那磨人的茅坑時……

    卻慘痛地發(fā)現(xiàn)，那挨千刀的李尋歡已消失不見，而弱小可憐又無助的自己，竟被其以一枚銅板的價格賤賣，有了新的雙親。

    死跑堂的是他爹，死做飯的是他娘。

    那個丑八怪死丫頭，則是他爹娘的上司。

    余碗碗徹底解放了，她現(xiàn)在只需要指揮著龍小云跑前跑后，自己動動嘴皮子就行了，就像現(xiàn)在，她甚至可以把瓜子殼吐到腳底下，讓少年清掃。

    龍小云一邊在心底死命地咒罵怎么不讓這丑丫頭被瓜子給嗆死，一邊任勞任怨地彎腰做活，打掃完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小妹子還有吩咐么？”

    “瓜子吃光了，你再去買兩斤回來吧?！毙⊙謬@息了一聲:“好吃的東西，永遠不禁吃。”若非這實在是最便宜的零嘴，她倒也不好意思磕磕磕。

    少年的面龐也稱得上是清秀的，他將殺心按捺住，在余碗碗眼皮子底下取了幾枚銅幣，麻溜地跑到外頭去了。

    “碗碗，你不怕他偷跑掉么？”坐在小板凳上剝豆子的郭大路對著門外的光明世界咂了咂嘴，他現(xiàn)在越來越熟悉小酒館的陰間環(huán)境了。

    小妖怪笑嘻嘻地搖頭:“有好多雙眼睛盯著呢?！?/br>
    郭大路還沒好奇發(fā)問，在后院忙活的楚留香揭開布簾走出來，將一條毛呼呼的大玩意兒遞給她，因為十分厚重寬大，簡直將余碗碗整只碗罩在里面。

    “多謝香香哥哥，很合身，我喜歡!”小妖怪興奮地尖叫一聲，披上這身像是無數(shù)雞鴨鵝毛沾在棉毯上的衣服，只露出雙清亮的月牙眼，貓著腰鉆了出去。

    兩人目送這小小的古怪身影遠去。

    郭大路有無數(shù)疑惑在心底，但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于是沉吟半晌，只是問楚留香:“劉大哥，您全名不會是叫劉沉香罷？”

    “不?！北I帥搖了搖頭，他不想劈華山救母，只是平靜地牽起唇角:“我叫劉香……香。”這名字雖女氣了點，但至少外人決不會跟“楚留香”三個字聯(lián)系起來。

    郭大路干笑道:“還挺……挺好記的?！?/br>
    楚留香微笑，回之以十二分的客套。

    *

    龍小云很緊張，手心出汗。

    方才怕那死跑堂的尾隨，他很乖覺地跑到賣炒貨的商鋪里頭，現(xiàn)在整二斤瓜子正蕩在他的左手。死丫頭摳門，錢還差一點，是他嘴巧硬磨下來的。

    而現(xiàn)在，這些零嘴都已成為他千里回家賴以生存的首要食物。呵，他當(dāng)然不會再回那個破酒館……

    ——他龍小云就是死，死外邊兒，從寒山寺上跳下去，也決不會再吃他們一口飯!

    昨夜，沖著那些花出去點餐的銀兩，死做飯的當(dāng)真給他做了滿桌的菜，擠得兩排桌子一并，仍舊滿滿當(dāng)當(dāng)……但可以想象，他的尊嚴不允許，他的人格不允許，即使是他的腸胃，也不允許哇。

    彼時他蹲了半日的糞坑，雖然肚中空空，但正是瞧什么都像穢物的時候，總覺得吃多少就得再拉多少，又兼不愿認賊作父母，故以絕食相抗。

    那丑丫頭兇巴巴地瞪過來:“《憫農(nóng)》你都沒學(xué)過？點了菜不吃，顯擺你錢多？”那眼神，仿佛他是一只陷在米缸里的肥大碩鼠。

    龍小云就呲著牙笑啊。

    問她能拿自己怎么樣？有本事打死他殺了他啊，他娘早晚會知曉的，到時候定然恨死那該千刀萬剮的李尋歡了!

    “所以你是知道他看在你娘的份上，決不會傷害你，是么？”那死跑堂的脫去了圍兜，挑眉問道。

    龍小云得意得簡直眉飛色舞:“你們休想嚇唬我，我告訴你們，李尋歡那個廢人他逃不掉的，他早晚得……”

    “他已經(jīng)回去跟你娘解釋了，有你的新爹新娘在，她一定會非常放心的?！毙⊙执驍嗔怂脑?，順便光明正大地夾了口他的菜嘗嘗:“有點兒咸啦?！?/br>
    林詩音不是對幼子心性稍偏一無所知，只是她溺愛慣了，已無法再管教他。如今雖然楚留香沒承認，但李尋歡已認定他便是盜帥本人。

    盜帥鼎鼎大名，有他做兒子的教導(dǎo)，林詩音還有甚么不放心的呢？簡直是求之不得的事情。故龍小云是等不著娘親解救的，她最多來看看他。

    “淡啦？”郭大路聞聲，擦著手掀開廚房的簾子:“要不，我給添點兒醬油？”龍小云冷著臉沒回，他不解為何這幾人如此胸有成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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